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九零年代,与狼共舞 一
天才蒙蒙亮,齐郁杨就起床了。
她手脚麻利的做好早饭,喂了猪,喂了鸡,打扫好卫生,坐在院子里的小板凳上看书背书。
“哟,大学生这又用上功了?”她舅妈张桂花才起床,看见院子里那个瘦瘦的身影就来气,说话酸溜溜的。
齐郁杨忙站起身,“舅妈起来了?身体好点儿没有?舅舅说您感冒了,让您多睡会儿。”
才十五岁的小姑娘,虽然营养不好,瘦巴巴的,穿的又是宽大难看的校服,但到底年龄在这儿摆着,底子在这儿放着,笑起来眉眼弯弯,有着少女特有的清纯可爱。
张桂花愣了愣。
她这个外甥女一向是个书呆子,回家就会捧着书本死看,什么时候变得这么会说话了?
不傲了啊。
以前齐郁杨可不是这样的。
别说嘘寒问暖了,见面打个招呼都是难事。
张桂花的丈夫,也就是齐郁杨的舅舅常建军,说齐郁杨这是清高,读书人的通病。张桂花却觉得齐郁杨这是不把常家人看在眼里,为了这个心里没少生气。
今天齐郁杨这么热情,张桂花一时半会儿的都反应不过来了。
“舅舅说感冒了喝白粥好得快,我给您盛粥去。”齐郁杨放好书本,盛了碗白粥端过来。
平时张桂花对齐郁杨没好气,可伸手不打笑脸人,白粥又冒着香气,张桂花就把碗接过来了。
喝了碗白粥,出了身汗,张桂花觉得爽快多了。
常建军和儿子常景庭、常景堂从地里干活儿回来,院子里的小桌子已经摆好早饭了。
“有饭吃啊,真好!还以为回来得现做呢。”常景庭和常景堂很高兴。
半大小伙子正是能吃的时候,洗了手脸就坐下大口大口的吃饭了。
常建军埋怨,“不是让你好好躺着吗?你怎么又起床做饭了?”
张桂花往厨房撇撇嘴,“不是我做的饭,是她。”
“杨杨做的饭?”常建军声音高了。
常景庭、常景堂兄弟俩也惊讶的挑起眉毛。
齐郁杨端了盘凉拌黄瓜放在饭桌上,抿嘴笑,“我做饭水平不行,舅舅、舅妈、大表哥二表哥凑合吃吧。”
常家父子三个人,六双眼睛,盯着齐郁杨看了又看。
常景堂比齐郁杨就大一岁,家里就他和齐郁杨最熟,看了半晌,伸手按齐郁杨的额头,“你没发烧吧?”
“去,胡说什么呢。”常建军瞪他。
常景庭已经二十了,老成得多,笑了笑说:“杨杨长大了。”就又低头吃饭了。
齐郁杨拿起一个馒头递到常建军手里,“舅舅,多吃点儿。”
常建军啃着馒头,“杨杨,你是读书的料,别让这些家务事把你耽误了……”
张桂花没好气的瞪过来,常建军剩下的话又咽回到肚子里。
齐郁杨埋头吃饭,装作没看见。
吃完饭,常建军父子又下地干活儿了,张桂花感冒没好,回屋躺着了,齐郁杨把厨房收拾好,带好门,到村东头陈家给陈家唯一的宝贝孙子补课。
农村的孩子大多只上到初中。初中之后就不是义务教育了,考得上高中才得接着读。可农村的教学条件差,根本不能和城里学生比,考高中的时候就不占优势。高中如果考不上,就得回家了。
当然也有考中专的。考上中专就可以转户口,将来毕业了分配工作,对于农村学生来说是再好不过的事。不过中专比一般的高中更难考,不是成绩拨尖的,根本没指望。
齐郁杨成绩好,初中毕业时张桂花想让她考个中专,好早几年工作赚钱养家。可齐郁杨一心想考大学,常建军也支持她,就考上了县城的一中。
开学之后,齐郁杨就要到县城上一中了。
陈家唯一的宝贝孙子陈俊开学上初三,陈家盼着这个孙子能成才,知道齐郁杨成绩好,花钱请齐郁杨给陈俊补课,一天三块钱。
要知道这还是九十年代中期,就算城里的工人,一月三四百也算高工资了。农村收入更低。所以陈家给的这个钱还算公道。
陈家是劳动力多,孩子少,还有个当工人的姑姑,才能出得起这个补课费。
陈俊人不笨,也盼着能考个好学校,很用功,齐郁杨教起来还算顺利。
补完课,陈俊的妈妈请齐郁杨喝糖水,齐郁杨委婉提起来“舅妈病了,家里需要钱”,陈俊妈一听就明白了,“那先把这十天的钱结了吧。”给了齐郁杨三十块钱。
十块钱一张,三张。
