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0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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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心骤然紧缩传递到周身上下四肢瞬间发麻。
从小到大叶适身边连个婢女都没有照顾他衣食起居的一直都是黎公公,他从未跟女人这般亲近过,梦里那花香便是她身上的气息。
他也从未做过这般惬意的梦往日的梦里基本都是幼年离宫那晚通天的火光与慌乱亦或是梦到傅叔又在他被子里放了蛇不是惊吓便是逃亡。
他望着姜灼华一时出了神。女子脸庞的轮廓柔和侧卧时身姿曼妙若说他从前的一直呆在满是青灰色的石窟里那眼前的人就是石窟里忽然开出的一朵粉嫩花蕾是冰冷有序的生活中化出一丝温柔。
她往日醒着时上挑的凤眼尽显媚气,可她睡着了那微微上挑的眼缝却好似含着笑意竟瞧出些清纯的滋味儿来。
许是知道自己是男宠迟早会和她走到那一步,又许是心底里贪恋她身上令他心安的香气,他忽就鬼使神差的伸手,很想摸摸她的脸颊。
叶适修长的手指停在她的脸颊上方,他唇边展开一个温柔的笑意,轻轻地捏了一下姜灼华的脸颊。
姜灼华本就没有睡着,饶是叶适动作再轻,还是惊动了她。姜灼华睁开眼,映入眼帘的,是男子温柔的笑意,以及那只尚未来及收回的手。
那温柔的笑意只存在了一瞬,与姜灼华四目相对的刹那,叶适眸中一惊,他万没想到她居然醒了,笑意转瞬即逝,随即便是爬上脖颈和脸颊的大片红晕。
这回换姜灼华笑了,小男宠这么可爱的吗?他也真是有趣,知道自己是男宠,竟然一没寻死觅活,二没自暴自弃。一般男子,若这般被人买回来,无疑会觉尊严扫地,即便不自寻短见,怕是也不会给姜灼华好脸色。
但是眼前的人,居然还会趁自己不知时,偷摸她的脸。
看来,是时候让他做个名副其实的男宠了,就挑这几日吧。
叶适看见姜灼华唇角揶揄的笑意,翻过身子躺平,躲开她的目光,忍不住暗骂,明知她对自己心怀不轨,他还主动去摸人家的脸,看来离最后一步不远了,自作孽啊。
俩人就这般在榻上躺了一会儿,谁也没有说话,却都洞穿了彼此的心思。
姜灼华睡在外侧,率先坐起了身,她坐在塌边,背对着叶适,伸手扶了扶有些歪斜的金簪,随口问道:“睡饱了吗?”
叶适“嗯”一了声:“睡饱了。”
姜灼华唤了桂荣进来,去了里间重新更衣梳头。叶适起来喝了点水,坐在窗下看起了书。
姜灼华挑了件緗色三绕曲换上,走到梳妆台前坐下,桂荣上前给她绾发。
这时,姜灼华说道:“等下你吩咐下去,给柳公子做几身衣服,夜里穿得袍子也做几件,料子要好些的。颜色别太花哨,素色系,或者玄色系都行。”
毕竟那样一个宛如谪仙的小公子,花花绿绿的与他气质不符。
桂荣神色古怪的应下,给姜灼华梳完头发,便悄么声儿的退下去办事儿了。
中午吃过饭,姜灼华留下姜重锦,又拉了几个比较得脸的婢女,拽着叶适在院里玩儿了一下午投壶。
晚上姜灼风回来,一起吃了晚饭,散了散步,便沐浴休息了。
叶适躺在外间的榻上,他上午睡多了,这会儿了无睡意。将还剩下的封神全部看完,他依旧没有睡意,于是又随手从塌边的矮柜上拿起一本之前姜灼华给他放下的书。
他拿着手里看了看书名,嘀咕道:“窦娥冤”
然后翻开看了起来。这话本子很短,约摸不到一个时辰,他就看完了,看完后,依旧睡意缺缺,于是又顺手拿起了一本。
他看了看书名御花宝鉴,以为是和其他话本子一样的故事,便翻开看了起来。
刚开始看着还好,说是有个富家公子,一表人才,相貌堂堂,却有个癖好,便是搜罗美人。但是再好看的美人,时间一久,便也索然无味。
有一日,这公子听人讲了个书生与女鬼的故事,忽就生了猎奇的心,便半夜三更,独自去了城外后山的废弃破庙,指望着能遇见个貌美女鬼。
小厮们对他几番劝阻,说是故事不可信,但那富家公子也是闲的无事,便非要去试试。
头三天,破庙外除了鬼哭狼嚎,什么也没遇见,就在这富家公子兴致戚戚的第四晚,果然叫他等来了一个貌美女子。
然后,话本就开始写,那女子有多么多么妖媚,多么多么具有人间女子不具备的风情。
叶适越看越觉得这走向不大对劲,但他没往那方面想,心道:这女子总不至于是专程来跟这公子相见的吧?
