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

    欢芳没有见过战乌,现在靠在床边,一边给柳浮声削苹果一边看她坐立不安的样子。她时不时偷偷瞥一眼门口,只要门外有脚步声,就深吸一口气,直起身子往门外瞧,没见着人,又是失望,又是看表。
    车站离医院有段距离,几乎横跨两个区,一个多小时后,战乌的身影真的出现在门口,柳浮声又呆愣了,没像欢芳以为的那样爬起来冲过去之类。她只是巴巴地看着他,说了句,啊,你来了。
    欢芳冷眼打量战乌,他个子很高,身材却非常结实,肤色是饱经风霜的黑,眼神却清亮明澈,上身黑色大夹克廉价普通,深色旧牛仔裤也是远远落后于潮流的款式,乍一看也就那样,多看几眼却又顺眼起来。
    “你们聊。”欢芳招呼也没打,起身就走。作为理智派的闺蜜,她其实并不赞成柳浮声继续跟战乌有感情往来,一来,这样的一个男人给不了柳浮声什么稳定的生活,二来,久了他们也不会有什么共同语言。
    战乌走到病床边,垂首看她。
    来时心里千言万语,真见着了,他却穷于表达了。
    “最近怎么样?”柳浮声先开了口,明知他是因为昨晚的事来的,却对那些遭遇只字不提。
    “就那样吧。”还能怎么样,他的生活最好也就这样了。
    “坐一下。”见他几分拘束,柳浮声拍拍床沿。
    战乌瞥了一眼床边矮柜上放着的一篮水果和一大盅冰糖燕窝,忽然意识到,自己竟空手而来。
    而柳浮声不在乎这些小节,战乌坐下后,她握住了他的手,“怎么来的?”
    “坐了动车。下车后又坐了公交车。”
    “不用上班吗?”
    “请假。”
    “几天?”
    “两天。”
    “才两天?那你……”
    “我看看你,今晚就回去了。在车站看了车次,晚上7点有一班火车,明天下午6点到我那边。”
    听闻他要坐二十几个小时的车回去,柳浮声叫起来,“那你过不了两小时又要去车站了!晚饭都吃不上!你疯了吧!”
    战乌忽然抱住她,像是再也忍不住的样子,低沉地说:“我没有疯,我就是想来看看你,两个小时就两个小时。”
    柳浮声全身的血液都要冲上脑了,大颗大颗的眼泪掉了下来,呜咽着,“你干嘛啊……现在你干嘛要这样啊……”
    他轻叹,“我也不知道为什么要这样。”
    明知二人没有将来,还像一只飞蛾扑向火光。
    “你从不主动来找我的,你连句话都不主动跟我说的!”她有怨气,一股脑儿倒出来。
    “天天找你,你不嫌我烦?”他粗糙的拇指抚摸着她被勒得青紫的手腕,眼中是深沉的痛楚。
    “不嫌啊……”她颇委屈,“我巴不得你天天找我,做什么都告诉我,早饭、中饭、晚饭、睡觉都告诉我,见了谁、说了什么都告诉我,我就是想知道你在干什么……”
    他沉默了,这些日子,他一空下来,脑袋里都是她。如果每当他想起她的时候他就发消息或者打电话,如此频繁,她真能不烦?他不自信,尤其一路上看到那么高的楼,那么宽敞的路,那么现代化的设施,他更能体会到十万八千里的差距。
    他像待宰的羔羊,总是伸着脖子等待她不喜欢自己的那天。
    柳浮声抬眼望着他,发觉他还是自己喜欢的样子,又或者说,自己还是蛮喜欢他。
    “吃个橘子。”她伸手拿了个给他。
    他确实很饿,掰开了,胡乱塞进嘴里,最后还呛着了,咳得满脸通红。柳浮声哭笑不得,起来要帮他拍拍背,可一动,双腿之间就疼得厉害。关扬昨晚是怎么野兽一样对付她的,她记得一清二楚,其实战乌在电话那头也听得一清二楚。
    她冲他招招手,他马上俯身过去。
    “我想出院。”
    战乌一愣,显然不知该怎么回答。
    “我不想在病房里,人来人往,讨厌。”柳浮声拉着他的手,“我想跟你单独在一起,哪儿都可以。”
    战乌更懵,他是人生地不熟,要问哪里没有人,他比她还无知。
    柳浮声拔掉消炎的吊瓶针头,“你背我。”
    他没有犹豫,背上她,问:“我们去哪?”
    柳浮声趴在他坚硬而结实的背上,尽管身上一些地方仍疼得厉害,还是指了一下外面,“左转,走到楼道里去。”
    战乌对她百依百顺,她指哪里他就走哪里,是个坑也照样跳下去。他沿着楼梯背着她往上爬,快到顶楼了,她终于叫停。
    “这儿没人。”她下来,往地上一坐,疼得龇牙咧嘴。他心疼了,抱着让她坐他腿上。
    “我婚没离成。”她沮丧地说,“协议被那个混蛋偷走撕掉了,新的他不肯签字。不过我有办法,一定逼他把手续办了。”
    “他不是好人。”战乌冷道。
    “虽然世界上的人不单是好人和坏人,可你这话也没错。”柳浮声耸耸肩,“那……战乌你是不是好人?”
