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3 章

    “她”坐那里,约有半个时辰之久,久到似入定一般。
    桌上的茶水已冷,泛着琥珀般的光泽。这是今年新上贡的君山银针,是她最爱的香茗。“她”举起杯,将杯中的冷茶一饮而尽。
    凉润,沁心。
    这里所有的一切,都是她的。府邸,身份,“她”现在以大长公主名义拥有的一切,都是她的。而她,永远沉睡在裕西关的冰窟之中,一睡三年,永不会醒来。
    “缨姑,你说,世间有轮回吗?”
    “她”的身后,不知何时站着一个黑色衣服的女子,若不细看,根本看不出来她从哪里出来的。她听到“她”的话,眼神怅然。
    “不知道,不过奴婢希望有。若是有,不知主子会在哪里转世?”
    “她”放下手中的怀子,慢慢地起身。随手扯下脸上的面纱,丢弃在桌上。
    “她”高瘦修长,似青竹一般笔挺。没有在人面前的那种伪装,纵使一身白衣,墨发披散,亦不能让人错看“她”的性别。
    他的长相似极佳的美玉,空灵绝色。深邃的眼眸,比夜色中的星子还要夺目。便是单单立在那里,都透着令人无法忽视的气势。
    缨姑见惯他的俊美,还是被晃得差点失神。
    “方才扶茶是又来请您做主吗?”她清了一下嗓子,问起刚才的事。
    他的眸低垂着,不知睨着何方,神色冷凝。
    缨姑像是知道他不会回答一般,又道:“扶茶与点香二人,一直留在公主府,曾与主子分开八年。点香还好,扶茶一颗心都在周侯爷身上,怕是心里已忘记主子了。”
    他依旧没有说话,从他的脸色看,颇为赞同缨姑的话。缨姑已经习惯他的漠然,除了事关主子,世上任何一件事情似乎都不能引起他的重视。
    “周侯爷嘴上说对主子痴情不悔,但依奴婢看,却是未必。当年送扶茶过去,也不见他推脱,反而顺势纳了自己的表妹。现在侯府又多了一个什么姨娘,听说他还宠得紧。若是主子知道他是这般模样,不知会做何想?”
    缨姑慢慢地角落里走出来,腿一跛一跛的。
    正是因为腿脚落了残疾,所以她不太出去见人。是以别人都以为现在大长公主的身边的心腹是点香,而无人知道曾经的挽缨,现在的缨姑。
    “周梁那人,不过是伪君子而已,哪里值得主子费神?从前主子不在意他,就算是知道他现在背信弃义,亦不会有半分在意。”
    他说着,长腿一迈,径直回了内室。
    缨姑看不到他的神色,若是能看到,就能分辨出他的脸上,除了漠然,还有彻骨的冰寒。他岂能让周梁那人在主子心中占了一席之地?
    周梁想向世人表明自己对主子一片真情,假惺惺地说什么不在意自己毁容不能生养,偏要求娶。当时他恼怒万分,自己只想承袭主子的身份,完成主子的心愿,替主子守护江山和陛下。
    哪成想着,周梁这人好不知趣,非要跪在公主府的门前,表明什么心迹。说什么此生非她不娶,无论她变成哪般模样都不离不弃。
    他不胜其烦,又怕外人看出端倪,遂答应对方的请求。但应是应了,至于怎么做,他现在可是顶着主子的身份,自然是说一不二。
    周梁不是说自己对主子深情一片吗?他倒要看看,怎么个深情法?
