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4节
日期:2011-01-1701:13:48
如果从象征意义上来看,阏与之战应该算得上是一个标志性事件。因为这场战争,终结了秦军不可战胜的神话,并促使秦国在战略上作出了重大调整。但如果从历史的角度来看,倒也不必过于抬高一场战役的历史作用。否则又会陷入了,如果某人的父母,当年没有结合的话,那么是不是历史走向就会发生改变的怪圈中了。其实从战略的角度看,无论是秦军突袭阏与得手,还是赵军反空袭失败,都不会改变秦赵两国的基本实力对比,也不会造成不可逆转的后果。在大家的实力都没有受到根本影响的情况下,即使秦军这一次在阏与遭到了失败,但完全还可以再卷土重来,集合更多的兵力还争夺这个战略要点。而这样做的前提则是,秦国依然认为他们之前的越地而攻,谁强就打谁的战略是正确的。问题是现在,秦国已经觉得他们这样做,是存在很大问题了。而阏与之战的失败,则相当于给秦国之前跑步奔向共产主义的战略,浇上了一盆冷水,让他们清醒的认识到,现在的战略格局,是经过几百年的残酷竞争而形成的,地缘分裂的格局已经十分稳定的情况下,只能依靠步步为营的方式来解决问题。任何投机和冒进的想法,都是不可取的(如果在一个王朝刚刚崩溃时,地缘分裂格局尚未稳定时,出奇制胜的可能性要大很多)。
秦国之所以认清这点,是因为韩、魏两国在阏与之战中的态度,特别是韩国的态度变化。在战役之初,我们知道韩国在表面上是站在秦国这一边的,否则秦国也不可能通过韩国所控制的上党高地腹地,去攻击赵国。但这种合作,并不符合韩国的地缘利益,无论秦国胜败,韩国人始终要担心秦国会不会顺手牵羊的把自己的上党郡给吞并了,假途代虢的安全,在东周几百年的历史中,又不止发生过一次,惯于运用谋术来生存的韩国,更是清楚其中的厉害关系。因些在这所谓的秦、韩联盟中,韩国本来就扮演着一个出工不出力的角色。而在赵国反击成功后,韩国更是重新回到了三晋阵营中,转而将秦军“请”出了上党高地。没有了韩国这个同盟,秦国就是想再越地攻赵也是不可能了。至于三晋中的另一个成员魏国,本来就和赵国坚定的站在一起。事实上魏国人比赵国人更需要维系这个同盟,因为由始至终,魏国都是秦国的主要打击目标。如果不拉上赵国这个强援,魏国甚至很难和秦国正面交锋了(韩国人不能指望,他们会让开道把祸水引过来)。
为了策应赵国的反击行动,魏国人的主力被重新部署在河东之地,自己的旧都安邑,以从侧后方,威胁秦国在河东的战略安全。而在此之前,魏国实际上已经将经营的重点放在中原,并不对重回河东抱以太大希望了。说到安邑以及魏国在河东之地的存在,其实也和秦国的战略有关。如果按照步步为营的方式,秦国本应该先将魏国在河东之地的据点全部扫清后,才逐次向东推进的。但我们之前也分析过了,秦国在取得了河东的控制权后,相当于已经打通了向东的战略通道,不仅崤函通道上再也不会出现“崤之战”那样被人切断后路的情况,还可以利用轵关陉这条更便捷的战略通道。因此秦人后来重点已经在中原之地了。为了在中原争霸,谁强就打谁成了一个主要的战略指导思想。魏、齐、楚、赵先后都成为了秦国的打击重点。这种战略指导思想,也为魏、韩两国在河东留下了一定空间。当秦国与这两国交恶时,这些据点无疑也会成为攻击的目标,但当秦国把攻击目标定为其他国家,那么秦人往往会按照当时的情况,选择性的将某些攻取的城邑交还给魏、韩两国,以让这两个国家(不一定是同时,如果要打魏国,就只需拉住韩国就行了)保证自己交通线的安全。而在白起攻赵的前一年(前284年),作为魏国在河东之地最为重要的据点——安邑,其实已经被那位战略家司马错所攻取了。只不过不能确定,是否是在赵国和秦国所达成的那次交换中,还给了魏国(从赵、魏联盟许诺给秦国的土地,都是魏国的,这种可能性还是很大的)。之所以不能确定,是因为还有一种可能性,是因为魏国有可能在秦军攻赵时,重要夺回了安邑,并以此为据点向秦国施压。
日期:2011-01-1702:28:18
如果魏国是用河间的土地,换回河东之地的安邑,可能会让人觉得奇怪,因为秦国为什么这么希望在河北平原获得一个稳定的根据地,我们之前已经分析过了,而魏国又有什么理由来说服秦国交还这个城邑呢?其实要说理由,魏国要回安邑的理由还是很充分的,因为安邑是魏国的旧都,而作为魏国曾经的都城(从分晋之前算起,最少做了魏氏220多年的都城),安邑不可避免的会成为魏国前代贵族(包括王室)的埋葬地。在重视祖先崇拜的中央之国,要回先人的归葬之地是一个很正当的理由。也正是基于这个原因,即使秦国认为临汾盆地中北部的“平阳”(现在的临汾市境内),战略位置十分重要,但因为是韩国的旧都,在韩国愿意臣服于秦国时,也还是多次将之交还给韩国的。当然,对于已经取得河东之地控制权的秦国,愿意作出这样一些“让步”,是因为他们并不认为这些据点会对自己造成太大的威胁,更认定他们都是自己的囊中之物。毕竟这种“假途代虢”的越地攻击之法,最大的特点在于攻击的先后顺序倒置。
