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章
沈云抒离开事务所，刚才那股差点无法呼吸的紧张感还是没能褪去。
顾呈一定是她命里的克星，她想。
但她偏偏一点也不想把他给踢出去。
用软件打了辆车，沈云抒低头登录Q.Q,最近联系人里Ville的头像依然暗着，显示不在线。
她跟往常一样给他留言。
【云卷云舒：这次回来匆忙，一直没跟你说，之前向你请教的案子前两天结果出来了，我跟老师都没事。谢谢你的帮忙。】
认识Ville实在是个意料之外的乌龙，他几乎是她初到美国最手忙脚乱的时光里的救星，可她没想到这段乌龙竟能持续近十年。
沈云抒又把刚发的消息读一遍，确认没什么问题，而Ville预料中的没回复。知道现在巴黎还是凌晨，他不可能会回，她也没有刻意去等，直接把Q.Q退了。
在这个微信和微博霸屏的年代里，她用Q.Q联系的人就只有他了。
出租车靠边等在路口，沈云抒上车，手机却响了。看着屏幕上跳闪的名字，她笑了起来。
“这个时间点打电话？手机不会被老师没收？”她看了眼时间，不到十一点。
“姐，你是在笑？我可是躲在厕所给你打电话。”
打电话的是沈云抒同父异母的弟弟沈嘉胤，今年刚上初二。
“下课时间？”她仍旧笑着问。
沈嘉胤压低声音，有些心虚，“姐，爸说你今晚来家里吃饭？能不能回家前先来接我？”
沈云抒觉得奇怪，没答应。
“姐，我都这么久没见你了，你就顺路跟我一起回家呗，我今天没骑车上学，你要是不接我，我就只能走回家了。”
沈嘉胤的声音很急，她略一思索，懂了，“沈嘉胤，最近期中考试了吧？”
被戳中死穴，那头立马沉默了。
沈云抒没好气：“行了，放学我来接你。”当他的护身符。
“真的？谢谢姐，爱你！”
生怕她反悔似的，沈嘉胤快速挂了电话。
沈云抒哭笑不得，只好先去附近的商场吃饭，再卡点到学校接他。
在星巴克处理一下午的图纸，她准时等在学校门口。放学的点，门口站满了家长，不时有几位相熟的家长们凑在一起说话，她隐约听到几句，说得是这次的期中考试。
沈云抒笑了笑，沈嘉胤出了名的不爱学习，这次八成又得回家挨揍。
等得有些无聊，她登录许久不用的微博看了一轮。正刷着朋友圈，微信跳出一条艾特全体成员的消息，顾呈的名字一闪而过。
沈云抒心头一紧，转到微信，在乔家他们这一辈几个兄弟姐妹的小群，她很少发言，却从来舍不得屏蔽。
大多数时候都安静的小群这会儿一反常态，热火朝天的讨论起合聿律师事务所的一位女律师。据说这个女律师追着顾呈跑了多年，从学校到律师事务所，一路都跟着。
大家都艾特顾呈赶紧把人拉进群脱单，连乔思都跳了出来。
【乔思：比我小？以后见面叫嫂子还是要叫妹妹？】
下一秒，从微信流行开始，群成员数一直没变过的小群里忽然多了个人，女人的头像，很漂亮。
沈云抒一眼就认出来，这是今天上午在合聿遇上的姑娘。
群里有瞬间的静默，又突然间被刷屏，接着乔思的那句话全部喊嫂子。整齐的队形，疯狂刷过的消息，眼花缭乱。
唯独男主角始终没出现。
手机还在震个不停，震得沈云抒手心发麻，连带着脑门也嗡嗡作响。十一月的风有些阴冷，但她觉得脸颊发烫，越来越烫，好似要烧起来似的。
群里已经不知道刷了多少消息，她找出收藏的表情，想跟其他人一样发句祝福，结果，右手早就冻僵了，怎么都按不下去发送的按钮。
难怪他的穿着风格完全变了个样，原来是找女朋友了。
沈云抒有点恍惚，心跳得愈加不规律起来。
最后，索性作罢。
她假装没看到，第一次在群设置里点了“消息免打扰”，彻底眼不见为净。
突然后悔接下合聿的室内设计了。
放学铃声刚响，穿着藏青色校服的学生纷纷涌出校门，一个不注意，她被挤到花坛边上。
“姐，想死你了！”有人窜过来，拎着她的胳膊直晃。
沈云抒心里乱糟糟的，觉得不自在，她捏住沈嘉胤的手往一边推。
“姐，这么久不见，你也不知道抱抱我。”他有些委屈，却识趣的退开一步距离，默默看着她。
十四五岁的年纪，正是长个子的时候，才几个月不见，沈云抒就发现弟弟又长个了，比她高了整整一个头。
他都跟顾呈差不多高了。
“你要是不说话还好，一说话智商为负。”她压下算不上好的情绪，不客气的吐槽，“你跟爸爸也这样？”
沈嘉胤狗腿的想接过沈云抒的包：“姐，来，我给你拎。”
她没给，瞪他，“成绩出来了吧，这回是倒数第几？”
“咱能别说分数分数的吗？多俗气！”他嘻嘻哈哈的模样，再一次抢过沈云抒的大包，直接不顾形象的背在自己肩上，问，“姐，这次回国待多久，今晚还走吗？”
