第18章 定情
“喜欢吗?”把铸剑堂的看守遛了一圈,搞得四处人仰马翻之后,少年带着她抄小路,悄悄爬上一个小山坡。
她看着他难掩得意的神色,忍不住想笑:“何必道歉?你都不担心自己会挨骂吗?带一个外人来如此重要的地方。”
“不怕!“
她笑看这个被家人宠溺而不自知的少年:“我很感激你,云风哥哥。“
少年的脸瞬间通红,他拼命摇头:“小事,小事而已,不足挂齿。“
夜风微凉,她扭头远眺,从这里能看见灯火通明的徐家铸剑堂全貌。见她目不转睛盯着火光的方向,表情痴迷,他看她也要看得痴了,他喜欢如此执着于一件事的她,可是又觉得十分酸楚。他把自己的披风解下,裹住她,低声道:“阿轻,对不起,我没能让你自己亲手锻一把……”
她把头转回去,又去看铸剑堂,喃喃地说:“我想做女铸剑师,是不是异想天开?”
“当然不会!”徐云风几乎想抱住她叹息一声天公不作美,为什么像她这样痴迷铸造的人竟然连门槛都进不去,而他根本就不喜欢……
“我知道你喜欢铸剑,若不是、若不是只有徐家人才能进去……除非你……啊!”少年忽然羞红了一张脸。
柳轻风转头看他:“除非什么?”
“除非、除非……阿轻!我其实对你……我、我有话说!”他忽然紧紧攥住她的手,大声说话的音量吓得山中小兽逃窜往更深的山林中去。
“我在。”少年亮得惊人的眸子让她感觉到心跳忽然停顿了一下,然后开始狂跳,她仿佛猜到少年想说什么。
这样可以吗?
她也不知道。
但是……有点期待。
少年鼓着胸膛,捏紧拳头,他在拼命呼气吸气。他憋着一股劲,不知道是不是夜晚温柔静谧的氛围,或者是少女专注而耐心的凝视,令他有勇气再一次大声开口:“你愿意做徐家人吗!”
啊。
徐云风飞快地作出一长串解释:“你这么喜欢铸剑,如果成为徐家人,你就可以做自己最喜欢的事情,可以出入剑炉,可以……”呃他说到后面有点心虚,毕竟徐家从没有出过任何一位女铸剑师,从来不许女子碰触未铸成的刀剑,视为不详。
但是如果他成为家主,那他一定会让阿轻做自己喜欢的事!绝对会!
“怎样才能成为徐家人?”她问:“嫁给你吗?”
徐云风的脸瞬间爆红,红的快爆炸。他觉得心脏都快跳出胸膛,脑子晕乎乎,他不记得自己有没有点头说是,他、他……他的眼里只有少女明亮得泛着水光的眸子,和微微泛红的双颊。她红唇轻启,微微一笑:“如果那个人是你,我觉得很好啊。”她语调轻快地同他开了一个不大不小的玩笑,坐等少年羞涩捂脸。
徐云风的反应却出乎她的意料。
他不记得接下来一段时间自己干了什么,他只记得自己高兴得想要大笑大跳。
事实上他也确实这样做了,而且相当疯狂,毫无仪态。
柳轻风瞠目结舌地看着他抱着一棵树疯狂摩擦得十分起劲。突然,他回过头来,眼神灼灼盯着她,抱起她转圈圈,转了一圈又一圈,直到筋疲力尽,两人都倒在草地上。
“轻轻,轻轻。”他的唇贴着她的脸颊,更亲密地称呼她,呢喃的语调模糊了声音,就如在叫“亲亲”一样,很有些肉麻。柳轻风本来很想在这时坦白自己土得掉渣的真名,可是他的气息吹拂在柳轻风的耳边,却是一阵酥麻,酥到她不想说话。
少年温暖的胸膛,有力跳动的心跳,让这一切梦幻到不真实,她如同喝了烈酒一般,微醺。
“我喜欢你。”徐云风直起上半身凝视着她,她没有回避他的目光,只轻轻眨了眨眼。
于是少年低头,吻了她。
*
“孽子!跪下!”徐宁气愤地开了祠堂。
“你竟敢带女人去剑炉,列祖列宗一定会怪罪的!”
“这一炉的剑,都因为你的冒失,全部不能上贡!都是不详的兵器!”
