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1
陆景书上午刚做完一台手术,安抚好病患家属,揉着眉头打算到餐厅吃饭,经过316病房时脚步略微顿住。
午时的阳光透过窗纱斜斜的落满木质地板,易言怀里全是鲜花,正一支支的展示给宋娴看,“喜欢哪种,百合还是粉玫瑰?”
宋娴弯唇笑起来,“不喜欢白色。”
易言了然颔首,把粉玫瑰插到面前的琉璃瓶中,引诱的说道:“想要玫瑰的话,今天中午要吃一整碗米饭哦。”
“你刚才没有说啊,”宋娴瘪嘴,从她手里抽出百合,“那我要百合。”
易言又笑了,“想要百合的话,等会儿要和我去花园转一圈。”
宋娴转了转眼珠,话里有话,“以前都是陆医生和我去花园的。”
“哦,”她装作失落的垂下眼帘,“娴娴你是不是觉得陆医生长得比我好看,嫌弃我啊?”
宋娴的目光有意无意的投向半阖的门外,一截雪白色的衣摆随风飘荡。
陆景书缓步走进来,双手插在口袋里,姿态慵懒。
“陆医生。”宋娴冲易言吐了吐舌头,乖顺的同陆景书打招呼,“我听护士姐姐说你上午一直在手术室?”
他“嗯”了声,嘴角噙着不深不浅的笑意,“刚下台,顺便过来看看你。”
易言听到他声音,猛的站起身,低血压的症状上来,视野发黑,就要倒下时,眼前的人扶住了她。
一双有力的手。
两人靠的很近,易言扑过来的那刻,身上裹挟满怀的花香萦绕在他的鼻尖,不舍得消散。
陆景书的眸光沉了沉,另一只手扶住她瘦削的肩,声音轻且柔,“慢点。”
待视野清明,易言收回手,表情有些无措,“谢谢。”
“吃饭了吗?”陆景书不急不缓的说道。
“嗯,吃过了。”
易言捏了捏发烫的指尖,方才被他按住的肩膀似乎也沾染了他指腹的温热。
不知道他在门外站了多久,是不是连她们的对话都一字不落的听了去?
宋娴毫不留情的拆穿她,“姐姐你十二点来的,哪有时间吃饭。”
易言默不作声的瞪了眼笑嘻嘻的姑娘。
“姐姐你先和陆医生一起去吃饭吧。”宋娴半靠在沙发里朝她挥手,“记得给我带点好吃的。”
易言没来得及应答,身后的男人就开口,声音中夹杂几分愉悦,“走吧,我带你去餐厅。”
“我等会再……”她没动,仍然站在原地,眼前是他颀长的背影,拢在淡淡的日光里。
闻言,他的脚步停住,微微侧目,声音极富压迫感,“需要我牵你走吗?”
诶诶,牵你……走?
霎时,易言习惯性脑补出他牵自己离开的画面,思绪百转千回间,她连忙摇头,下意识的收回手背在身后,“不需要。”
陆景书静静的看着她,这么光明正大避他不及的人,只有她易言一个。
正赶上用餐高峰,季屹川结束手术立刻奔向餐厅,即便是饿虎扑食,也是斯斯文文的模样。
路过的小护士皆是迷妹捧心,有相识的医生上前搭话,“季医生,今天怎么没和陆医生一起吃饭呀?”
季屹川抬头,目光越过他投掷到餐厅门口的两人身上,小声哼哼,“我被抛弃了呗。”
陆景书接过易言手里的托盘,顺便把饭卡递给她,“挑你喜欢的。”
卡面上印着陆景书的一寸免冠照,易言多看了几眼,暗叹道造物主真的是给了他一副极好的皮囊。
“你有什么推荐的吗?”易言试探的问。
他勾唇笑道:“我们医院的饭菜都不错。”
易言不免想起当年老易先生格外注意医院的餐饮状况,厨师和保洁阿姨换了一波又一波,到最后满意了,他也光荣离岗了。
“对了,宋娴她是不是需要忌口?”易言不太了解先心病,给宋娴打饭前需要问问他这个主治大夫。
“忌辛辣油腻。”他淡声说,“等一会儿可以去少盐窗口给她打饭。”
易言跟在他身后,点了芹菜和西蓝花,转头问他,“陆医生你还想吃点什么?”
陆景书对窗口内的阿姨说,“再添一杯莲子桂圆粥。”
易言掀了掀眼帘,医生果然是喜欢养生。
陆景书越过人群捕捉到了季屹川哀怨的视线,带着易言走去,落座后气定神闲的开口问:“今天跟骨科的手术?”