可接下来,就看那话本写道:女子对富家公子说:“感得郎君苦盼,特来相会。”
叶适更是一愣,心里却还觉得,总不至于描写详尽吧?
可接下来,就见上面写到,一阵香风略过,转瞬那女子已卧倒在公子怀中,伸手拉下了肩头上覆盖的轻纱
叶适看愣了,心里隐隐觉得,接下来可能会果不其然,该话本,无边详细的写出了女鬼与富家公子**的全过程。
昏黄的烛火下,叶适看得面色赤红,呼吸不稳,一股一股的热浪直往丹田而去
叶适看了一段,惊得合上了书。这、这、这居然也能写出来?他忙将那本书放下,想重新拿一本看看洗洗脑子。
于是,他便拿起了第三本,翻开一看,只觉呼吸一滞,好嘛,刚才是文字版,这本直接是绘图版。
他“啪”地一声将其合上,扔在一旁,赌气似的吹灭烛火翻身躺下。这一摞子书都是姜灼华给他放的,不消多说,也知她是个什么意思。
气得他心里直骂:要来就来,又不是不给她睡,给我看这些玩意儿做什么?是怕我伺候不好她嘛?好好一个贵女,不过就是退了一次婚,天下大好的男儿尚在,何必自暴自弃,养什么劳什子男宠?我看她本身就是好美男,退婚不过就是个推波助澜的借口罢了。
心里虽这般骂,但叶适就是气不过,为什么头一个让他见识到生活还有另一种活法的人、头一个让他见到明艳色彩的人、头一个让他赞许敢和世俗作对的人,会是这么一个人?今日将这些拿给他看,明日后日,兴许就又会拿给别人看!
他也不知自己为何这般恼火。就像是见到心爱的画作上,被滴上了擦不掉的菜汤子,越看那点菜汤子越难受,可难受却又擦不掉,于是就更难受。
叶适闭上眼睛,眉心蹙得极深,他本欲睡去,可是白天他的枕头姜灼华睡过,他一躺下,那沁入心脾的香气便隐隐钻入鼻息。
然后饶是他再恼怒,方才所见画面,却不受控制的换做他和姜灼华,跟着御花宝鉴里那些剧情,在他脑海里汹涌翻腾起来。
姜灼风复又喝了一口茶,说道:“那位说的话,我听的云里雾里的,直接打发走了。”
他说的轻描淡写,藏在卧室里的叶适听了后,无奈的叹了口气。早在刚才姜灼风叫姜灼华小名儿的时候,叶适的脸色就有些怪异,现下更是难看,想来是元嘉带了人来换他,怎知就这么被姜灼风赶走了。
姜灼风连喝完两盏茶,站起身,随手将桌上的盔甲和剑拿在手里,对姜灼华道:“你陪我回濯风堂,我先换个衣服,有要紧事跟你说。”
姜灼华连忙应下,跟着姜灼风一起下了楼,毕竟她屋里藏了个人,巴不得哥哥赶紧挪地儿。
一路跟着姜灼风到了濯风堂,他进屋去换衣服,姜灼华则坐在正厅等他,挖空心思的在想法子,该怎么让哥哥同意她养男宠?
这事儿不能瞒着,本来就是图痛快,要是偷偷摸摸的养,时时刻刻担惊受怕,哪儿还能过得舒坦?
她还没想好法子,姜灼风已经换了一身苍色束袖的箭装走了出来。
姜灼风今年二十,除了眼睛和姜灼华不一样,其余长得极像,自是京城里数一数二的英俊,再兼是习武之人,举手投举都透露着浓浓的男子汉气度,叫人看一眼都觉得心跳,怎一个俊字了得?