齐郁杨回到家,正是吃晚饭的时候。她把三张十块钱分别给了常建军、张桂花、常景庭,“舅舅,舅妈,大表哥,你们拿着用吧。”
“为啥没我的?”没等别人说话,常景堂先嚷嚷。
“你以后天天看书,考上高中,就有你的。”齐郁杨不紧不慢。
常景堂吓了一跳,低头扒饭,不敢再说话了。
他不是读书的料,提到上学就害怕。
常建军把钱塞到齐郁杨手里,“杨杨,这是你的钱,舅舅不能要。”
常景庭也不要,“等你大学毕业了,有好工作,赚钱了,到时候哥再花你的钱。”
张桂花感冒好得差不多了,身体清爽,心情也好,忙把钱塞到裤子口袋里,“杨杨,舅妈先给你存着啊。”
齐郁杨把钱塞还到常建军、常景庭手里,“舅舅,大表哥,你们就拿着吧。我以后给人补课,还能挣钱。”
再三推让,常建军才把钱收下了。
“杨杨都能挣钱了。”常建军眼中闪着泪花。
齐郁杨碰触到他慈爱的目光,心里一酸。
她吃完晚饭就回了自己的小屋。
张桂花不喜欢她晚上看书,“点灯熬油的,费钱”,所以她回去之后没开灯,摸黑洗漱过后,上了床。
月光静静洒落,齐郁杨枕臂躺在床上,心情有些忧伤。
按说有了十五岁的、年轻的身体,她应该高兴,可原主的遭遇实在太不幸了啊。
原主母亲是常建军的妹妹,叫常建梅,父亲是一个下乡知青,叫齐一鸿。常建梅生下原主之后不久,齐一鸿就骗她办了离婚手续,回城了。回城之后齐一鸿十几年没音信,常建梅独自抚养原主到十三岁,含恨离开人世。
母亲去世之后,原主就在舅舅家生活了。
原主十六岁那年,也就是上高二的时候,齐一鸿突然回来认亲,要把原主带到省城上学。原主喜出望外,跟着齐一鸿到了省城。齐一鸿在省城的家很大很漂亮,可这个家不是原主的,她在这里没有感受到家庭的温暖,被蔑视,被侮辱,被损害。
这个家庭越是不给她温暖,她越是渴望。
她甚至是在乞求这个家庭的温暖和爱。
为了得到父亲的青目,她发奋读书,以一流成绩考上了国内顶尖的学校燕京大学。齐一鸿的另一个女儿齐媛媛高考失利,齐一鸿要求她让出这次机会,让齐媛媛冒她的名读燕大,她答应了。
齐一鸿的小儿子齐明明患Wilson病,肝硬化严重,需要活体肝移植,齐一鸿找上了她,她又答应了。
她和同桌庄旭昌相爱,本来约好了一起读燕大,但后来读燕大的人变成了齐媛媛,和庄旭昌结婚的人也变成了齐媛媛。
而她,在给齐明明捐了肝之后,在本该将养身体的时候,抱病出席齐媛媛和庄旭昌的婚礼。在婚礼上齐媛媛求她挡酒,才捐过肝的人哪能喝洒?原主在婚礼上大醉一场,不久身亡。
齐郁杨目光落到墙上的挂历上,不由的苦笑。
如果她早过来两个月,还可以换掉志愿,不考高中,考上中专,早日经济独立。可现在事情已经定了,她只能上县一中。
现在的农村,农民挣钱很不容易,供一个学生也很困难。常家并不富裕,常景庭已经二十岁了还没说上媳妇,不就是因为家里穷吗?
再过一段时间,齐一鸿就该回来认亲了。
不跟齐一鸿走,常建山还要再供她上三年高中,常建山的钱可都是一分一分从土里刨出来的啊,花着能安心吗?
而且齐一鸿是抱着目的回来认亲的,不达目的不会罢休。齐一鸿是原主的亲生父亲,常建山这个做舅舅的抚养权排在他后面,就算想争,也争不过他。
跟齐一鸿走,毫无疑问是掉入狼窝了。
那家人全是狼,吃肉喝血,连骨头都啃。
不过现在的齐郁杨已经不是原来那个香喷喷的、可口美味的大肉包子了,不会任由这家人予取予求。
齐一鸿回城后被保送上了大学,毕业后进了教育局,现在是个不大不小的领导。他的后妻周静在人民医院后勤处负责采购,没什么官衔,但油水很足,关系网铺得广。
这样的一对夫妻,岂是好对付的。
常建军只是个没权没势无依无靠的农民,而齐郁杨年龄还小,只是个高中生。
形势很严峻,不过好在还有一年的时间。
办法总能想到的。
齐郁杨躺在床上,伸出手臂在空中写着“与狼共舞”四个字,笑了。
第二天早上起来,齐郁杨做好早饭,收拾完屋子,就又去给陈俊补课了。
暑假结束的时候,她挣了120元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