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嗯

    荀澈这声断喝出口,俞菱心整个人都一抖,感觉自己腿都软了,既想夺路而逃赶紧走,又想向同样被吓了一跳的明华月哭一声“夫人救命”。
    然而荀澈的眼光实在太过锐利,她最终还是吓得完全不敢动,真的就是又乖又怂地站在了当地。
    “母亲。”荀澈这才重新转身,正面对着明华月,只是微微垂首,恭敬而端正的身形之中已有凛然之气,声沉如水,“母亲还是有什么吩咐与教训么?”
    他是真的动气了,这下连明华月脸上都有些不大自在:“没了,没了。”
    “真的没有旁的弟弟妹妹?”荀澈并没有抬头直视明华月,只是那样直挺挺地跪在母亲跟前,也没有要起来的意思,“母亲若还有什么天大的惊喜要给儿子,您就一并赏下来罢。”
    明华月不由看了一眼俞菱心,俞菱心也是满脸懊悔,犹豫片刻才上前了小半步,低声道:“世子爷……”
    荀澈并没有理会俞菱心,而是终于扬眉望向明华月:“母亲?”
    明华月的目光再次闪避开:“真的没有什么了,刚才不过是个顽笑罢了——”
    荀澈得了这句话,便欠身道:“既然如此,母亲若是没有别的吩咐,儿子就先送慧君回去了。”言罢起身,站起来的时候左手扶了一下自己酸痛的膝盖,便咬了咬牙。
    俞菱心看着他这个小动作,心里也跟着一抽,同时又觉得头皮都在发炸,她完全不敢想象等下上了马车荀澈会如何发作,勉强赔笑道:“不用了,我自己回去就——”
    然而荀澈后退两步之后已经到了面前,一眼扫过来锋锐如刀,俞菱心只好再次低了头:“就……有劳世子爷。”
    明华月倒是还试图解释两句:“澈儿,刚才其实是我……”
    “母亲早些休息罢。”荀澈再次躬身一礼,“我们先告退了。”
    明华月也不好说什么,只能目送着委屈就义的俞菱心也随着去了。
    很快到了二门上登了马车,荀澈已算是在母亲跟前完全过了明路,大大方方地与俞菱心同上了一辆车。
    只是从明华月的正院出来到二门,再到上车的这个过程里,荀澈居然一个字也没有说过。
    俞菱心起初还满心紧张,也预备好了跟他解释的言语,然而不只是一路过来没话说,甚至马车上路了好一会儿,荀澈的俊秀面孔上仍旧是平平静静的,一丝表情也没有,与俞菱心规规矩矩地分坐在车厢两侧,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说起来,大约是他们今生重逢之后荀澈最规矩的一回。
    可这样的沉默,却让俞菱心更难受十倍。他虽然发火的时候很吓人,但这样不说话不发脾气更吓人。
    她想了想,也不知道该如何解释。想要这样吓他一下的当然是明华月,虽然如今也给了首饰,基本算是接受了她,但明华月心里大概还是觉得被荀澈算计了,有些小小的报复心思。
    有关这一点,俞菱心觉得自己不必解释,荀澈也应该能想到。她哪里来的胆子给自己未来的婆婆出这样的主意?再反过来说,明华月跟她开口叫她演戏,她又哪里敢不听话不配合,难不成还怕他们二人婚前私情的这件事不够扎实么。
    很快,马车便到了华康大街,这真是再片刻就到俞家了,然而荀澈仍旧一个字也没说,甚至都没多看她一眼。
    俞菱心到底先忍不住了,主动问道:“慎之,我们要不要再多绕一会儿?”
    荀澈伸手在板壁上,笃,笃笃,笃,两长两短地敲了四下,陈乔立刻勒马回话:“二爷?”
    荀澈不出声,只是看了俞菱心一眼。
    俞菱心无奈,自己开口吩咐陈乔:“有劳你,稍稍再绕一阵子再到我家。我与世子爷还有话说。”
    陈乔见荀澈没说话但也没反对,便躬身应了,直接调转马头,朝另一个方向过去。
    俞菱心见荀澈又要转脸向右侧车窗外,连忙主动过去贴着他坐下,拉了拉他的袖子:“慎之——”
    荀澈倒是由她拉着,也转了脸过来:“嗯?”
    俞菱心最怕他这样面无表情的样子,完全不知从何安抚,而他上辈子也从来没有与她生气过,此刻她只好咬了咬唇,直接认错道:“是我错了,你别生气了。”
    “嗯。”他应了一声,利落得就跟没应一样。
    第一句话既然开了头,后头也就容易些,俞菱心索性顺着他的袖子去挽了他的手臂,小声道:“我不应该跟夫人配合的,也没给你个眼色,让你着急了,是我不好。你大人有大量,别怪我了成不成?”
    荀澈眸子里一点波澜也没有:“嗯。”
    俞菱心看着他面上神色仍无变化,再想想就越发过意不去:“我……我知道,你为了咱们的亲事费尽心思、步步谨慎、筹谋了这样久,我不该吓你的。真的,真的,我知道错了。”
    荀澈这回连应声都没有了,再次转头望向了车窗外。
    “荀澈!”俞菱心真的不知道还是能说什么了,叫了一声便直接抬起他手臂搭在自己肩上,又主动去抱他,“你别不理我呀!”
