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15
小和尚领着两人穿堂过巷，最后停在寺庙后院的一间屋子前，抬手敲了敲敞开着的木门。
“住持已在里头静候，施主有请。”简单交代完毕，他就转身退下。
程域拉着聂媶的手，抬脚跨过高高的门槛，径直走向面对大门口巨大的释迦叁尊佛像前，像个虔诚的朝圣者那样，跪在草席垫上，行叁拜礼。
“呵呵呵呵～若不是有弟子碰巧撞见你，回来报告老衲，今日怕是又见不着你了吧？”
听见声音的男人回头，朝着老态龙钟的高僧深深地鞠了一躬。
“末学程域见过康净法师！知道师傅您每天潜心诵经礼佛，寺院亦有不少事情需要您劳心劳力，实在不敢贸然打扰！还望师傅海涵。”
“诶～你这话说的可就见外了啊！要说这庙里多年香火不断，还不是得益于当年，你爷爷二话不说就拨了一笔善款，把断壁残垣好好地修葺了一番。在他过世之后，你们程家每年匿名的捐款数也不少吧？虽然你不说，但老衲不糊涂，心里可都明白着呢！咳咳咳咳～”话说的多，又说的急，使得老方丈不住咳嗽。
“您忙归忙，平常还是得多注意休息啊！”程域扶着他，向里屋走去，让他坐在木椅子上。
“都是老毛病了！岁数大咯，不中用了。”
“我看您是……老骥伏枥，志在千里。”这句话，他听爷爷讲过，后来又缠着他，让他解释了一番。
“你这汉语，说的可是越来越好了呀！果然，士别叁日当刮目相看呐！”语毕，住持的目光在他身旁杵着的乖巧女人身上短暂停留。
一直没机会插话的聂媶微笑着，趁机双手合十以示问候。
“嗯，的确进步了。”程域的语气和目光兼温柔。
“我每次回来看望爷爷奶奶，墓园里面都不见一颗杂草，墓碑上也是一尘不染的。我打心眼里感恩师傅的妥善安排，如果有机会，还是想当面感谢一下打理墓园的小师傅。”
“大可不必！出家人不计较付出。这寺庙周边的几座墓园，每天都会有不同的弟子负责打扫，逢年过节也会在墓前为往生者点上一支香。”法师说着，侧身拉开旁边的木抽屉，从里头取出两个小物件。
“给你们的！平常随身携带着，能保佑你们身体安康。关键时刻，还能消灾挡煞。”
二人恭恭敬敬地接过，诚心诚意地道了谢。
仨人又闲聊了好一会儿，直到今早领路的小僧侣前来报告。
“难得来一趟，中午就在庙里吃一顿斋饭吧！”道别之前，老住持盛情挽留。
“是，那我们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南无阿弥陀佛！”高僧望着双宿双栖的背影，转动着手上的持珠。
简单地用过午餐之后，恩爱两不疑的男女起身下山。
“爷爷奶奶的爱情故事是不是既浪漫又感人？快跟我说说呗！”
聂媶站在高处，脚下小心地踩着高低不一、大小各异的石头，低她两叁级台阶站着的程域抬高右手让她扶着借力。
“你怎么那么肯定他们的爱情是甜的而不是苦的呢？”他有些无奈地笑了笑。
“不确定啊！猜的。你不是说奶奶来自伊朗吗？嫁给一个外国人本来就需要很大的勇气。不光如此，死后，她还愿意陪伴在爷爷身边。不是爱情的力量又是什么呢？”
“你说的有道理但不全对。爷爷的爸妈去世得早，年轻时候的他，经常往来两国做丝绸生意。后来，他在伊朗认识了奶奶。结婚之后，他们就在伊朗生活，两年后，有了一个儿子，就是我爸。”
“那他们一共有几个孩子啊？”
“就一个，因为奶奶的身体不太好。”
“……后来呢？”
“后来？我想，如果不是因为萨达姆发动了伊拉克入侵战争，或许今天的我们就在德黑兰拜祭爷爷奶奶了。”
程奶奶出生在一个名门望族家庭，她的父亲是伊朗末代国王的表兄弟，亦是一名位高权重的地方官员。而他对洋女婿提出的唯二要求就是——入籍伊朗，且承诺终身履行一夫一妻制。
在巴列维国王统治时期，伊朗国土面积广袤、人口众多、经济繁荣、工业强盛，还装备着一支70万人的皇家军队。当时的伊朗位列世界第九大富裕国，第五大军事强国，也是中东地区和整个穆斯林世界当之无愧的第一大强国。综合国力之强盛可见一斑！
在此背景下，程爷爷程奶奶一家叁口在伊朗生活的前20多年是平静又幸福的。
那时候，走在大街上，随处可见身穿比基尼和迷你裙的时髦女子，以及西装革履、光彩照人的儒雅绅士。到了1979年，伊朗大学毕业生中女性比例更是达到了叁分之一；电影电视里面也出现了女性影星，广告上甚至还有泳装美女。
只可惜，巴列维王朝①统治下的伊朗，并不是表面所见的那么祥和与美好！悬殊的阶级断层与巨大的贫富差距使得本国传教士和下层民众心生不满与满腹牢骚，在宗教领袖霍梅尼的领导与煽动下，妄图通过伊斯兰革命②推翻君主立宪制下的巴列维王朝。
1978年，伊朗全境的伊斯兰教徒开始了大规模的示威游行，一年后，参与的人数达到了数百万人。谁也不曾料到，巴列维政府最终成为伊朗历史上第一个因为游行示威而倾覆的国家政权。
无奈之下，在1978年冬，程奶奶的父亲提出让爱女一家叁口前往美国避难，希望待国内局势趋于稳定后再回来。
