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章
陈南方拎着一只野兔和两只野鸡回来的时候,看见方圆提着装着床单的铝桶和一根棒槌往外走。
两个人看着彼此手里的东西,均瞪目结舌,说不出话来。
“你……”两人同时开口。
陈南方看着天边的夕阳渐渐隐入山峦,确信现在是傍晚而不是天明时分。
“方医生,你是去洗床单?”
“今天不洗,我明天又没有时间了。”这段时间她天天一身尘土就钻进被窝,黑炭也一直跟着她在被窝里打滚,之前是累的已经没有心力去考虑卫生问题,睡了一觉休息好,她精力又回来了,打算把自己从头到脚刷一遍,再把被子全都拆洗了。
“太阳都快下山了,现在洗了也干不了。”
“我还有冬天的衣服,可以拿出来盖一晚。你手上的野鸡哪里来的?”方圆孤疑的问道。
“后林子里打的。”陈南方把血淋淋的野鸡和野兔子拎起来,笑着道。
方圆皱眉,担心地告诉陈南方:“这些都是集体财产,不能私自打猎。”
前不久公社里刚敲锣打鼓宣传过,山上的野物和竹林的山笋,包括河里的鱼虾,都属于公社的集体财产,未经许可,社员不得私自捕猎、偷挖,如果发现,要被拉走开批判会,还要补齐集体财产的损失。
“放心,我已经和林关公社的领导打过招呼了。”陈南方把野鸡扔到了屋子前,他过来接过方圆手里的铝桶,“你感冒还没好,不能再着凉,我去洗吧。”
方圆休息的时间里,陈南方把林关乡的环境探查了一遍,后来到乡里的供销社买了两包大前门,去公社大楼里发了一圈,他自我介绍说是转业军人,受方圆家人委托来看她的,公社的人看着他威武的身形,身着一身军装已经有了好感,再听到他刚参加YUE战回来,更是敬佩不已。
当陈南方提出想去后山打点猎物的时候,公社的领导马上批条子点头同意,陈南方提出要交一点打猎费给公社,都被他们一口推掉了,以前没有出规定的时候,也有社员上山打猎,但是都不敢进深山,只在外面一圈设些陷阱,十天半个月都不见猎物掉进去,大都是空手而回。
这次陈南方只带了一根削了尖头的竹子上山,就猎了三只野兔和两只野鸡回来,让公社的人吃惊不小。
两只野兔他直接上交给了公社,公社的领导倒是烦恼起这点兔肉怎么分配了。
公社里有人向他请教打猎的技巧,陈南方示范了一下,他站在原地投掷尖头竹杆,直接把远处飞过的一只麻雀钉到了地上。
大家啧啧称奇,这方法可不好学,没个七八年是练不好的,纷纷表示不愧是和M帝打过仗的军人,果然是有一身的本事。
公社的党委书记也是一名转业军人,他从战场上下来很多年了,见识了陈南方的本事,不禁也有些手痒。他和陈南方道,他去弄两把土/枪,下次一起上山去猎野猪。野猪这种大型的猎物如果能打到一只,社员们都能分到一两斤肉。
陈南方欣然应允,他以后到林关公社走动的次数只会越来越多,提前和这边的人打好关系,肯定是不会错的。
方圆听他这么一说,才放下心来,如果陈南方因偷猎被公社的人带走,那她真不知道怎么办了。她坚持攥着手里的铝桶不放开,一边委婉提醒:“天色不早了,夜路不好走,你还是早点出发吧。”
陈南方看着她,棕色的脸庞上浮上一丝狭黠的笑容:“公社楼那里有招待所,我晚上住一晚,明天你到下面生产队出诊,我送你过去。”
方圆:……
最后陈南方把被单洗了晾在前院,又把野物都处理了,晚上炖了一锅鲜香诱人的野鸡蘑菇汤。
夜幕降临,青草池塘处传来阵阵蛙声。
陈南方不知从哪里搬来了平整的大石块放在前院,两块矮的当凳子,高一点的那块当成小桌。
方圆手里捧着热腾腾的鸡汤时,人还在发呆中,事情好像越来越不对了。
“陈南方,你,为什么会一直帮我?”方圆忍着羞涩,带着疑惑问道。
两人第一次见面,陈南方似乎就带着一丝熟稔,今天一天又帮她做了这么多事。
陈南方放下手中的碗筷,低头想了一下以后才道:“我以前做过一个梦,梦见过你,醒来以后我就告诉自己,我要找到你,对你好,不让你受到伤害。”
外人听来,这似乎是一句暧昧的情话,但是方圆却感觉十分的怪异,类似的话,陈南方之前也说过。
方圆仔细的打量了陈南方一眼,魁梧的身形,即使静静坐在那里,也带着一丝压迫感,板寸头,脸上棱角分明,古铜色的皮肤,眉毛十分浓密,眼睛不大,却十分锐利,加上新添的那道暗红色的疤痕,给人十分轩昂硬朗的感觉。
看着他神清目明的样子,又不像说糊话,难道真的像他说的那么荒唐,他因为做了一个梦才会找到她的?
