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生活间的召唤(3)
半晚时,孩子妈照顾乌伦珠日格吃了药丸,就上了炕,坐在乌伦珠日格旁边,手里还不停的打着长针,毛线在两个针头自如地绕来绕去,她边打毛线,边问乌伦珠日格,“那两个是你男人和儿子吧?你们从遥远的草原来山西作甚啊?”
乌伦珠日格垫了垫枕头,使得头仰起一点,喉咙由于长期不进水或喝脏水,发出的声音略带沙哑,而且也很弱,不过孩子妈还是能听清楚。
“俺三口来山西平遥寻亲的。”乌伦珠日格说。
“咋,你们山西难道还有亲人?你们是走西口驮货人的后代吗?”孩子妈有些惊讶的问道,而且她的表情有些夸张,眼睛和嘴巴张开很大。
“不是!”乌伦珠日格沙哑且弱,但她的心还是如胡杨木枝那么干脆。
“是我男人的安达阿木尔(结拜兄弟)的妻子在山西。阿木尔大哥死了,嫂子一个人也生了怪病,没人照看,孤苦伶仃住在山西平遥一个山村里。”本来声音就沙哑,一提起大哥和嫂子,就哽咽的说不上话来!
“那你嫂子为啥来这么远的地方呢?”孩子妈跟中国所有婆姨一样,心眼无比善良,就是爱扯蔓拉长聊家常,愿意替别人担忧操心。
“具体俺也不咋明白!大哥和嫂子曾都是解放军,解放太原时大哥炸死了,嫂子悲痛欲绝得了病,她自己心里想离自己的男人近些,就来山西了。”乌伦珠日格缓了缓,说道。
“哎呀!明白了,大老远来就是为了能照看你们嫂子。还是结拜的,不得了,不得了!天底下少有的情义啊!”孩子妈仄仄称赞,她感觉到眼前这位生病的女人无比美丽和善良。
“妹子,没事,老天爷会有眼的,好心人一生平安!”她看着乌伦珠日格虚弱的身子,安慰道。
这时,乌伦珠日格潸然泪出,硬挺着撑着胳膊肘,半坐起来,从她憔悴的眼神透出一种无比感恩的深情,而这又实在无法用言语可以表达,她动了动身子,想靠近恩人一点点。
撑着身子,脖颈尽力提了起来,几乎用了全部的情感和力气说道:“大姐,你一家是俺们的恩人,恩情今生没法报答,来生报!你一家才是天底下最好心的人呢!”
“妹子,快,快躺下,人心都肉长的,莫恩情,恩情的!要俺们有难过的坎,你家还不是一样尽力帮衬哩!”她赶紧护着乌伦珠日格躺了下来。
乌伦珠日格心里想,准是长身天的护佑,让好心人留住了她的命。疲惫的脸上泛起了一丝笑容,身子斜躺着,眼巴巴盯着大姐手里打针,慢慢睡熟了!而且还发出了鼾声。
孩子妈继续打着孩子们的毛裤,发了一声感叹,“好心人啊!”
两个小家伙刚开始躺在乌伦珠日格旁边,静静竖起耳朵,听妈和这位她们喜欢的生病的阿姨聊天,可没过久,姐妹俩互搂着,头装进乌伦珠日格的被褥里也睡着了。
三个男人还在厢房里,侃侃而谈,一点疲惫之感都没有,尤其石头和儿子知道乌伦珠日格醒过来了,心落底了。帖木日布赫和孩子“大”很是投缘,什么都能聊的起,院子里时不时传来他们的笑声。帖木日布赫心里明白,他必须尽量多学一些东西,因为草原的那一套在这里寸步难行。他年轻的意识要比阿爸石头更快、更容易选择接受新环境,并准备获得新环境的眷顾。
石头靠着一堆木头坐着,一边听着儿子和恩人谈天说地,一边自个儿心里默默感谢长生天的护佑,让他在危机时刻,遇见这么一家好心人。他心里想,一路乞讨走来,多数遇见好人。
令石头记的清清楚楚是,上午那个年轻女大夫凶煞的样子,就仿佛是他过去主人家姨太太的那般德行,不但脸孔阴暗,而且连心肝都是厚黑的。他十分厌恶这种人,又害怕这种人的嘴脸。因为碰见那种人,顿觉不知道自己究竟活在新社会还是旧社会!
几日来,乌伦珠日格身子一天比一天好转。石头和儿子帮衬着恩人家干着干那,劈柴、挑水,还磨坊磨面,凡是能干的体力活就尽力做。孩子爸是街处学校的语文老师,大早出门,下午来落家。平日的家务全婆姨承担着,累是累,但日子久了,早习惯了!
这一停暂就是七八日,乌伦珠日格完全好了,她还教大姐如何做烙饼,大姐也手把手耐心地教她织毛衣、纳鞋底等山西家庭婆姨必会的活计。乌伦珠日格心灵手巧,几天下来基本学会了很多。她也无意识中渐渐由一个草原牧羊人的女人转变成以靠家务细活为主的山西婆姨。大姐还给赶做了几件衣物,送给了乌伦珠日格,乌伦珠日格也把自己珍爱的头饰送了大姐几件,还留了两件羊毛套子,让大姐给两个可爱的双胞胎缝制几件冬日的马甲。
缘聚缘散,这是作为人注定要经受的痛楚,依依不舍终归要舍,要离。大道无情湮没了牵挂的人影,就只能纷纷藏在彼此的内心,何言来相回?也许是永别。
而生命的驿站难道不就是随时随地充斥着人间的悲欢离合吗?
石头和乌伦珠日格告诉儿子帖木日布赫,如果有朝一日回草原时,一定要专门看望救命恩人。此情此景,就如刚刚离开草原时,阿爸告知儿子的话那般语重心长,而作为儿子的帖木日布赫牢牢把阿爸阿妈的话铭刻于心,这也就是蒙古人性格中久远而不萧散的乡思以及命运中坚守的那一块草原本色不变的忠恩的“翡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