然而，抵美不过一个多月，就听闻美英法叁国首脑在瓜德罗普召开会议，达成了同意将巴列维国王驱逐出境的共识。10天后，国王被迫出逃埃及，一年后因病客死意大利开罗，走上了与他的父亲殊途同归的道路！
八个月后，悲痛尚未平复，又传来父亲被新政权迫害致死的噩耗。
痛不欲生的程奶奶在几番挣扎后，做了回国的决定，祈愿在相关人士的帮助下，好好地安葬父亲。作为丈夫的程爷爷则义无反顾地支持妻子的抉择，同时陪伴在其左右。可就在动身前的两天，爆发了两伊战争③，回国成了遥遥无期的事情……
故事讲到这里，就已接近尾声了。
“你还好吗？”坐在一块大石头上的聂媶仰着脑袋，小心翼翼地盯着程域那张平静的脸。
她那认真又担忧的模样让他很受用！
“我很难过。”他摇摇头。
“Sorry～”她皱紧眉头、抿紧双唇。
“胸口，疼！”程域捂着心脏的位置，擅自加戏。
小儿科的招式被聂媶瞬间识破。
“你玩我呢！”她几乎是直接跳起身扑向他。
“OK~OK！不闹了。”他把她按在怀里，“就抱一下。”
“再后来呢？再后来奶奶有回去看她的爸爸吗？”
“嗯，不过那也是很多年之后的事情了。”
两人这么搂着时，有经过的叁叁两两的游客忍不住故意放慢脚步假装不经意地瞄上几眼。
“Natalie，你会不会也像奶奶陪在爷爷身边那样，一直陪伴着我？”
“……我，我不知道，我没想过。”聂媶钻出他的怀抱，小声嘀咕：“抱歉程域，我们在一起的时间太短了。我……”
“我明白！”程域摸了摸她的脸，“你不用道歉，我说过，我们还有很多时间。”
“走吧！”他拉着她转身。
“原来你还会画画啊？你画画是不是超级厉害？”
“还行吧！学过一点。山下有一家很美味的木桶鱼，我们要走快一点了，不然去晚了得排很久的队。”
……
晚饭后，二人又像往常那样悠然散步。
“咦～这不是仙女棒吗？”眼尖的聂媶挣脱程域的手，两步当作叁步上前。
“对啊！七夕节不是快到了吗？点燃仙女棒，庆祝牛郎织女又一年在鹊桥相会。”年轻的小商贩一本正经地瞎扯着。
“可下个月才到七夕啊！”
“那不也快了嘛！”
“在这儿能放吗？”她靠近他，神秘兮兮地问。
“怎么不能啊？大晚上的谁还管你？你瞧瞧，那些小孩子玩的多高兴？”
聂媶下意识地回望，发现还真有好几个看起来像是当地的孩子，手持闪闪发光的仙女棒追逐打闹着。
“给我一盒！”她早已按捺不住那颗躁动的心和那双痒痒的手了。
“哎呀！”
“怎么了？”
“忘记买打火机了。”走出几步远的小女人连忙转身。
“我有。”程域一把扯住她。
他微微弯腰，抓起她的手，让那根细小的铁丝靠近燃着的香烟。璀璨夺目的烟花在面前绽开之时，他看到了她眼里的星辰大海。
回酒店的路上，她抱着他的手臂，大半的重量卸在他的身上，微弱的月光照亮前方。
“程域，我今天很开心，谢谢你。”
“谢什么？怎么谢？”
“谢谢你带我来散心呀～至于怎么谢，你不也说了，我们还有很多时间吗？”
“高兴成那样，你是有多久没出来散过心了？”他调笑。
聂媶收住脚步，攸地想起了藏在角落里的那一段不愉快的云南之旅。
“太久了，谁还记得呀？”
“以后想去哪里，我都陪你去！”他握紧她的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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①巴列维王朝：是伊朗父子君王礼萨汗（1925-1941年在位）和穆罕默德·礼萨·巴列维（1941年-1979年在位）的执政年代，其统治期间使用的国号为“伊朗帝国”。
②巴列维政权之所以能被示威游行推翻，当然不是一场伊斯兰革命就办得到的事情！其最终走向灭亡的关键原因是因为实际操作者是来自大洋彼岸的美国。
因为巴列维不断提升石油价格令卡特政府心生不满，有人因此把美国两次经济危机（1969.10-1972.3，1973.12-1975.5我猜是这两次，不知道对不对）的原因归结于此。所以，美国放弃了一向亲美的巴列维政府。严禁伊朗出动军队镇压示威游行队伍。后期又在宗教领袖霍梅尼承诺保护美国在伊朗的利益后，暗中推波助澜，迫使巴列维最终倒台。
③两伊战争：在伊朗，被称为“伊拉克入侵战争”、“神圣抗战”、或“伊朗革命战争”；在伊拉克则被称为“萨达姆的卡迪西亚”。是发生在伊朗和伊拉克之间的一场长达8年（1980.9.22-1988.8.20）的边境战争。
花语：有关政治，始终是敏感话题。有熟知这段历史的姐妹可以探讨或科普一下，勿拍，谢谢了。
另外，文末部分有关仙女棒，是我硬要尬写上去的！写文那几天刚好看到久未谋面的男朋友——金城武的热搜：拍摄电影《如果·爱》时，在冰天雪地的片场，他用香烟替周迅点燃了仙女棒。想想那个画面……嗯，我可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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