    事实证明,什么深情?都是嘴上说得好听。若真是心里只有主子,哪里会接受扶茶,哪里还有什么表妹,更别提现在的还要纳姨娘。
    周梁啊周梁,他倒要看看,就算是将来百年之后得见主子,主子还有不会用正眼瞧这个负心人一眼。
    缨姑似是想起什么,朝他的背景道:“隐公子,侍剑来信,说裕西关一带有异动。”
    他停住脚步,头慢慢地抬起,看着顶上的横梁。
    有多久,没有听到裕西关三个字。
    燕赤,裕西关,那是他们曾经浴血奋战过的地方。而他的主子,永远留在了那处极寒之地,长久冬眠。
    “让她密切监视,若是发现燕赤那些宵小有动作,即刻来报。”
    “是。”
    缨姑说着,退到看不见的地方。
    他重新抬起腿,觉得似有千钧。若是有一天,燕赤人胆敢再来犯,他必担起主子应有的责任,率军出征,击退敌人。他愿意躲在她的身份后面,重复着她走过的路,说过的话,肩负起她的使命。
    如此,他仿佛感觉到,她从未远离他。
    一直都在他的身边。
    那边秦氏一回侯府,立马去了老夫人那里。老夫人的屋子里此时正热闹着,不仅柳氏在,连二房的王氏和三房的曹氏也在。
    王氏和曹氏的夫君虽是庶出,但她们却是正室。秦氏一进去,两人却起了身,向秦氏见了礼,口里唤着小嫂子。
    柳氏的眸色冷了一下,复又替老夫人捏着肩。心里把王氏和曹氏骂了个狗喷头,骂她俩趋炎附势,处处巴结秦扶茶。
    若不是背靠大长公主,秦扶茶是个什么东西?她心里看不起秦氏,面上却是一派和气。
    老夫人的眼睛亮了一下,看秦氏的模样,大长公主应该没有生侯爷的气。
    秦氏有意拿大,就坐在王氏前面的凳子上,喝掉半杯茶水。慢悠悠的,看得老夫人的眼里冒起无名火,还得生生地忍着。
    看到老夫人憋气的样子,王氏和曹氏对秦氏更加的崇拜。她们因为是庶子媳妇,在老夫人这里,从来没有得过好脸色。
    秦氏一个侧室,倒将老夫人拿捏得死死的。她们羡慕的同时,又带着嫉妒和痛快。
    “咳…秦氏,可见着大长公主了?”老夫人到底没有沉住气,不自然地问着秦氏。
    秦氏轻轻地放下杯子,微微一笑,“老夫人,妾幸不辱命。公主初闻梅姑娘的事情,很是生气,后来妾百般求情,公主才放过此事。不过此事终究是由柳夫人引起的,公主说了,柳夫人处事不妥,论理是要处置的。不过柳夫人是侯爷的表妹,不看僧面看佛面,就当是给侯爷一个面子,不追究柳夫人的错处。不过柳夫人以后行事,只要是事关侯府,就得禀报给妾,妾再请公主定夺,不得私下决定。”
    柳氏一听,脸就有些挂不住。老夫人脸色也不好看,眼睛紧紧地盯着秦氏,想看出她到底有没有撒慌。
    秦氏任她们看着,反正公主说了,万事可为她撑腰。她就不信了,老夫人和柳氏敢去质问公主。
    果然,老夫人败下阵来,脸还是难看着,却不敢冲秦氏发火。
    “秦氏辛苦了,你一心为侯爷,你的贤惠我们都知道。我呀,只盼你们都能和和睦睦的,能侍候好侯爷,就是天大的事情。咱们侯府,百年以来香火旺盛,你们不要盯着内宅的那些个是非,替侯爷开枝散叶才是正理。”
    王氏和曹氏听老夫人提到子嗣,腰挺直了一些。她们唯一能拿得出来说的,就是两人都各生了两个儿子。
    秦氏脸僵着,这老虔婆说的话,是故意刺自己的。谁不知道自己已三十出了头,再想生养可不容易。
    这三年,她什么法子都试过,补药更是吃过不少,就是不见有动静。
    柳氏瞧着她的脸色,心里好受一些。自己虽说年纪也不轻,但比起秦氏来,要小上五岁,自然更好生养一些。
    老夫人就爱看秦氏变脸的样子,心里觉得快意,不免还想刺上一刺,“秦氏,你若真是为侯爷打算,不拘是你生的,还是别人生的,你抱在膝下养着都成。可是你看你买的那几个东西,像细柳枝一样的,风一吹都能倒,哪是能生养的样子。就算能生养,从她们肚皮里爬出来的,总归是下贱了些。”
    秦氏的脸由僵到白,想起公主的话,心里又有了底气。
    “老夫人说得是,妾都记在心上。柳夫人与妾一同进的侯府,到现在也没个动静,妾想着改日入宫一趁,向太后娘娘求个恩典。让太医来,替妾与柳夫人都仔细瞧瞧,您说好不好?”
    “那就不用劳烦你了,一个太医,我们侯府还是请得来的,就不用惊动太后娘娘。”
    王氏曹氏就像两个局外人一样,看着大房的几人斗法。老夫人把她们看得轻,大房的事情由不得她们多半句嘴。
    她们也乐得清闲,心道这场戏看得倒是过瘾。
    秦氏被老夫人拿话一堵,脸就淡了下来。
    反正不光她没有生养,老夫人一直向着柳氏,没少把侯爷硬留在柳氏的屋子里,也没见柳氏的肚皮鼓起来。
    至于别人生的孩子,她不稀罕,真等她到了彻底生不了的时候,或许她会考虑这个法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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