“喵,喵~”
两人静默的时候,黑炭吡着牙警惕的叫声打破了沉闷的氛围。
黑炭放下猫盆里陈南方专门给它准备的小鱼虾,对着来人冲过去,只不过离了两步远,看着方圆他们没反应,它又踮着脚尖跑回来,站在了陈南方的旁边,冲着来人示威。
中午那个拿了陈南方军帽的淘孩子,扭扭捏捏,忐忑不安的慢慢走近。
“解放军叔叔,帽子破了,不过不是我弄坏的,是他们几个抢过去戴的时候不小心扯掉的。”淘孩子指着解放帽帽檐开裂的地方,神情紧张地解释道。
陈南方向他招招手,淘孩子犹豫一下,鼓足勇气,脚步沉重的走过来。
“你叫什么名字?”
“梁爱国!”淘孩子挺直胸膛,气势十足的大声回答。
“报小名。”
“……大米。”瞬间瘪了气。
“念你是初犯,不予追究,下次再弄坏军帽,军法处置。”陈南方表情故作严肃道。
“是,首长!”大米敬了一个军礼,这次动作还挺标准的。
得,还给他升官了。
陈南方笑着接过破了的帽子,拍了他屁股一记,从碗里夹了两块鸡肉给他,大米瞪大眼睛不敢置信的接过来,迅速拿起一块放入嘴里嘶咬起来,咧开一口露风的门牙,高兴的找不着北了。
只有黑炭在一边不满的喵喵叫着。
方圆看着,会意一笑,这个陈南方,怎么看都是个正常人啊。
吃过饭以后,方圆又去了卫生院一趟,准备等路院长回来,一直到深夜,路院长推着自行车,一身疲累的回到院里。
提前回来的小林告诉方圆,因为她离开,路院长接手了她的病人,加上他之前负责的病区,已经两天两夜不眠不休了。
方圆心中十分愧疚,她离岗果然给同事造成了麻烦。
“听说你家里出事了?现在都解决了么?”路院长揉了揉眼眶,神情疲惫而冷淡地问道。
“路院长,对不起,我失职了。”方圆低着头真诚认错。
“你没有什么对不起我的。”
“我对自己的病人不负责任,我无组织无纪律的行为给院里带来了极坏的影响。”方圆检讨,“我愿意接受处分。”
路院长看着她的样子,叹了口气:“明天开始你继续负责原来的病人吧,你的医疗本我还给你,有几个病人的问题我专门列了出来,你有疑问,明天可以再和生产队的卫生员沟通一下。”
他没有把方圆离岗的事报上去,现在她能及时赶回来,他也没打算再追究了。
方圆接过自己的医疗记录本,点了点头。
“今天我出诊的时候,有上面的领导下来检查工作、慰问病人,有领导批评了医疗人员看诊时戴口罩的问题,……你明天出诊的时候,注意一下,记得先注射流脑疫苗再出去。”
路院长无奈地道。
这次市里下来的领导,看到他和生产队的卫生员戴着口罩给病人检查的时候,脸色立刻不豫,把他们叫到高台上,当着所有的生产队员的面,对他们进行了严厉的批评和教育,说是现在的医务人员没有遵照最高领袖的指示,还是抱着自己是大老爷的落后思想,隔离和脱离人民群众,如果不是现在还有广大的群众需要治疗,他们这些人,都应该回炉重造,先接受思想改造再来参加工作。
当时路院长和卫生员脸色涨红,不知所措的站在高台上接受了领导的批评和下面群众的指指点点,本来在流脑重疫区,戴口罩是最基本的防止传染的措施,没想到因而让他们变成思想有问题的落后份子。
本来没日没夜的工作,看到病人逐渐康复和对他们的感激时,再疲惫都觉得值得,但是拉上高台的那一刻,他觉得十分的羞渐和迷茫,作为一名部队转业的老革命,他没想到,自己会经历这么一刻。
对于最高领袖的指示,他是知道的,领袖的原话在《人民日报》上也登出来了,“医生检查一定要戴口罩,不管什么病都戴。是怕自己有病传染给别人?我看主要是怕别人传染给自己。要分别对待嘛!干什么都戴,这首先造成医生与病人间的隔阂。”
领袖并不是全盘反对医生给病人检查时戴口罩,也说明了要分别对待。但是今天市里领导的意见却是全部不允许戴口罩,他这个干了几十年工作的老医务人员,感觉自己真是越活越不明白了。
但是这些,他没有告诉方圆,怕给这个年轻的同志再增加新的心理负担。而且巡查的领导已经离开,相信不会再去指点医疗人员身上的毛病了。
只是市领导的话,当时在场的人都听到了,公社和生产队的相关领导也在场,在这一段疫情结束后,他可能要暂时放下工作,先去学习一段时间了。
想到这里,路院长觉得不仅满身的疲惫,脑子也一胀一胀的疼起来。
方圆听到不能戴口罩的规定时,眉头皱紧,不知道领导怎么会下这样的指示,其实不止医生,在流脑的高发区,她是建议生产队员都能戴上口罩的。
方圆看路院长脸色十分不好,担心问道:“路院长,你没事吧,是不是太累了?我先扶你到病房休息一下?”
路院长摇摇手,声音暗哑地道:“你先回去吧,明天一早还要出发,先回去休息。”
方圆看着路院长支着脑袋靠在椅子上不再说话,心情复杂的离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