正是基于韩国在阏与之战后又重归三晋阵营,而魏国又摆出与赵国联盟坚不可摧的泰势。让秦国彻底明白了,他并没有可能仅仅依靠实力的排名,在三晋,甚至整个东方诸侯中来选择打击对象,还是需要依据地缘结构的特点,一步一步的将自己的战线向东推移。促使秦国做出这个决定的,还有一个原因,就是他们在中原东部的那块飞地“陶邑”,并没有起到预想的效果。实际上在取得陶邑这个支撑点后,被封于此的秦国重臣魏冉,已经向周边扩张了不少土地。但这种扩张,更多的是一种独力作战,并没有与秦国本部产生多少互动。这当然是由于这块飞地过于前置了,如果是在河北平原的话,情况就大不相同了。在这种各自为战的情况下,飞地与母体之间的关系就会变得十分微妙,如果飞地做的不好,就很容易被周边的国家所吞并;而如果它做的太好,由于主要是靠自身的力量发展,又会有很强的独立倾向,特别是当这个远离本土的控制者,能够控制一块独立的,有很强防御性的地缘板块时。当日乐毅攻齐失败,也就是受到了这种怀疑。其实也不能说这种怀疑就一定是用人不疑的原则出了问题,就象当年秦回吞并蜀国后,秦国派至蜀地的管理者,就曾经有过这样想法一样(被司马错给平了)。而那个曾经被蜀王委以重任的苴国,在得到汉中之地后也成为了一个反叛者。现在陶邑做为一块飞地,孤身在外,时间一长引发秦国本土的不安也属正常。
既然依靠飞地中心开花的战术不尽如人意,越地进攻的效果又差强人意,秦国作出战略调整就再所难免了,而这次战略调整被总结为四个字“远交近攻”。说穿了,秦国已经从之前的,依据竞争对手的强弱,来选择暂时性的盟友和攻击对象,转变为以地缘关系的远近,来划分敌、“友”的方式。即与秦国本部在地理上没有接触的国家,会被作为长期的交好对象;而与秦国地理关系最近的国家,则被作为攻击的重点。在这种战略思想的指导下,离秦国最远的齐国,成为了秦国最需要争取的“盟友”,而与秦国最近的韩、魏两国,就无可回避的又一次的成为了秦国的重要攻击对象。至于说陶邑,让秦国将之完全放弃是不可能的,毕竟也是花了不少工夫才得到的。只是陶邑再也不会再试图从齐国身上扩张领土了,而它的战略作用,也转变为以齐国为后盾,威胁魏国的后方了。当然,秦国是不会再指望陶邑能够起到关键作用了,能消牵扯掉魏国的部分精力,它的目的就算达到了。
我们在这里谈地缘板块的作用和重要性时,经常会让一些生活在次一级地缘板块的朋友,有“生不逢地”的感觉。其实大可不必有这种想法,因为地缘板块的作用,会随着时代的发展而发生变化。就象古典时期不受重视的东南沿海,现在反而成为了最重要的地缘板块一样。更为重要的是,地是死的,人是活的。你出生并生活的地理单元,并不一定就是你成就事业的地方。就象秦国的崛起,固然是与他的地缘位置,和地缘战略有关。但制定和执行这些战略的人,却并不一定是秦国人。就象这次为秦国提出远交近攻之策的范睢,其实上秦国的宿敌魏国人一样,而他在成为秦相之时所取代的对象——魏冉,本身也不是出身于秦国,而是楚国。因此研究地缘并不是为大家树立所谓的“地理决定论”,而是让大家明白环境在人与社会的发展中,所起到的作用,并清楚人是可以选择环境的。
现在,秦国新的战略已经确定了。从战略上看,“远交”可以保证秦国正面的对手,很难在从他们的后方得到支援了,至于说那些所谓的盟国(主要是齐国),能不能与秦国共同包夹对手倒无关大局,已经占据天下三分之一的秦国,有信心和实力在这场拉锯站中获胜。而从另一方面看,要想打击韩、魏这两具“近攻”对象,秦国首先要做的就是,之前尚未肃清的,韩、魏两国在河东之地所残存的据点。事实上就象秦国当初把它们留下来时所想的那样,如果有需要的话,秦军可以很快的控制整个河东之地。因此在阏与之战失败,并制定出远交近攻的战略后(同一年,即前270年),略作休整的秦国很多就将韩、魏两国在河东之地的据点悉数肃清。而下一步,横亘在河东之地与河北平原之间的“上党高地”,就成为秦国必须拿下的天王山了。而仅仅是从地理结构上看,秦国要想啃下这块硬骨头,其难度都要远大于收服韩、魏两国在河东之地所残存的据点。至此,战国史上最著名,也最残酷的“长平之战”拉开了序幕。
今天就写到这了,祝大家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