    他想都没想,“是。”
    “你在床上挺坏的。”她笑。
    战乌被她忽然这么一句说得尬然,白了她一眼,“你也不好。”
    “我想要。”
    “嗯?”
    “我想要。”她望着他的眼睛。
    他与她对视,眼中忽然染上了几分苦笑。她知道自己的身体现在不允许,握紧了拳头,气愤地说,“该死的关扬!”说罢,又捶了他一下,“该死的你!干嘛来了!来了又要走!”
    他低下头。
    她握住他的下巴,迫使他看向她,然后扑过去吻他。
    柳浮声的身上碰那儿都痛,战乌只能抱着她,让她吻,或者回吻她。柳浮声以前没试过这么纯洁的吻,哪儿都不摸、不动,就只是抱在一起亲亲嘴,说一会儿话,亲一会儿。
    “又不刮胡子了……”
    “来得急,没想到要刮。下次一定注意。”
    “你还盼着我有下次?”
    “……”
    “罚你亲我。”
    “你以后每天都要拍照片给我看。”
    “看不腻的?我一直长这样。”
    “你回我信息总是很慢。”
    “我们那儿网络不好。”
    “不会啊,我在宾馆用着觉得还蛮快。”
    “宾馆的网,当然好。”
    “你家里没有wifi对不对?”
    “……对。”
    “传照片很费流量。”
    “我能蹭到网,就发。”
    “你手机拍的照片不清楚,也不好看。要不我的手机给……”
    “不要。”
    “我都没说,你就不要不要的?”
    “我知道你要说什么。”
    “一提这个你就倔起来。可你还总是把钱花在没必要的事情上。”
    “什么事?”
    “你这么来回一趟,又花了大几百。”
    “值得。”
    “两个小时,值得个屁。”
    “值得。”
    “回去能报销还是什么?值得什么!”
    “不能报销,能抱你。”
    “……”
    “要亲你吗?”
    “亲!”
    柳浮声想不到,但是这样只亲亲嘴,战乌就能在她耳边说,他要到了。
    柳浮声二话没说,附身随意动作几下,然后让他把一切难耐全部诉说在她嘴里。
    “别咽下去……”战乌还没说完,她已经咽下去了。
    “我这辈子离不开你了!离不开你了!”他有些失控,抱住她低吼。
    柳浮声品咂着口中属于他的味道,听见这话,有些满足地闭上眼。
    情人间的两个小时,真的犹如白驹过隙。
    “我得走了。”战乌有些茫然又哀伤地说。
    柳浮声依旧趴在他的背上,让他背自己下楼,“下次换我去找你,决不食言。”
    他知道她肯定会去,可不知道与今天相隔多久。
    柳浮声怅然若失地回到病房,欢芳在里头跟护士解释为什么病人拔掉针头跑了。见了她,又沉默下来,等护士走了,柳浮声的消炎药重新挂上了,才皮笑肉不笑地问:“伤口的缝针没绷开吧?”
    “我又没跟他上床去。”
    “没上床能一起失踪那么久?”欢芳不以为然,“千里一炮,这男人也挺豁得出去。”
    柳浮声懒得解释,望着天花板,“怎么都比关扬强。”
    欢芳冷眼指出:“没关扬有钱。”
    “除了这点之外。”
    “这点最重要。”她说,“他没有。”
    “他是挺穷的。”柳浮声笑了,不知道笑点在哪里,但她笑得居然颇为幸福。
    欢芳摇摇头,“所以你喜欢他什么?”
    “我不知道,现在我一闭上眼睛,就想他。”柳浮声还真的闭上了眼睛,“原来我也以为,尽情尽兴就好,最后两两相忘,可最后发现,自己并没有那么洒脱,呃……主要是,他也不洒脱。”
    欢芳依旧瞧不上战乌,认为好友就是鬼迷心窍,或者,栽进了肉.欲里。她打开一盅燕窝,叫柳浮声起来,“吃点东西啊。”
    “求你帮我个事。”柳浮声一把捉住她的手。
    “说。”
    “你帮我买点好吃的给他。他去了火车站,没吃东西,肯定又一盒泡面解决。”
    欢芳撑着下巴,“我给他带十盒泡面怎么样?各种口味的。”
    “哎哟我求你了!他从早上到现在,就吃了半个橘子!”柳浮声殷切地说,话未说完,眼泪就浮在眼眶里打转,“他也真是的……才两个小时,来干嘛呢!”
    说罢,捂着脸呜呜地哭起来。
    “你一醒来发现自己前门后门一共缝了六针都没那么伤心。”欢芳拿上包,扔下一句话走往外走。
    她开车去了火车站,比他坐公交车略微快些。站前人来人往,她一眼就看到他刚从车上下来,就被人围住,拉到一边挥拳就打。
    欢芳四处张望了一下,果然看到关扬的车停在一个不显眼但是能看到揍人画面的地方。
    她站在原地,没有上去拉架的意思,为什么?怕手里提着的外卖洒了。
    他被五六个人围着拳打脚踢了一阵,踉跄地爬起来,站不稳,又跪在地上。欢芳点了根烟,远远看着。
    五分钟后,他站起来,拍拍裤子上的灰,急急往进站口走去。
    这时,欢芳才快步走过去拦住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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