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一场戏
“程家琰,你知不知道我这样会很累?”
如果说一分钟前萧岁准确地说出想问的问题,让他有点错愕和心惊的话,那么十分钟后的现在,他则是像是被人在心尖上狠狠地划上一刀,鲜血不断从口子流出来,然后再被人毫不留情地扔到谷底,坠落到不知名的地方。
灯火通明的客厅万籁俱寂,两人维持一坐一站的姿势,谁也没有动。
程家琰清晰地看见萧岁双眼通红,眼角闪烁的泪花摇摇欲坠,他张了张口,刚发出一个音节,放在口袋里的手机便变得聒噪起来。他低头看了眼来电,是舅舅。他犹豫了一秒,接通电话。
舅舅急切的声音从话筒传来,“家琰你快来医院!你外公忽然病发,现在进了手术室!”
“我现在马上过来。”挂断电话后,程家琰看向萧岁,迟疑地开口:“外公病发被推进手术室了,你要去吗?”
萧岁还沉浸在刚才的情绪当中,哪里都不想去也不想理会,冷冷地丢出两个字:“不了。”
程家琰只感觉有一口气堵在嗓子眼,不知道该如何释放,他应了一声“好”以后转身拿起车钥匙便出门。
关门声响起的瞬间,悬挂在眼角的泪花终于掉了下来。
——
夜里,一道道五彩斑斓的灯光划过车窗映衬在男人冷峻憔悴的脸孔,前方黄灯转红,程家琰缓缓踩下刹车,抬手把外套链子拉低后还是觉得闷得透不过气。他重重地叹了口气,降下车窗,外头寒冷的空气一下子钻了进来,与他打了个照面。
蓦然,天空飘起了雪,一片片雪花掉落在挡风玻璃上。
程家琰想起今年初雪那天,萧岁兴高采烈地趴在阳台栏杆上伸手去接雪,半响回头朝坐在客厅的他指着外面的景色笑眯眯地说下雪了。
那时候,她叨唠了好几天,还被他嘲笑从小到大都能看雪,现在看到雪还像个小孩子一样忽然,一道声音闯进来——
“程家琰,你知不知道这样我很累?”
原来她一直都很累
可是她从不提起。
程家琰重重地拍了下方向盘,心中一口闷气久久未能吐出,让他闷得慌。程家琰下意识地伸手往口袋摸硬盒,扑了个空,他才想起从他们交往开始就不抽烟了。
其实他烟瘾并不重,只是焦虑大了才抽一两支,后来跟她在一起以后就戒了。要认真计较起来,也不算是故意戒烟的。是跟她在一起的日子都很开心,焦虑少了,渐渐就不需要靠抽烟解闷。
可是,他现在却无比想要抽一口。
少倾,程家琰到达手术室门口,他四处张望刚要开口就听见舅舅说:“你舅妈说她很早就睡下了,就没让你外婆来,免得她老人家一惊一乍的。你女朋友没来吗?”舅舅抻了抻脖子,往他身后看。
程家琰眼神黯淡下去,气息因为刚才跑过来还不平稳,他说:“她有点事,来不了。”
“哦。上回忘了跟你说,那姑娘确实不错,长得好又不秀气。”舅舅走过去拍了拍他的肩膀,用长辈的口吻对他说:“好好把握。”
程家琰沉默,没有回答。
他当然知道她的好,可是他好像并不知道该如何把握她
一行人在手术室前等了一个多小时,那盏亮红色的灯仍旧没有熄灭。程家琰沉默地直起身子,转身走进楼梯间。
医院楼梯间的灯是声控的,没一会儿就熄灭,周围一片漆黑,唯有走廊的灯光透过门上玻璃铺洒一地,以及角落亮起的一点星火。
程家琰缓缓吐出一圈烟雾,手指轻轻一抖,一小节烟灰准确地掉落在烟灰缸上。
他记得以往烟都能抚平他心中的烦躁,可是为什么偏偏今晚不行
咔嗒——
楼梯迅速恢复一片光明,程家琰眼睛刚适应了黑暗,面对强烈的灯光一时不适应,他抬起手遮住眼睛,片刻放下手看见一个男人站在自己跟前。
程家琰不慌不乱地把烟灭掉,才低低地喊了一声“舅舅”。
舅舅学着他靠在墙边,与他肩并肩,双手插在口袋里,目视前方,没有提起抽烟的事而是问:“心烦?”
程家琰母亲过世以后,舅舅和小姨对待他这位外甥犹如亲儿子一般,仿佛要弥补他没有母亲的关爱。
程家琰闷闷地“嗯”了一声。
舅舅挑眉,追问:“因为女朋友?”
