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高考
1976年9月9日,伟大的领袖,逝世。
举国嚎哭,至今,悲伤延续了整整一年,无意间谈起,还有人抹泪。
直到1977年9月,中国教育部在北京召开全国高等学校招生工作会议,决定恢复已经停止了10年的全国高等院校招生考试,以统一考试、择优录取的方式选拔人才上大学。
1977年10月21号,中国各大媒体公布了恢复高考的消息,透露本年度的高考将于一个月后在全国范围内进行。
消息席卷全国,也传到了大拐村。
大队长站在台子上,久违的热血沸腾念完了公告,期间声嘶力竭的像是直播生孩子,音转间抖个不停。
村里的知青仰着头,愣了几楞,眼泪喷涌而出,顺着眼角往下掉,定格的表情扭曲到变形,但嘴咧得很大,像是中了举的范进,也像是溺水时眼前骤然出现的浮萍。
奔走相告,彻夜狂欢。
接下来,便是借书,求人,补课,那些年丢失的知识,如同填鸭,一点点往干枯的脑子里填塞,如饥似渴。
陈家,也充满了学习的气氛。
外面站了几个人。
屋里的陈意打开陈才每年往回邮寄的课本,翻了又翻,确定高中的知识点背的熟透,又翻开大一,大二的教材,算了几遍,嗯,用不着了。
门口的知青已经排上了队,千恩万谢的接过几个薄薄的册子,又慌慌忙忙跑回集体宿舍,翻书页的手都在颤抖。
所有的知青,不止知青,曾经失去工农兵大学机会的农民子弟,此时全亢奋的打了鸡血,重燃人生第二春。
陈家桌子旁边还剩一个人,正埋着头写写算算。
吴林的头发有些遮眼,但主人只是往旁边捋一捋,又慌忙拿起笔,规规矩矩的坐在陈意面前,问了几问,忙记下几道数学题的算法。
来陈意补习班也是凑巧。
复习了半个月,吴林脑子里还是糊涂,算数式隔了太久,几个陌生的拉丁字母组合的公式莫名其妙,越看越头疼。实在是没办法,就跑来借陈才的笔记,这一借,正好看到旁边陈意的演草纸。
自那以后,吴林就成了陈意补课班忠实的一员。
嗯,也是唯一的一员。
家里气氛有些凝重,媲美暴风雨前的宁静。
陈爸陈妈早已经勒令陈仁不许吵吵陈意,每天大补的东西换着做,为女儿的高考操碎了心。
几月下来,陈妈又变成了瓜子脸,陈爸的小肚腩,也没了。
最终定在了本年12月,冬。
时间过得真快。
不过也是,2个月,不足60天,连百日冲刺都凑不足。
1977年12月,□□后的第一次高考就到了。
陈爸陈妈陈大伯陈五谷丰登堂姐堂哥甚至哥嫂们,在门口默默的看着人群中那纤细的背影,紧张的手指攥紧,新换的外袄都揪烂了洞。
她没回头,径直前走,直到走进考场楼的前一秒,才扭身向观望的几人挥了挥手,大大笑了笑,轻缓一口气,再不犹豫,径直往里走。
走着走着,就想起自己的准考证号,是当时的报考号码,六位数060606,吉利得很,好兆头。
站在门外,陈意挺直脊梁,静静的等前面监考老师一一核实,有些无聊,就低头研究手里的小卡片。
不管怎么看,这张意义深重小纸的质量,远远比不上后世的月测的答题卡,甚至比放了一年,折了三折的名片还脆的慌,她不敢用力,生怕一扯,准考证就掉了个角。
她不知道是不是所有的准考证都是这个样子。
小小的证明,长不过一根签字笔,宽也是一手长。
纸张泛着黄,有些涩,正前印着12个宋体字,“福建省高等学校招生委员会”,转一行,是居中的(1977),端端正正。
1997下面,是花边方框,里面几个加大加粗的字体,“准考证”。
陈意轻轻摸了摸,没有感受到指尖下边框的突起,看来没有防盗,只是图案一脉相承而已。
左边是一张一寸证件照,照的还不错,她看了一眼前面考生的照片,又低头瞅了瞅照片里精致的瓜子脸,微微自恋,啃啃,只是随意拍拍啦。
照片右边有四行,报名号码、姓名、报考类别、考试地点。
下面挨着的是居中的考试时间表。
高考分三天,12月6日至12月8日。
上午一个半小时,每天8:30-11:00分别考语数外,下午1:30-4:00,第一天考理化或史地,第二天考政治。
她翻了面,是5条“考生注意事项”。拿证时看过几遍,发现和今后的大差不差,就不在关注,信别人还不如信自己,她有这份自信。
麻雀虽小,五脏俱全,小小的准考证,简明扼要。
开考了。
即使听陈才说过考试的题目不多,但陈意万万没想到,真的是一点都不多。
回忆起曾经密密麻麻大题小题七八页的高考试卷,再看看只有7道题的语文试题,她眼泪都要掉出来,这也太少了。
七大题,满分一百分。
还记得自己当年考试的第一题,是一篇短阅读。
今年的试卷,第一题大大的几个字,“解释词语”,5词,共10分,分别是:忠诚;俭朴;伎俩;纲举目张;鞠躬尽瘁,死而后已。
第大二题,分析下列句子成分,5题15分,我们幸福地见到了华主席……
第三大题,修改下列病句,第一,打从老队长跟我谈话以后,揭开了我思想上的疙瘩,提高了我的…..
