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54节
日期:2015-01-2021:21:25
2015-01-19
[匈人与阿兰人]
匈人攻灭阿兰人的战争,被拜占庭罗马清楚记录了下来。甚至远在万里之外的中国史书,对此也有过记录(《北史.魏书.西域传》:“粟特国,在葱岭之西,古之奄蔡,一名温那沙,居于大泽,在康居西北,去代一万六千里。先是,匈奴杀其王而有其国,至王忽倪,已三世矣”)。不过这一消息传到中央之国,已经有些走样了。在中国人的记录中,奄蔡(阿兰)跟粟特两个地缘标签被混为一体。当然,中国正史有兴趣记录这一信息,更多是因为“匈奴”曾经是中央之国最强大的敌人。至于细节的准确性,当时也没有去考证的必要了。
需要说明的是,尽管最终给欧洲带去巨大压力的“匈人”,是来自亚洲、打着匈奴旗号的游牧民族,但把触发这一民族迁徙事件的始作甬者归功于汉朝和中央之国,却是有些夜郎自大了。要知道,匈人开始对南俄草原的征服,离北匈奴西迁中亚,已经过去了两个半世纪。而此时中央之国,也正陷入以内迁匈奴为首的“五胡乱华”时代。一定要给谁脸上贴金的话,倒不如说欧亚大陆这一阶段,是草原游牧民族的狂欢时刻。这些原本被文明地区排斥在外的游牧者,在经过与文明地区数百年的交往后,终于耐不住寂寞,开始全面进攻了。
当远在东方的南匈奴,因为内附汉朝(包括后来和魏、晋)而获得了学习、上位的机会时,他们在中亚的兄弟民族,依然还处在比较原生态的游牧阶段。他们的学习过程,主要是在征服阿兰,与欧洲人全面接触后开启的。然而这种原生态,并不代表匈人就没有优势了。正是匈人的这种不为欧洲人所熟悉的“原生态”,对欧洲人造成了极大的冲击。事实上,即使对于同为游牧民族的阿兰人来说,匈人在技术上也有着与之不同的特点。
蒙古高原游牧民族,与东欧游牧民族之间的差异,与彼此所处的自然环境不同,有着直接的关系。海拔更高,并且难以得到太平洋暖湿气流眷顾的蒙古高原,气候要更为的干冷、恶劣,牧草的质量也要差的多。然而对于身处其中的人类和动物来说,恶劣环境对他们也是一种锻炼。以马为例,虽然在这种自然条件下所培育出的蒙古马,体型要比欧洲马矮的多,但却不挑食、耐低温、耐力好、体力强。后来席卷欧亚大陆的蒙古人,可以连续十几天不下马,以一昼夜行军上百公里的速度机动(中间会换马),如果没有任劳任怨的蒙古马,是不可能做到的。
由于蒙古马的特点,北亚游牧民族中,善于骑射的轻骑兵,成为了主力。与之相比,生存条件更优的欧洲马,在个头、负重,以及冲刺能力上的优势就比较明显了。由于马的条件更好,欧洲游牧民族更有条件发展用于冲阵的重骑兵。一般来说,重骑兵的主要作用,是利用自身良好的防护、冲刺能力,冲毁敌军的阵型。在罗马乃至马其顿、希腊军队,都侧重发展步兵方阵的情况下,欧洲游牧民族为了战胜对手,很自然的也在条件允许的情况下,加大了重骑兵的比例。
除了马本身的区别以外,匈人西征时在马具的使用上,也拥有了一些先发的技术优势,这些技术包括马鞍和马镫的改良。之所以说是改良,是因为在此之前,马鞍和马镫其实都已经被发明出来了。不过早期的马鞍,只是用皮革裹住马肚子,以使骑乘体验更加舒适点而已,衣物与皮革之间的摩擦力,是骑手平衡的主要保障。马镫也是如此,尽管马镫到底起源于何地,又是在何时被大规模运用的,仍然是个众说纷纭的话题,但可以肯定的是,最初的马镫是软质的皮绳,作用仅是辅助骑手上下马。
