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93节

    从地缘角度看,汉武帝终其一生,将匈奴人逼回漠北;以外长城为界,将阴北草原、河西走廊纳为帝国领土;羁縻塔里木盆地诸国,协乌孙、乌桓两部自立于匈奴之外,以断匈奴左、右臂。凡此种种,无论对于汉匈博弈的走势,还是中央之国核心区的最终定型,都有着深远的意义。一定要划分汉武帝一生功过的话,倒可以套用一个现成的比例——“三七分”。
    当然,如果三七分的伟人都没有那么长寿的话,他们一生评分肯定会更接近满分了。就汉匈之战来说,事实上在第一阶段就已经制定了今后的战略走势。在匈奴被迫退入漠北之后,帝国即使完全采取守势,减少匈奴从农耕区获得额外补给的机会(包括西域)。时日一长,匈奴帝国也将陷入内乱。
    事实上,在李广利兵败漠北之后,汉武帝也已经意识到自己后期在战略上所犯的错误了,他甚至发布了“轮台罪己诏”,反思自己自大宛之战起(也就是我们总结的第三阶段了),因好大喜功而过度用兵,造成百姓疾苦的种种错误。
    通过这些时日的解读,对于汉武帝个人的功过,我们似乎已经盖棺定论了。之前看到有朋友评论说,汉武帝比他的儿子要弱一些,因为是他的“儿子”最终摆脱了匈奴的威胁(实际是曾孙汉宣帝时期)。然而事情却不能这样看,有一个吃馒头的故事想必大家都听过,并不能因为吃最后一个馒头饱了,就认为最后一个馒头才是最重要的。实际上,后世诸帝的对匈战略,也仍然是在汉武帝时期就制定好了的。至于这一战略到底是什么,又是怎么压垮匈奴帝国的,我们下一节再接着分析。
    日期:2014-02-0101:35:21
    2014/1/31
    在最后的总结中(轮台罪己诏),汉武帝总结了自己后期的种种过失。在这其中,对后世对匈战略影响最大的有两条:其一是以内政为重,鼓励生产、恢复马政(如果为国养马者可免徭役赋税)。通过这些汉初曾经实施的经济政策,一方面能够让百姓得以休养生息,另一方面也让汉武帝挥霍掉的国力、军力得以恢复元气;
    其二则是完善外长城防御体系。尽管在公元前102年,以光禄塞为代表的,圈入漠南草原之地(包括阴北河西走廊)的外长城体系就开始兴建,但由于在此之后的十余年间,帝国将主要力量都投入到那几场得不偿失的大战中了,所以整个外长城体系并未完善。这在昭书中总结为“今边塞未正,阑出不禁”。为此,整顿边塞军务,将军事重点转至长城防线之上,也成为了汉帝国下一步的战略方针。
    之前我们也说了,从地缘特点来看,劳师远征漠北的确是不能“一而再,再而三”之举。比较三次漠北之战的结果,我们也可以看出。除了第一次匈奴人因为掉以轻心,而损失巨大之外(那时他们完全不相信汉军能跨越戈壁作战),李广利所领导的第二次、第三次漠北之战,均以平局、惨败而告终。并且无论胜负如何,汉军都将付出巨大的经济代价。所谓“汉极大,然不能饥渴,失一狼,走千羊”。“千羊”与“一狼”的换算比,就是匈奴人总结出来的,汉军跨越戈壁,深入漠北作战的经济帐。
    不过,尽管劳师远征对于汉帝国的国力消耗很大,但却并不代表匈奴人可以躲在漠北,高枕无忧了。事实上,汉军一次次的远征,对于匈奴的经济伤害也很大。我们知道,匈奴战力最强的时候,是秋高马肥之时。反过来,春季则是熬过寒冬之后的畜群,急于补充营养的季节。这一时期,是非常并不适合集结兵力、坚壁清野的。也就是说,只要汉军有迹象发起远征(几乎肯定是在春季),匈奴人的生产秩序就将受到极大影响。基于游牧民族脆弱的经济链,这种影响对匈奴的伤害程度,甚至于高于汉帝国(因远征而损失的国力)。
    当然,前面我们也同样分析了,即使不劳师远征,仅仅让匈奴无法南下攻略农耕区,漠北匈奴的经济结构,也会在经历一次次大灾后,面临崩溃的边缘。因此在公元前87年,年仅八岁的汉昭帝继位之后。帝国就也就此进入了战略防御阶段。需要说明的是,很显然一个八岁的孩子并不可能主政。此时帝国的决策者,正是少年将军霍去病的弟弟(同父异母)——霍光。
    这并不是一个点评政治博弈的帖子,所以关于那些外戚与汉宫之间的恩怨,大家尽可以百度之。我们的关注点,还是在于后武帝时代,汉匈博弈的战略走向。从前面的内容,大家应该也可以看出。无论谁主政,接下来汉、匈之间会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大战了。只是在汉军不再主动出击后,匈奴人自是会重新入驻戈壁地带,周期性的向南攻掠了。