“不是还可以私下卖出去么。”徐云风跪在密密麻麻的牌位前,冷淡反驳。
“你还不知道自己错在哪里是不是!我、我打死你!竟然敢带外人,还是一个女人……”
“轻轻不是外人,”徐云风打断他父亲,“她是我要娶的姑娘。”
他爹直接晕了过去。
于是徐家又一次开始了鸡犬不宁。徐云风是认真的。不过相应的代价也很惨重。他被彻底禁足,连迈出院门一步都不许,除了送水送饭的,谁也不许见。柳轻风更惨一点,从澜海院被赶出,扔进小柴房关起来,每天只给她一个霉馒头和一碗凉水,这里阴暗潮湿,老鼠、蟑螂时不时冒出几只,显然在等她自己哪天受不了自尽。
不过她觉得环境可以忍受,就是好饿,而且外面好吵。
“以为迷住少主的眼就能一步登天,想得美!”
“就这种姿色,这种身份,还想锦衣玉食?做徐家的少夫人,做梦!”
“不给她点颜色瞧瞧,还让她以为我徐家是什么狐媚子都能进来的!”
“小丫头片子,少主愿意收她做个侍妾就是天大的恩惠,还妄想正房夫人!哼,大伙看着吧,她也就这几年好颜色,等到色衰爱弛,人人尽可以看她笑话!”
每天在柴房门口对她耀武扬威的女人挺多。从徐家的粗使婆子和不同等级的侍女,到徐家的表妹、如夫人乃至各房夫人们,她们早就看她不顺眼了,这次终于逮住机会,于是马上致力于打击她的自信心,让她知道自己是多么不堪,她和徐云风之间的差距就如天跟地,让她不要痴心妄想,让她知道像她这种没有任何背景的女人在失去男人宠爱之后的日子多么可怕。她们要她老实听话,否则立刻把她随便嫁给一个粗鲁的下人,让她一辈子被男人的鞭子抽着当牛做马,一辈子不停生孩子,永远吃不饱饭穿不了好衣裳!
不过,幸好的一点是,她们谁都不愿进去真正给她两个耳光,踢上两脚,她们嫌她待过的柴房脏,还害怕突然窜出来的老鼠,或是无处不在的虱子。
徐云风的贴身侍从偶尔会在夜晚偷偷给她带话,偷偷拿些吃食和她常擦身体的药膏过来,让她不要担心,少主一定能说服家主。侍从信誓旦旦,告诉她半个月之内必能成功,让她耐心等待,务必忍忍,还传话说……少主说……对不起她。
柳轻风觉得该说对不起的人是她。就像那些女人说的,如果她真的嫁给徐云风,就是所谓的一步登天,从此锦衣玉食,再也不用为生计发愁。而为了她的贵夫人生活,徐云风付出了几乎要和家人决裂的代价。
其实,柳轻风在答应他的时候,没想那么复杂。出逃柳府和她的计划完全不一样,少年异常执着的保护让她感觉到温暖,她的心里模模糊糊产生一个念头,觉得既然逃出柳府后终于可以做自己,那么她觉得待在徐云风身边就很好。没人教她成亲的真正含义与代价,也没人耳提面命地教导她正统的道德、礼法、规矩的重要性,更不会有人告诉她世俗看法会对她产生什么影响,所以她无论做什么,都随心而动。
柳轻风想,如果一定要嫁给他才能在一起的话,那么就嫁好了。
因为只有他,喜欢看她铸剑。
柳轻风的手轻轻抚过剑刃。在手指还没有丝毫感觉的时候,利剑已经留给她一道细长的血痕。她握住剑刃,猛地用力,鲜血迸出,随剑身滴落,并不被吸收。
这是徐云风的藏剑,在她的要求下,侍从送来给她防身。剑又轻又薄,不知用了什么工艺,能做到锋利和柔韧兼具。
这是一把好剑,可是……
“你怕吗?”她侧头问窝在柴草堆里的耳鼠,后者正虎视眈眈注视一只墙脚下的臭虫,准备一跃而起,用体重碾死对方。听见柳轻风的声音,它动动耳朵,豆豆眼瞄了瞄她手里的剑,然后不感兴趣地继续回到刚才的战斗姿势。
嗯,那就是对成品无效了。
柳轻风盘坐原地思考。
如果要在讲究门当户对的现在,以一无所有的地位,攀上高枝嫁给某名门少主——注意是嫁,不是给人家做小妾,那要怎么样才能办到?