亚洲游牧民族,应该是最早使用高桥马鞍和硬质马镫的,也正是这两项技术,极大的提升了骑兵的战斗力,使得欧洲大陆的古战场胜负手,彻底转化为了骑兵。所谓高桥马鞍,其实就是大家所熟悉的两头高,中间低的那种“鞍”形结构了。一般是用木头做框架,再包以皮革。前后这两个突起,因为外形似拱桥,所以也被称之为“鞍桥”。
鞍桥的设计能够让骑兵的乘坐更加安稳,不至于失衡。试想一下,如果没有鞍桥的保护,在运动和战斗时,骑兵会多么容易在急停时,从前后两个方向掉落下来的。不过要解决平衡问题,仅仅依靠高桥马鞍还不够,因为骑兵从两侧滑落下来的风险依然存在,而这一风险,就需要用“真正”马镫来规避了。
所谓“真正”的马镫,是指现在我所见到的那种硬质、多呈环弧状,下部为横挡或者托盘的马镫,以区别早期那些软质的,绳扣状的马镫。可以有人会觉得,不管软质还是硬质,都应该可以帮助骑兵在马上保持平衡。其实这当中的区别,我们平时也可以通过穿鞋的体验感觉出来。如果我们的鞋底不使用能拥有固定形状的材料来做,而是一层容易变形的厚海绵的话,大家在走路时就很难拿捏力度了。为此要付出的注意力,足以影响我们的行动效率。如果是在战场上,那影响的就不只是效率了。
事实上鞍桥和硬质马镫的出现,并不仅仅是帮助骑手保持了平衡、获得了安全感,同时也极大的丰富了骑兵的战术。比如有了这两处支点,骑兵就可以玩诸如“镫里藏身”类的高难度骑术,混在马群中接近对手;骑射时也可以在保持平衡的状态下,通过身体直立、扭转,360度调整射角。
之所以没有将这两项重大发明,直接指向匈人,是因为他们也许只是最早将之展现在欧洲面前的民族。我们目前所见到的,最早的硬质马镫实物,出土于3世纪中叶的鲜卑墓。鉴于亚洲游牧民族风格、地缘相近,不管是哪个民族最先使用,这两项技术最先在亚洲地区得到普及应该是可以肯定的。至于欧洲游牧民族乃至其他欧洲人,就只有在血的教训后,才会去拥抱技术进步了。
其实这种对于新技术的态度并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因为每一项革命性技术的出现,都意味着习惯的改变,而对于人类来说,改变习惯往往是最痛苦的。就像从技术角度看,男人留着一条需要打理的辫子,肯定没有现在我们这种短发来的舒服了,但当年在把这个完全无用的东西去除时,却也是遇到过很大心理障碍的;又比如清帝国就算在战场之外见识过西方火器的威力,却仍然“不见棺材不落泪”的,在鸦片战争中试图以蒙古骑兵去冲击对手的阵线。
回到匈人西征阿兰的话题上来。匈人与阿兰之间的决战,发生在顿河之侧。这条东欧名河的位置,相当于南俄草原的中线。其东部是大部归属于哈萨克斯坦的,气候干旱的里海沿岸低地。由于降水量远小于蒸发量,里海沿岸低地整体呈现荒漠、半荒漠状态,甚至是欧洲唯一拥有沙漠的地区。很显然,对于背后拥有大片肥美草原的欧洲游牧民族来说,吸引力并不大,但对于一直跟荒漠草原打交道的亚洲游牧民族来说,适应起来却并不难度。事实上,这也是当年俄国人,放手让哈萨克小玉兹部游牧于此,并最终将之大部划给哈萨克斯坦的原因所在。如果阿兰人一开始并不愿意与匈人为敌,而放手让匈人入主里海沿岸地区(或者说统一“哈萨克斯坦”),也并不会让人感到奇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