    依照汉武帝生前制定的战略方向,帝国在随后几年对边塞防务进行了一系列调整,以增强外长城防线的防御力。比如将驻守河套的军队调至河西,另补充进精兵强将入驻河套。其实所谓防线,并不仅仅理解为那些城墙、堡垒了,关键还在于人。所谓“人挪活,树挪死”,无论军队还是地方官员,在一个地方呆久了,都会容易滋生腐败。这一点汉武帝也看的很清楚,罪己诏有言:障候长吏使卒猎兽,以皮肉为利,卒苦而烽火乏(边疆障候官员派兵士狩猎获皮肉之利,兵士劳苦而烽火松弛)。
    当帝国的重心转向长城防务后,上述调整只是其中的一个方面了。这些修补、整饬防御体系的工作,很快也在防御匈奴的秋季攻势中,得到了回报。其中最典型的案例,发生在汉武帝死后的第六年(公元前82年)。这一年,匈奴人组织了左、右两翼共计二万兵力,分四路展开了他们的秋季攻势。然而受益于外长城防线的烽火预警工作,汉军得以迅速集结兵力,在对手劫掠得手,返回漠北之时追上这些满载而归的匈奴人。除了夺回全部的损失(人口、财务)之外,汉军还斩获了9000余匈奴人。以匈奴的人口数量来说,近万精壮人口的损失是非常大了。这也让他们明白了一件事,当汉军将主要精力用来防御时,汉匈战场的地缘优势,就将转向对手一方了。
    此战获胜对于匈奴方面的影响,并不仅仅在于让其暂时不敢南下。以汉武帝时期的经验来看,汉军的这种反击战,往往是为一场规模更大的攻势热身。也就是说,匈奴人认为,汉军有可能又一次远征漠北了。更加让他们感到不安的,是这次惨败让还损失了一位重要的部落首领“瓯脱王”。这位匈奴王的领地本身并不肥沃,是在戈壁边缘的荒漠草原地带。匈奴人所担心的是,熟悉地形的瓯脱王在归降之后,会带领汉军觅得新路,穿越戈壁攻入漠北。
    为了防御汉军有可能发起的第四次漠北之战,匈奴方面在惶恐之中做了三方面的准备(公元前81年):一方面调换新的部落,入驻原由瓯脱王部负责的戈壁边缘;另一方面在调集九千骑兵,重点布防受降城一带以为预警。不过,这两项准备都不代表匈奴人准备与汉军一战。因为这些军事调动的最终目的,只是为了在汉军出击之时,有充足的时间坚壁清野,退入漠北草原腹地。为此,匈奴人甚至事先在余吾水上架桥,以随时接应那些在戈壁中承担预警工作的部众。
    其实,为了应对汉军随时有可能发起的漠北之战,匈奴人在这次南侵之前,本来还有意筑城掘井、储备粮草,与可能入侵漠北的汉军展开城防战的。提出这个建议并着手实施的,是又一名投降匈奴的帝国官员——卫律。在匈奴的政治体系中,这位曾经的汉使受封为“丁零王”。
    卫律归降匈奴并非其本意,也是受国内政治所累(好友李延年因事被捕,怕被株连)。说起来卫律和之前投降匈奴的赵信一样,本身原也是匈奴人。作为知己知彼的匈奴人,他们都曾试图将自己在中原学到的战术,传授给匈奴人。然而“赵信城”在漠北之战中,被卫青部攻破,并焚烧粮草的惨痛教训,使得匈奴人并不认为,这种筑城以自守的战术适合自己。在李广利最后一次攻入漠北时,匈奴人就把粮草辎重转移到赵信城北的郅居水一带,而不是囤于城中了)。也就是说,我们常说的“坚壁清野”防御战术,匈奴人实际上只愿“清野”,而不愿意象汉军那样“坚壁”。
    匈奴人的担心自然是有道理的,毕竟他们的生活习性,更习惯于在大草原上机动。所以虽然卫律提出了,让当年避祸逃入匈奴境内的秦人后裔(比被迫归降的汉人可靠)来承担城防任务,这一计划也还是在挖了几百口井,砍了几千棵树后被终止了。不过,我们后面会解读到,卫律对汉匈博弈的进程,还是有很大贡献的。
    最终在匈奴方面精心做好这么多的准备工作之后,汉军却并没有主动出击。对于这一点,匈奴人应该是很有些意外的。当然,对于大家来说,通过前面分析,对此应该已经有了心理准备了。问题是,汉帝国既然已经选择了依托长城,进行长期防御的战略,是不是就此意味着汉军就此再不会集结大军,主动出击了呢?事实也并非如此,只是战略既定就不会轻易改变。要想让帝国改变自己的战略取向,除非有重大战略因素发生的变化。至于到底有没有战略级别的变动发生,引发这一变动的因素是什么,又引发了什么样的连锁反应,我们下一节再接着解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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