姜灼风在姜灼华身边的椅子上坐下,边佯装整理袖口,边对她道:“那什么宋家聘礼已经送完了吧?”
姜灼华拖了个长音:“嗯”
就在姜灼华踟蹰着要开口解释的时候,却听姜灼风道:“我急着赶回来就是为这事儿。那什么,我知道你很中意宋公子,但是我听说了他一些不好的事儿,不是个良人,若不然”
说到这儿,姜灼风看向姜灼华,眸色里满是小心翼翼,生怕伤着妹妹,只听他试探着问道:“若不然,把这婚退了?”
姜灼华闻言,震惊的看向姜灼风,完全不知作何反应。哥哥怎么知道宋照和不是个良人?没道理啊,前世这桩婚事,他很赞成的啊?
姜灼风一见她这模样,便以为她接受不了,忙安抚道:“不急,不急,先缓缓,先缓缓。”
说罢,心下叹了一口气,看来得把那什么思弦叫来,把她和宋照和的关系给妹妹好好交代交代,要是她咬死不说,自己只好扮个黑脸,以长兄身份,勒令妹妹退婚。
姜灼华吃惊了半晌,紧着道:“不不不,不用缓不用缓。不瞒哥哥,前些日子,我凑巧发现府里的思弦和宋公子私相授受,所以,送聘那日,我自己做主把婚事退了。”
“退了?”这回换姜灼风愣住,没道理啊?前世宋照和跟思弦藏的很好,自己那单纯又傻乎乎爱慕着宋照和的妹妹,怎么可能发现?
话谈到此处,兄妹二人皆觉出不对来,不由转头看向对方。
四目相对之下,总觉得对方哪里有些不正常。
对视了半晌,姜灼风犹豫着开口问道:“小壮壮,有个叫叶适的人你听说过吗?”
姜灼华闻言,一时眼里含满热泪,一把扣住姜灼风放在桌上的小臂:“哥,你也摔死了啊?呜呜呜对不起”
她就记得当时她掉下楼的时候哥哥扑过来救她,没想到哥哥也被她连累摔死了,估计一起成了两摊血肉模糊的肉饼,呜呜呜,他们兄妹死的好惨。
姜灼风一听此话,手下一拍大腿,得,他妹子也重生回来了。
姜灼风见妹子哭的伤心,伸手轻抚姜灼华的发髻,以示安慰:“没事儿,就算不摔死,等新帝圣旨下来,也是个死,死了还能回来,也挺好的。”
姜灼华哭了半晌,抽抽噎噎的止住了泪,抬头看向姜灼风,声音里哭腔尚在:“哥我还想尽法子想着怎么劝你疏远太子呢,现在看来不用了。这一世,你别再那么辛苦,什么位高权重,什么重振家风,咱们兄妹不需要。”
姜灼华脸上露出一个笑,手下不由捏紧了姜灼华的手臂:“前世你忙于为太子奔波,错过了程佩玖,这一回咱们不搭理太子,过些日子咱们就去程家提亲,好不好?”