程家琰轻笑一声,笑意不达眼底。他垂下脑袋,视线与地面垂直,缓缓道:“舅舅还是那么敏锐啊”
“不是舅舅敏锐,是你太明显了。刚来的时候问起你女朋友,你就失了神。怎么了?吵架了?”舅舅顿了顿,“小年轻吵架很正常,不用顶着一张世界末日到来的脸在人前晃悠的。”
程家琰沉默一阵,声音里是抵挡不住的疲态和无力,“不是那么简单,她”
“她怎么了?”
程家琰摇摇头,明显不想说,舅舅也没有追问下去,只是提出适当的建议:“女人就算到了七老八十还是要哄的。你看看你以前相亲的战绩,对方都打电话说你不会跟女人相处——等等,所以你现在的女朋友是怎么忍受的?怪不得人家生气了。”
“”
“有没有送过花?”
程家琰摇头。
“有没有送过化妆品?”
程家琰继续摇头。
“那你送过东西吗?”
程家琰想了想,最后摇摇头。
他倒是想起自己衣柜新添的几件上衣以及裤子,还有鞋架上三双新款球鞋,全部都是来自萧岁的手笔。
舅舅摸了摸下巴,沉思半会儿,说:“你们在一起多久了?”
“八月末在一起,现在快四个月了吧。”
舅舅大惊:“居然有女孩子能忍受四个月,家琰,你一定要把她哄回来知道吗?”
程家琰不知舅舅为何得出如此结论,疑惑地看向他,后听见他说:“这个世界上,能忍受男朋友不送东西数月已经不多了,你要是跟她分手了,这辈子当个光棍的几率就翻了好几倍了。”
“”
虽然舅舅的结论很荒谬,但是他给程家琰提了个醒——哄人。
程家琰明显从来没有哄过人,就连给三岁小孩买颗糖都没有,唯几的几次都是放在萧岁身上,腆着脸凑过去亲那种。但问题是,他离开以前萧岁还那么生气,估计也不会给他近身的机会吧。
程家琰烦躁地挠了挠后脑勺,搜了下“怎么哄好女朋友”,他潦草看了两眼就把手机收起来了。
清空购物车?
萧岁本来就不缺钱,要是他跟她要某宝账户密码说是清空购物车,程家琰有理由相信现在攻击力满满的她是会反手截一张空的购物车图以及一秒前清空付款的图给他。
全都是不管用的东西。
程家琰点开萧岁微信头像,沉思好半响才开始打字。
此时凌晨十二点半,换做平时萧岁早就进入梦乡,但是脑海中关于今天两人对峙的画面一直挥之不去,萧岁一口气喝了好几罐啤酒都没能浇灭她心中燃烧那把火。
忽然,放在茶几上的手机响了一声,紧接着又响了两声。她漫不经心地拿起来一看,发现是几个小时前那场对峙的另外一位主人公。
萧岁嘴角往上扯了扯,冷笑一声,回了个便点开右上方的按钮。
医院里,程家琰收到萧岁发来的消息后,心一沉,又发了一句过去。
然而这回并没有前三条那么顺利到达对方的手机,他发出去的最新消息旁边出现一个红色感叹号,同时下方还出现一行细小的文字:‘对方拒绝接受您的消息’。
——被拉黑了。
程家琰第一时间拨打她的手机,打不通。
——
凌晨过后,整座城市仿佛进入梦乡,到处都是黑漆漆一片,只有伶仃几户人家窗户透着微弱的光芒。或是妻子等待晚归丈夫留下的一盏灯,或是上班一族加班加点从书房透出的灯光,亦或者是空虚的人靠着明亮的灯光照亮自己心房。
而萧岁显然是最后那种。
本来就纤瘦的身子,如今坐在沙发一角抱着双腿,蜷缩成一团的身影更是令人心疼。她下巴抵在膝盖上,把心中的烦闷跟电话那头一一倾诉。
“其实我真的不求什么,只是希望我们之间没有秘密,坦诚相对,可是为什么就那么难。都在一起几个月了,他什么都不说。而且他连道歉也都轻避重地,一点都没有提起那些问题,明明那些才是重点!我又不是想要他的道歉。”
“说实话,吵架的时候我觉得我愤怒值才只是40点,不过半。但是他后来连续发了三条所谓的认错消息以后,我就觉得我的愤怒值爆灯了。我跟他吵架的原因是什么,我都说得那么明白了,他还不知道?是个人都知道认错的时候最好说说自己错哪里了,他这样让我觉得消极,对!就是消极,随便。”
周繇说:“明天他回来了,怎么办?”
“没怎么样。”
“我的意思是他回来以后,你们做邻居的肯定会碰面,碰面之后怎么办?”
萧岁漫不经心地说:“不会碰面啊”
“嗯?”
“因为我明天就回老宅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