现认个有权有势的干爹?恐怕她没那本事。
用巨大的利益交换,来得最快,最直接。
她凝视自己仍在不断渗血的手,把药膏慢慢抹上去。
她本来根本不相信徐云风那个脑洞突破天际的猜测。可是,在徐云风那几乎有一面墙那么高那么多的孤本中,她看到一些有意思的句子。比方说在大齐立国之前,长达三百年的人族与妖族的大战之间,铸造工艺很不成熟的人族铸剑师中,有极少一部分发展出以血为引、以血铸剑的奇异能力,从而大大加强剑的坚韧程度,锻造出可以切断妖气、刺破妖甲的屠妖剑和斩妖刀。
不过现在这说法几乎没人相信。而她读到这些句子的那本书,叫《乱世妖魔演义》,一看就知道是个一本正经胡说八道的小说话本名字。
但是,她在徐家铸剑堂试过了……显然在离火城那次并不是巧合……而且她脑海里那些无缘无故出现的妖兽信息,还有她异于常人的五感,又要如何解释?
徐家不是想要铸成一把真正的屠妖剑吗?如果不是所有人都可以,如果只有她的血是最关键的秘密,那她不介意把这个可能伤及自身性命的秘密作为筹码,与徐家交换各自的利益。甚至她还能以此为筹码,要徐家帮助她找到仇人。
她本来不想研究这种邪魔歪道的秘术。她清楚如果成功,自己会成为徐家的一个血奴,她清楚自己为此会放弃掉什么,也清楚徐云风如果知道一定会激烈反对。但是……但是她不能只让徐云风独自承担重负,她必须做点什么,如果她想和他在一起的话。
“我想读几本书。”试验不成,她就念了几本书名给徐云风的侍从听,每本都是极为晦涩难懂的古籍,用的是千年以前的字体和叙述方式。以柳轻风的文化水平,读起来很费劲,以至于她不得不一遍又一遍地研究。
再读一次,这些书中一定有她要找的秘密,她坚信。
然而这一次研究它们,读着读着,她发现其中一本的某几页,恰好是对她而言特别关键的几页,居然被撕掉了。因为撕得很小心,粗看很难分辨,看脆掉的痕迹,已经撕去很长的年头。她皱眉,翻回封面,望着著者“辛三乃天才子”六个字发呆,总觉得这随意的名字起得像是在嘲笑每一个端正态度、试图认真读它的……
“柳娘子!”忽然砰的一声,柴房的门被打开。骤然透进来的大量光线让柳轻风感到十分不适,她眯了眯眼,看见一个人影跑进来,听脚步声是徐云风的那个侍从:“三爷和四爷回来了!您可以出去了,快,快随小人去换身衣裳!”
柳轻风愣一下:“是徐云风的三叔和四叔?”
“是!少主一直写信给两位老爷求援。两位老爷一向十分喜爱少主,知道您和少主的事情,自然要赶回来!”
柳轻风的眉头微微皱起,这就是徐云风想出来的办法?
他真的没有考虑过帮自己的这两位叔叔是什么居心?两个封爵的叔叔,是带领徐家走向声望顶峰的最大功臣,相比之下,他的父亲却懦弱且从未任何对徐家有大功的建树。对于徐云风这个少主,未来的继承家业者,他功劳卓著的叔叔们……
“轻轻。”徐云风在唤她。
她瞬间回神。有一些日子不见,他的眼神像是黏在她身上一样,黑黝黝的眼珠子里如有漩涡一般,像是能把她整个人吸进去。
柳轻风什么想法都没有了,连忙扶住椅子,因为她发现竟然被他看一眼就腿软。
不,一定是因为自己肚子又饿了的缘故,她怎么可能这么没出息?
“我、我这样可以吧?”她十分刻意地低头理刚刚被侍女伺候换好的新衣裳,避开他让人心肝颤的视线。
“你瘦了好多。”徐云风叹口气,伸手轻柔地抚摸她的脸。他的手上有薄茧,又很温暖,拂过的地方如过电一般噼里啪啦,她慌慌张张捉住他的手腕:“你老实点!”
徐云风不知所措地红了脸,有点小委屈。他是真觉得她的脸瘦了一圈,很心疼,情不自禁地想上去碰一碰。没想到少女的脸居然那么滑,柔腻滑嫩,让人爱不释手,他怎么摸都摸不腻,舒服得不想放开,于是就、就莫名其妙变了味道。
于是让她认为自己流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