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节
目送黄副部长的专车离开,丁书记等人瞅瞅方晟,都有点尴尬,遂借口分头准备明天的会议,新班子会议以后再说。各自散开后,丁书记低声吩咐朱正阳把昨天丨党丨委扩大会的会议记录送到办公室,然后当面撕下来烧掉。
中午方晟没在食堂吃饭,和朱正阳跑到小镇郊区的一个农家乐庆贺。朱正阳举着啤酒瓶说:
“还是那句老话,‘苟富贵,勿相忘’,以后还靠兄弟提携!”
朱正阳说的是真心话。
虽然听到任免决定刹那泛起一丝嫉妒——这小子怎么反爬到我头上了,但他很快调整好心态,决心紧紧跟着方晟。无他,这小子运气太好了,似乎冥冥中总有一股神奇的力量在关键时刻推他一把,公务员招录面试如此,破格提拔副镇长又是如此。如果说上次是背后有人为因素,这回完全是歪打正着:严苛的县委书记、失职的经济副镇长、百废待兴的三滩镇经济。当然机会总是给有准备的人,若方晟之前没有踏踏实实的调研、不知疲倦的钻研,绝对没有勇气在韩书记面前侃侃其谈。
方晟创造了怎样的奇迹?
在县一级官员体系里,要想升职到副科级,必须经历副股级、正股级两道门槛。也就是说如果一切顺利的话,一名考上公务员的大学生从试用期开始,按两年提一个级别的正常干部任用标准,七年才能达到副科级,这只是理论时间,中间不能出半点差错,否则有可能卡在其中任何一个环节,也许直到退休都无法前进半步。
而方晟只用了一年七个月的时间。
相比同龄人,朱正阳算是提拔比较快的,工作四年就副主任主持工作,享受正股级待遇,一方面本身在人事局工作,领导多多少少有照顾的意思;另一方面他是自愿到偏远落后的乡镇任职,政策上允许提升半级,即从副股级直接到正股级。不过后果是也许这辈子都回不了县城——很多乡镇干部宁可降半级进县城工作也是同样的道理。
方晟正色地说:“不,相互提携,官场上从来没有人靠单打独斗走到最后。”
“深有同感,”朱正阳重重点了点头,“对了,上午我刚刚通过人事局的线人查到一件事,与你有关。”
“什么?”
“知道牛镇长为什么始终拉偏架,帮黄有国对付你?因为第一份出炉的公务员录取名单中有他的外甥,随后第一份被迅速收回销毁,第二份录取名单中增加了你,他外甥没了。你说这个仇结得深不深?”
方晟倒吸一口凉气:“深,太深了,想不到他才是我最大的对手。”
“必须好好提防,姓牛的比黄阴险多了,县里也有靠山,平时能不惹尽量躲远点,最好别撕破脸。”
“当然,他毕竟是领导嘛,来,干瓶!”
两瓶酒下肚,朱正阳来了兴致,一一打电话约严华杰、肖翔等人晚上喝酒,方晟微笑着并不阻止,他也想在宽松热闹的氛围里享受微醺的感觉。
下午四点多钟,镇领导班子都乘车进城,有的趁机回家,有的找县里的关系联络,有的打听最新人事变动。方晟资历浅,和胡委员、朱正阳坐一辆车。
行至半途,突然接到赵尧尧的电话。
“恭喜。”她只说了两个字。
方晟很惊讶:“你怎么知道的?”
“机关大院都传遍了,年仅25岁就破格提拔副镇长,”赵尧尧难得一口气说这么多,“还有宣传部准备写关于你的材料,领导让我负责。”
“不行不行,我就是动动嘴皮而已,根本没有实实在在的成绩,不能宣传!”
她语气中竟然有几分俏皮:“你拒绝我采访?”
“怎么会?”说到这里方晟不知出于什么心理,突然试探了一句,“我这会儿回县城,晚上一起吃饭?”
“好,”她答应得很干脆,“到了打电话给我。”说完就挂断了。
她总是这样,决定的事不容反对。
朱正阳和方晟坐在后排,刚才的通话听得一清二楚,因此没等方晟开口就主动说:“得,晚宴取消,我不说你重色轻友。”
方晟脸一红:“你误会了,上次她帮了我一个大忙,这叫答谢。”
朱正阳似笑非笑:“哪个她?我还不知道是谁呢。”
方晟大窘。
与赵尧尧接触一年多,他确实感觉她对自己有点特别,最明显的就是上次深夜开车去省城。但她是周小容的舍友,又是两人的联络人,应该不会存在过多的想法……
不过感情的事有谁说得清?
赵尧尧定的地点在望海小区东侧巷子里,一家门面不大、古色古香,有酒香不怕巷子深气质的茶楼,里面却很深,方晟在服务员指引下曲曲折折不知转了多少个弯才来到一个小包厢里,没有灯,桌上燃着牛油蜡烛,小小的空间弥漫着朦胧写意的气息。赵尧尧双手托腮,呆呆望着烛光出神。
“帮你订了鱼香肉丝套餐,”她说,“这家茶楼的龙井茶不错。”
方晟问:“你吃什么?”
她摇摇头,语气中有几分无奈:“我晚上不吃东西,保持体形是很辛苦的……要不我陪你吃一点吧。”
这一刻她才象有真情实感、可爱而稚嫩的邻家女孩。
吃饭的时候,她问了些材料需要的细节。宣传部并没有考虑把他树为典型大张旗鼓宣传,而是在一篇探讨大学生村官在人材培养定位的理论文章中,以方晟作为例子,阐述村官经历的重要性,因此要了解他在方塘村工作生活的情况。
等他差不多吃完,赵尧尧也收起笔记本,道:“暂时就这些,后面有不明白的打你电话。”
“随时欢迎。”
他漱了漱口,又喝了龙井茶,正待称赞“好茶”,不料她接下来一句话让他差点呛着。
“你跟小容有两年之约?”
方晟苦笑:“你们……真是无话不谈啊,连这个都说。”
“快到两年了吧?”
“这件事说来话长……”
“你慢慢说,今晚时间很长。”烛光下她的脸庞被映得红扑扑,别有一种妩媚的风情。
大四上学期,方晟和周小容就为毕业后的去向发愁。周小容父亲周军威是碧江省财政厅常务副厅长,位高权重。他也见过方晟,虽没明确表态,言语间也有赞许之意,并隐隐暗示如果方晟到碧江省发展,以后升到处级没问题。
“不是很好吗?为何放弃?”赵尧尧问。
方晟笑了笑:“要是我真那样,就不是周小容喜欢的方晟,而且我觉得把自己的前程跟某个人捆在一起并非好事……”
当时方家还面临更烦恼的选择——方华研究生毕业了,由于考博、考公务员均告失败,又不愿到企业,只能靠父母想办法。方池宗是营级干部退伍,按惯例到地方工作不挂实职,只享受正科待遇,他的一班战友虽然都热心帮忙,但官场自有官场的生态,科级干部活动的天花板顶多到厅级,再高就够不着了。因此奔波辗转了大半年,最终战友们的答复是两个儿子只能保一个,另一个过几年再想办法。
方池宗只能做方晟的思想工作,一来他的传统思想认为长子为大,这种机会当然先给方华,二来女朋友任树红通过公务员考试去了团委,任家坚持等方华的工作确定下来才结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