“对啊,你知道骨科的沈医生有多吹毛求疵吗,截个肢都像是摆弄一件艺术品。”他啧嘴,苦恼的拖着下颌,“简直和你有一拼。”
易言低头笑出声,许久没有见过季屹川这么哀怨的表情了。
记得上次他露出这副表情,是奉命教导她数学时,她不开窍,一种题型反复做就是记不住,饶是耐性极好的人也会被折磨疯。
陆景书把粥推到她面前,手指轻叩了几下桌面,“莲子桂圆粥对缓解低血压的症状有好处。”
季屹川看见他们两人过分亲昵的互动,慢悠悠的开口:“没见陆医生关心过哪个女孩儿啊,怎么对我家易言那么上心。”
易言躺枪,无辜的眨眼看向对面的人,“屹川哥,爷爷常说祸不能殃及池鱼。”
陆景书淡淡一笑,情绪不明,“我记得沈医生缺一个长期跟台的麻醉科医生,你说我要不要去和他提一提,季医生负责又有耐心,很符合他的要求。”
“陆景书你放过我!”他撂下筷子,没跳脚,而是颓然的伏下身,“我宁愿跟你的手术也不跟沈医生的手术。”
易言努力减少自己的存在感,用汤匙小口喝粥,听到季屹川认输的话语,弯了弯嘴角。爷爷最疼爱的学生,从本科开始稳坐医学院的交椅,没想到也有棋逢对手自甘认输的一天。
两人用完餐,去低盐窗口给宋娴打饭,陆景书走到一旁接电话。
日过午已昏,太阳敛起刺眼的光辉,余热在餐厅的每个角落升腾。
易言等阿姨盛饭的空隙,抵不住绵长的困意稍微眯了会儿。
须臾,突然有人从身后狠狠的撞了下她的肩膀,易言睁开眼,蓦然跌入一个温热的怀抱中。
耳畔是碗碟打碎的声响,她仰起头,对上陆景书平静的眸子,心里隐隐有种不好的预感。
始作俑者环胸看着他们,笑容满是轻蔑,“还说你没有非分之想,才过了一天就迫不及待的往人家怀里钻。”
陆景书放开易言,漆黑的眸子幽深,他转过身子,易言倒吸一口气,白衬衫上满是汤汁,浸湿的布料紧紧贴合他的后背。
他平淡的面容终于表露出些许愠怒,“不是让你离开了吗?”
阿雯抿住唇角,凌厉的眼风投向易言,“当初是她说对你没非分之想,现在又不怀好意的接近你,这种目的不纯的人您还留她在医院?”
易言皱眉,饶是好脾气的人都被她的做法逼急,“你说我不怀好意,你又怀的哪门子的心思,都是成年人还采取这种下三滥的手段,S大就教会你这些吗?”
易言一直是平和温婉的模样,鲜少见她发怒,季屹川摸着下巴站在人群里,忽然看透了些什么,无奈的转身离开。
陆景书微愣,看到这姑娘恼怒的挡在他身前,才到他下巴的身高,却想要庇护他。
不知道这股孤倔像谁。
伸手把易言拉回身旁,他声音沉下去,“她是什么样的人,我自己清楚,不需要你来质疑。”
言罢,环视一周,眉宇间依稀存了讽意,“你的本意就是闹大,让易言无法立足,是吗?”
阿雯被他看穿心思,不再掩饰,“没错,我就是看不惯她的表面一套背后一套的样子。”
“那你要失望了。”陆景书慢条斯理的挽起溅上汤汁的衣袖,露出白皙的小臂,正色道,“只要我在,她永远都有立足的地方,而你,除非作为病患进入医院,其余时间将一律遭到驱逐。”
赤.裸裸的威胁。
易言呼吸滞住,抬眼看他,从她的角度,能看到他平荡的眉宇,神情认真的说,只要他在,她永远有立足的地方。
周围看热闹的人逐渐散去,余下他们几个当事人,阿雯的表情僵住。
陆景书侧目凝视她,不疾不徐道:“需要她道歉吗?”
易言缓下不规律的心跳,轻轻摇头,“我们走吧。”
他的眉眼霎时温和下来,抬步率先离开。
休息室,陆景书换好干净的衣服坐在书桌前写手术记录,易言则是安静的坐在他对面,欲言又止。
他坐直身子,放下手中的笔,“你想说什么?”
易言纠结片刻才缓缓道来,“陆医生……刚才你那句话属不属于恐吓啊?”
“哪句?”
“……说要驱逐阿雯。”她直接省略掉前面那句温情四溢的话,因为实在是说不出口。
陆景书笑容淡去,“是恐吓她。”
易言语气微沉,担心的问:“会对你有影响吗?”
他沉思片刻,眼中的光芒尽敛,徒剩下一片寂静的黑,“你希望它会影响我吗?”
她垂下头,声音微小,“当然不希望。”
“应该不会有事,顶多是被叫到主任办公室教训一顿,写份检讨上交。”
他吃准了易言的负罪感,习惯性的轻抚腕子上的那串珠子。
“我不该和她起正面冲突的。”她懊恼的低垂下眉眼,继而闷闷的说,“我可以给你求情,就说你是为了帮我才这么说的。”
“易言,”他目光沉静,神情坦然的直视她,咬字清晰的唤她的名字,“我不后悔今天说的每一句话。”
易言猝不及防的被他抓住视线,听到他这么说,心里的负罪感更强烈了,握住裙摆的手指不停地搅啊搅啊,思忖片刻认真的回应他:“陆教授,我可以帮你写检讨。”
想必优秀如他这般的人,从学生时代开始就是老师心里的宠儿,工作后认真负责,检讨书肯定是没有写过。
陆景书深深看了她一眼,突然有种无力感慢慢升腾开来,沉吟道:“你回去陪宋娴吧。”
“好。”
易言轻手轻脚的离开,回病房的途中,思来想去,给季屹川发了条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