姜灼风宠溺的笑着,伸手帮姜灼华擦去脸上的泪水。
父亲被贬的时候,他不过十岁。没过两年,父母在外病逝的消息传来,搂着哭得不成人样的妹妹,他忽然感觉到,从今往后,他就是家里最大的人,而他有责任保护好两个妹妹,虽然姜重锦前世并不怎么跟他们俩打交道,但作为长兄,他有责任给他们提供好的生活。
可是他身为兄长,在宋照和给妹妹送来休书后,他连一封原本就该属于妹妹的放妻书都要不来!只能眼睁睁的看着妹妹名声被毁,他却无能为力。
恭帝登基后被贬官员的亲属,本就在朝堂上不得脸,所以恭帝这条路是堵死了。他只能在太子身边,忍着每次看到他,就会想起他帮着宋照和不拿放妻书嘴脸的恶心。
他忍辱负重,就盼着太子登基,他用从龙之功获得高位,然后用手中的权力保护好妹妹,让旁人不再敢拿她的事做笑话,不再敢欺负她单纯对她不好,可谁知道半路杀出个叶适,多年的努力就这么付之东流。
念及此,姜灼风对姜灼华说道:“你放心,这一回我已经知道太子没龙命,我会暗中留意,等叶适的出现。你放心,哥哥会保护你,这一回,谁也不能再欺负你。”
说罢,笑着揪了一下姜灼华的鼻尖。
姜灼风没有正面答应姜灼华的提议,而是说了这么一段驴头不对马嘴的话。
这若是换成从前的姜灼华,肯定不明所以的被带跑了,但是这一回,她听懂了,哥哥这是还打算争权夺利。
姜灼华心里清楚,姜灼风这么拼,是为了她。自父母过世后,他就自觉地将她的幸福放在了肩头,承担起了原本属于父亲的责任。
但是,这一回,她真的不希望哥哥再像前世那么累。
哥哥与心爱之人成亲那日,文宣王忽对太子发难,本来要去迎娶程佩玖,却为了帮太子而错过了吉时。
程佩玖的爹,是商户,却不是普通商户,而是个黑白两道通吃的厉害人物。女儿嫁人,他自是摆足了排场,哥哥的突然缺席,让程父觉得很没脸面,他一气之下,直接在成亲当日,让自己身边最得力的下属,换上了新郎服,将程佩玖迎娶过门。
这件事之后,哥哥虽没在面上显露什么,但是他此后的那么些年,许是对程佩玖的愧疚,再也没有考虑过自己的婚事。
后来有一次秋游,哥哥远远看见了带着孩子的程佩玖。那一刻,姜灼华从哥哥脸上,看见了从未见过的神情。她也是从那一天才知道,原来一个人心痛的时候,眼里的神色竟然可以那般灰暗。
这一回,她怎么能再让哥哥为了她牺牲自己?
念及此,姜灼华那睁不大的凤眼缓缓刷动:“哥,你真不用再那么努力。我上辈子嫁了四回,已经不想再嫁了,用不着有权有势的娘家做后盾。”
姜灼风挑挑眉:“那你想怎样?”
而现在,三宫六院的影儿都没有,他倒是先做了旁人的“三宫六院”。
念及此,叶适抱臂在胸前,看着自己的鞋面笑着摇了摇头。这姜小姐,还真是不在乎别人的眼光,只图自己高兴,男宠都敢养。
一番叹慨之后,叶适想起了正经事。现下,得趁姜小姐对自己下手前,赶紧离开姜府,不然日后大业成功,他做过旁人男宠这件事,必成黑历史。梁朝新帝男宠出身,一旦传到外邦去,梁朝的大国颜面就彻底毁了。
正想着,姜灼华洗漱完从卧室走了出来,叶适和姜重锦同时回头。
一个行礼:“姜小姐。”
一个小雀一般的飞到姜灼华面前:“阿姐,我给你做了早饭。”
姜灼华对叶适道:“你先去净室洗漱吧。”转头拉着姜重锦的手往桌边走:“你怎么自己做早饭,下人们呢?又欺负你?”
说着,上下打量了一番姜重锦,她今日居然也穿了颜色鲜艳的妃色衣裙。姜灼华不由失笑,从前她穿得淡,姜重锦也穿得淡,如今她穿得鲜艳,姜重锦也穿得鲜艳。
姜重锦走到桌边,边从食盒里,往外一道一道的取饭菜,边道:“没有欺负我,我就是想给阿姐做饭。阿姐你快尝尝。”
说着递了筷子给姜灼华,姜灼华接过,看了看一桌的饭菜,竟然都是她爱吃的,这才渐渐觉察,她这个阿姐,在姜重锦心里的位置很重。心内熨帖的同时,亦含了愧疚,她从前,大概是这世上最不合格的姐姐了。
姜重锦到了姜灼华面前,完全不顾自己二小姐的身份,抢了桂荣的活儿,担起了给姜灼华布菜的任务,一道道的菜夹进姜灼华面前的食碟里:“阿姐,你吃这个,这个也是你爱吃的。”
姜灼华不愿辜负小姑娘的好意,挨个尝了一遍,赞道:“重锦手艺真好,竟不比府里的厨子差,以后谁要是娶了你,怕是要享福了。”
姜重锦闻言急了,姐姐这才刚和她好起来,她可不想这就嫁人,忙道:“阿姐,我不嫁人,你让我多陪陪你好不好?”
姜灼华笑笑:“好,不过你今年十五,顶多陪我两年,到十七怎么也得嫁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