即使周围人早已刷刷提笔,她内心的震撼还是没能停下,这些,就是决定一生命运的考试?
讲桌上的监考老师已经看了她好几眼,心里有些遗憾,这小姑娘长得挺好,但学习怕是不行,开始十分钟了,还没动笔,有些可惜了,哎,也是,还是学习不够啊,便扭头看其他人,没再关注这个特殊的学生。
缓过神的陈意提笔,写的不是一手练习多年的行书,而是规规矩矩的楷书,时间充裕,她一笔一划,直至最后一笔勾起,又看了一眼完工的试卷,字迹工整,行间适宜,卷面干净整洁,遣词造句也没有问题,盒盖放笔,坐等交卷。
她报考的是理科,也许是庖丁解牛,似乎真正的大厨总能深刻的了解刀下食材的脉络,总之自己生物学的还不错,高考班级单科第一。
嗯,但这次考得是物理化学。
直至12月8日,最后一场外语考试。
陈意看向试卷,卷子对她不难,先前每年爷爷都要带她出国学习厨艺,任何行业都需博览众长,故步自封的,都熬不久,这么几年下来,她英语还不错。
考试结束,教室里零零散散几人交了卷,这是参考科目,考与不考都看个人选择,如今懂英语的少,那些曾经学过的也都随着时间忘个七七八八,她们这批,教课老师的发音都把不准腔调。也幸好是她基础扎实,再加上时常温习还能稳住,不然,怕是也要败北。
陈意收起笔袋,将要跨出门,又回头看了眼坐了三天的教室。
一排排泛绿的单人桌,映着灰白斑驳的墙面,往上,玻璃窗紧紧合拢,恰好透过正午的几抹阳光,细看,灰尘飞舞,昏暗与明亮交织,锈绿与灰白相应,朦朦胧胧,最终,化成一张驻扎在脑海里的老照片,岁月相念。
陈家亲友团已经等了三天,知道今天是最后一场,激动地朝里往,寻找自家孩子的身影,等人群过了三波,只剩下零零散散的几人陆陆续续往外出,眼眶通红,几人心里咯噔了下,考砸了?
下一秒,就看见笑着往前走的陈意,提起的心又缓缓放下。
“走,好好庆祝!”
两个月后,高考成绩公布了。
大拐村买了鞭炮,福建省的理科第二名,是大拐村的!
罕见的大喜事,陈家家族开心的几天睡不着觉,生怕名单公布错了白高兴一场,直到录取通知书到了手,才缓过劲来,恢复了往日的低调。
大拐村的知青悲喜交织,太久的失学,让大多数人背离知识,提笔忘字已经不算困难,更可怕的是,失去了对知识接收敏感度。
对大部分人来说,不足两个月的复习,即使昼夜不眠,大学之路,依旧是天堑。
村里有些人考上了,考得还不错,邹宇哲书香门第,基础牢固,成绩是知青里的佼佼者,付琼先前学习一般,这次即使有丈夫指导,也差了几分。
吴林考得不错,数学分数高了众人一筹,算是瘸子里的将军,恰好到了陈意学校的及格线,两人还有缘成为校友。
其余的,有考的好的,也有差些分数,更有连边都擦不上的,村里气氛变得有些奇怪。
不过,两个月后,气氛又达到了小巅峰,大队长通知,1978年夏,将会举办第二年高考。
但陈意不再关注,东西前些天已经收好,而现在,一家子正在赶往北京的路上。
临走前她给王阳打了电话,
“后天十点,北大门口,记得请我吃饭!”
小知识:1977年冬,全国570万考生一起走进了高考考场。当年共录取了27.297万人,录取率仅有4.8%。1978年夏,又有610万人参加高考,录取率仅为7%。两次总计1180余万人的高考,创下了中国乃至世界考试史上的纪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