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一家人(3)
吴丽俊高兴地说道:“这都给村大队填了不少麻烦了,我们已经很感激了!”
四口人大半上午才吃早饭,一锅小米粥,烧的减了多半,总共就四个小土豆窝窝,一人一颗,蘸了点醋,点上一抹辣椒粉,再撒了一点点捣碎的粗盐。石头一家几乎是狼吞虎咽,一口气就吃了个精光,实在是饿坏了。吴丽俊舍不得吃,把剩下的半颗土豆窝团分给铁蛋,她阿妈刚要阻拦,铁蛋已经咽到肚子里去了。
早饭刚吃完时,郭二狗使唤婆姨端来半碗高粱面(红面),春儿和二妞也从家里拿来菜末叶子。吴丽俊高兴地向郭书记婆姨介绍了石头一家。从今以后乌伦珠日格就称呼为“彩云”了,石头还是石头,帖木日布赫是“铁蛋”,这完全是适应枣村人的习惯,若不这样,就是将名字告诉村民千百遍,也还是不可能记住,草原名字太长了,叽里咕噜记不住,更不知道什么意思。只能依照乡俗民情从简。
郭书记婆姨对彩云十分有好感,领走还不忘抓住彩云的手再三告诉,不远处就是她家,有空可以常去串门。
这一天,吴丽俊几乎没有出门,就陪着石头一家在屋里说说这,聊聊那。当然,石头一家最怕触碰那根脆弱的心理防线,尽量不提阿木尔,主要聊及嫂子吴丽俊近些年来的生活状况,以及他们一家所在草原的风土人情。气氛时而高涨,时而沉默,总之,永远有说不完,道不尽的话,衷肠翻过来翻过去,没有一点儿厌倦之意,就怕漏掉了什么似的。而时间在这浓郁的氛围中像是嗡嗡采蜜的蜜蜂,十分勤快,晃晃间,从敞亮滑向那漆黑一片,忘记了饥馑和疲惫,还忘记了夕阳红和黄昏卷起的风沙,而缠绵的絮语声却丝毫未减。
这一天里,铁蛋始终躺在大娘的怀里,如躺在自个阿妈那里一般亲。无儿无女,孤独的吴丽俊抚摸着铁蛋,一点点在感受一个母亲的平凡与伟大。她是多么强烈渴望有自个亲生的孩子啊。“孩子”在她内心流血,是那么沉重,那么悲恸,阿木尔的离去,也熄灭了她“孩子”的希望。但她是血肉之躯的女人,天生有着母亲的慈爱与柔情,当铁蛋躺在她怀里那刻起,她似乎拥有了跟乌伦珠日格一样平等的幸福,至于有没有骨肉已经变得毫无意义了!
乌伦珠日格更不会担心嫂子夺走帖木日布赫,恰恰相反,如果铁蛋能填平嫂子心中痛苦的沟壑,那当她儿子又有啥不可呢!以后的岁月里,乌伦珠日格如自己所想的那样,要求儿子永远把大娘放在跟阿妈一样重要的位置上。“大娘”实际上就成了与“阿妈”一样神圣的亲称。
原来狼藉不堪,清冷如谷的庙宇变得充满了欢声笑语。石头一家住进了嫂子旁侧的另一间闲房,听说这间房从前是给落脚或乞讨者预留的,算是神灵的护爱吧!草原人的逐水草迁徙,总想找个可以落脚的地方,石头一家往往没有想到最后的落脚,上苍早在很久以前已做了安排。是的,草原人一生都是按照长生天指明的方向生存的,不管天涯海角。恰好,这里又是庙宇,对于石头一家而言,只要攘灾除难的神灵,就自然无法用语言表达那份骨头里渗出来的神圣敬意。吴丽俊告诉石头,枣村的庙叫“老爷庙”,正殿里供奉的是三匹神狼,是护佑村民的山神,两侧厢房里还各供着一位仙人童子。如今,神狼与童子都给红布遮掩了,正殿做了学校,应了那句老话,“自古庙宇是读书或落脚人借宿的最好去处。”过年过节时,村里老人将就用粗粮蒸几个花馍子或找些野果子供上。石头一家住进去的头一天,石头轻轻把大红布掀下来,屏着呼吸在手里叠整齐给了妻子,让好好给洗洗尘土。彩塑神像好逼真啊,站在神台上的是棕灰色的真狼,顷刻间让人倒吸凉气,一种悚然之感传遍全身,三匹高昂的狼头威严地注视着庙宇的顶梁,躯干都很大,足有两米长,四肢遒强挺立着,像三位雄霸天下的君王。石头半膝跪在神狼面前,按照草原敬神的礼数,拿碗凉水当酒,虔诚轻弹了几滴——敬天,敬地,敬神灵,而后一饮而尽。他长长舒了一口气,心里想这里也把狼当成神灵啊!大脑好像喝高了酒似的不由自主,一幕幕难以抹灭的与狼息息相关的记忆突突清晰地铺张开来——不幸的出生却因狼而没有夭折,严寒雪埋中因为狼的搭救而活了命,饥渴交加中逃脱狼群的猎杀,而今天快过半百,住进了神狼的庙殿里,冥冥中又一次得到了狼魂的护佑。
石头遵照嫂子细心的吩咐,把随身带来的羊刀子用破布包好藏在了神像的后面,基本安排妥当后,石头一家被分到了和嫂子一个队里。令石头意想不到的是,他又重操起放羊的旧业来。事情也太蹊跷了,好像是上天早安排石头来接班似的,石头来到枣村的第二天,原来放羊的老人在山里失足摔死了,郭二狗可为大队那二百多只羊没有人掌管愁坏了,甚至一听到羊咩咩的声音,就好像头皮里有虱群在兴风作浪,痒得他坐立不住。虽可以强制几个农民暂先放放,但放羊可不那么简单,加之天灾山上险峻处才有些草,万一使唤人家出了乱子,他心放不住。这几天他烦躁的很,一进门屁股还没坐稳炕头就跟婆姨抬杠,两口子如点燃的炸弹快要把房顶都掀翻了。婆姨抬杠不输自家男人,但惹不住男人的拳头,一看情势不着好,撒腿就跑出来串门了。武相萍的屋头是她的首选,现在又多了个爱笑的彩云,更是让两只腿长在那里才好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