    荀澈终于转脸望向怀里的她,目光已经是柔和的。
    只不过,他仍然沉默着。
    俞菱心却心头猛然一酸,她忽然明白了荀澈的心思。
    他不是生气,至少不完全是。
    他应该是真的在那一刻害怕了,就如同他那些其余深藏在心底,不得诉说也无从摆脱的前世噩梦一样。
    “慎之……”她又轻轻叫了一声。
    而荀澈便低头亲了下来,他的动作又轻又温柔,一点也没有俞菱心先前隐约以为的愤怒与急躁。他的手稳稳地搂着她,亲吻得专注而深情,仿佛先前发生的一切都是花好月圆,而她就是他掌心里最珍贵的宝贝。
    半晌之后,荀澈终于松开了手,让双颊绯红的俞菱心得以喘息片刻,才再度将她搂在怀里抱着,还是不说话。
    “慎之,”俞菱心倚在他臂弯里,片刻之后待得自己的气息完全平静下来,才低声道,“你不要担心。过去的事情,真的都过去了。我会在你身边的,一直都会。即便是有什么难处,你还不知道我的心么?退一万步,便是有些变故是咱们抗拒不了的,我就是给你做妾,也是肯的。”
    “胡说。”荀澈终于开口,手上也将她搂的更紧,“这辈子若是再委屈了你,我便是白白重活一回了。”顿一顿,又叹道,“只不过,千般计谋万般用,我素来自诩多谋,又以为自己有什么应变之才,却不料仍是这这样轻易便慌乱起来。呵。”
    他的气声这样低低的在耳边,俞菱心只觉得自己整颗心都拧在一处,她实在听不得荀澈这样带些落寞低沉的声音,比他身上受伤更让她心疼三分。
    俞菱心轻轻挣开荀澈的手,转过来直接与他正面相对,并不知道还能再说什么,咬了咬唇,便主动去搂他的脖子,又亲了上去。
    这样的补偿方式,荀世子还是大方笑纳了。
    只不过在缠绵了许久的长吻之后,当俞菱心已经满脸通红地快要喘不过气之时,他还是在她耳边说了那句他已经想了许久的话:“慧君,我会记仇的。”
    “唔?”在俞菱心隐约觉出几分不妙的时候,荀澈已经第三次低头亲了下来。
    最终十月初七这一日,在俞菱心的记忆里,好像比风波重重的前一日,还要更漫长得多的多。
    而与此同时,对于京城上下而言,天旭十三年的这整个十月,都是十分漫长而热闹的。
    因为就在十月初六承恩公府那场声势浩大、富贵滔天的百花宴尴尬结束之后不到两天,宣帝朝间最为后人津津乐道的那场混战便拉开了序幕。
    首先发难的是承恩公府,当日京兆衙门协同搜府,闹出好大动静,当着京城上下近百家高门宾客面前一通搜检什么江洋大盗,结果最后除了几个逃学出来玩乐的子弟和看守库房的小厮吃酒被发现之外,并无所获。但受了惊吓的宾客们却走了三分之一,整场大宴风景全煞,朱家哪里肯放过此事,自然是要京兆衙门给个说法。
    京兆尹自然是不肯认的,直接拿出当日在承恩公府里搜检之前纠缠交涉的人证物证,虽然证明不了到底有没有陈年惯犯混入朱家府邸,但因着当日搜府的责任重大,交涉之时倒是足够慎重,几乎就差要求承恩公夫人亲笔画押许可搜府了。
    只不过这搜检半日的结果确实是没有找到贼人,朱家便拿着这一点声讨不休,力主京兆衙门失职无能云云。廷议上争执了两日之后,刑部缉盗司和大理寺也被牵扯进来,几方相互推卸争辩又是一番混战。
    最终十月初十的朝会末尾,还是分量最轻的京兆衙门吃亏,京兆尹江其盛停职待罪。
    然而就在承恩公府得意洋洋,终于觉得稍微出了一口恶气之后几个时辰,京兆衙门联同刑部缉盗司,在朱家的商铺之中抓到了一名在逃十二年的陈年惯犯。
    初审得知,那惯犯已经改名换姓、在外多年,一直偷偷给朱家在外地的商铺做二掌柜。是几个月前送货进京,因为没被发现,便以为陈年案卷已销,还大大方方进出承恩公府送货。至于当日为什么搜府之时没有发觉,是因为京兆衙门的人与朱家管事纠缠之间,他已然交付货物、又从另一处角门离去了。
    此事传到朝堂,登时哗然。京兆尹江其盛的恩师、刑部尚书陈敏几乎要将本章直接扔到承恩公脸上,当廷参奏朱家治家不严、私容贼匪、危及公卿、反诬忠良等等。
    闹到这个地步,莫说朱贵妃有什么深厚圣恩,便是慈惠太后仍然在世,宣帝也无法偏向朱家,不得不给京兆尹立时官复原职的同时,又斥责承恩公府,并敕令严审贼匪,京城上下四门戒严、搜捕同党。
    这样一波三折的精彩故事传到俞菱心耳中之时,她正坐在玉梨堂里对账,整理荀老太太寿宴当日阖府上下的人手调动与安排,荀澈则坐在她对面拿着一柄镶金小刀削梨子,有一搭无一搭地便将此事说了。
    只是那语气平淡的,好像朝堂上这些争端起伏还没他手里那条细细长长却一直没断的梨子皮更要紧。
    俞菱心抬眼看了看他:“最后一句才是要紧的吧?京城戒严,你这是为了——”
    荀澈唇边浮起一丝讥诮,修长的手指稳稳地转动着手中的锋刃:“她既然有这个本事孤身回京,我就想看看,她现在又要如何出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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