随沈嘉胤献殷勤，沈云抒顺着他的话说：“最多一个月，正好能检查检查你的作业。”也或许不到一个月了。
“姐，怎么又绕回去了！就不能放我一马吗？”
“不能！”
“等会儿回家，姐，你得替我顶着点。”沈嘉胤讨好的笑，“跟我一起回去，爸的注意力一定都在你身上。”
沈云抒揍他：“这会儿脑子转得飞快，考试的时候怎么不知道要多动动脑子了？”
“学霸我们家有一个就够了，再来一个多没劲。”他抱头狡辩。
“走开。”
“走不开。”
一路互怼着回家，沈云抒的心情终于好了点。到沈家，沈爸爸早就等在家里，沈嘉胤的妈妈在厨房忙着做菜。
因着她在，果真没人问起沈嘉胤的考试成绩，吃完饭，他乐呵呵的收了姐姐从纽约带回来的礼物就躲回房写作业。
“云抒，今晚还回去吗？”沈爸爸低头削苹果。
沈云抒望了眼正在餐桌上收拾，却频频往这里瞄的方阿姨，她愣了一下，“今晚回去，还有点工作没做完。”
然后，她看到方阿姨似乎松了口气的模样，被掩饰的很好，但仍被她捕捉到了。
她一直都跟着妈妈，又早早的出国，回爸爸家的次数并不多。每次方阿姨见她，都是客气而冷淡，就跟对待客人似的。
当年爸爸老家拆迁，将分到的中套房单独写了她的名字，听说那会儿方阿姨就颇有微词。
人之常情，沈云抒理解，也从没放在心上。
沈爸爸皱眉：“瞧你，天天忙着工作，连休假都要工作？一个女孩子不用这么拼，也不用次次都给爸爸打钱，爸不缺钱。”
“我知道的，习惯了，其实不忙。”
“还说不忙？该抽出时间找对象了，你妈有没有帮你找？”沈爸爸听着厨房传出叮叮当当的声响，从口袋里拿出早已准备好的银.行.卡，“云抒，这个你拿好了。”
沈云抒往后躲，不肯要，“爸爸，您这是干什么？”
“爸知道你不缺钱，这卡里有二十万，不多，改天你去挑辆车，总不能回国了要你次次都打车出去。”沈爸爸硬把卡塞过去，执拗的要给女儿。
她无奈，看到方阿姨已经进了厨房，“我在纽约有车，爸爸，钱您自己留着，您不是说还要让沈嘉胤以后出国留学吗？我每次回国都待不久，买车浪费了。”
沈爸爸也看了看厨房的方向：“你别管你方阿姨，这是爸爸的钱。你晕车，自己开车省力。”
沈云抒晕车，亲近的家里人都知道这事，但后来她在美国的学业和工作越来越忙，忙得就差在路上也要咬笔画图纸之后，晕车的毛病居然不知道哪天好了。
只不过，她还是不喜欢自己开车。
“爸现在能给你的就一辆车了，你每回给我的钱我也给你攒着。云抒，女孩子身边要留点钱才有底气。”沈爸爸再次把卡塞过去，“说到嘉胤，你帮爸爸教育教育，他不爱学习，整天就知道打游戏，我跟你方阿姨都愁死了。”
迅速转了的话题，沈云抒没再推回去，也没打算真的要这笔钱，她拿起刚切好的水果盘，说：“爸爸，我进去看看他。”
“行，你进去骂骂他。”
敲开沈嘉胤的房门，他正在做数学试卷，一副苦恼的模样。
“不会做？”沈云抒把果盘递过去。
沈嘉胤摇头，叉了片苹果先给她，再往自己嘴里塞了一块，“觉得没意思，反反复复做同样的题目。”丢了水笔，专心吃水果。
她坐在另一边，拿起他的试卷看，随即从他笔袋里找出铅笔，在第一道大题上划了几个圈，“还敢说没意思？第一题就错。”
“姐，能别这样吗？”沈嘉胤“啧”了一声，扔了牙签。
沈云抒没理会，继续看下去。
“你今天心情不好？”见她不搭理自己，沈嘉胤追问，“姐，从我放学那会儿你就心不在焉的，谁惹你了？”
她怔愣，没想到刻意隐藏的情绪会被他发现。
“没什么。”沈云抒只失神了片刻，恢复如常。
沈嘉胤挪开隔在他俩之间的果盘，凑过去，“姐，该不会谈恋爱了？我姐夫？”
沈云抒抬头，差点被放大的脸吓到，她把手里的铅笔直接往他身上扔，“小孩子家家的，整天想什么？”
嘴上一本正经的教育，心里却早已难过得不行，某些被藏好的情绪来势汹汹，她几乎再也压不住。
幸好，手机震动，她滑开屏幕，趁机避开沈嘉胤。
【Ville：不客气。】
回得是沈云抒上午发的那条。
沈嘉胤探头探脑的想过来，她又走开几步，低头发消息。
【云卷云舒：下个月我去巴黎出差，如果那时你也在，我请你吃饭吧，算是谢谢你这么多年一直免费做我的法律顾问。】
十年，他们从没见过，沈云抒也从不知道头像背后的Ville长什么模样。以前她从没萌生过走出网线的念头，这回临时起意，对话框忽然安静了。
大概他去忙了，但或许是委婉的拒绝。
她笑了笑，重新坐下来，发现沈嘉胤正对着她笑得古古怪怪的。
“看什么？”
“在想我姐貌美如花，怎么就至今没给我找个姐夫呢？”
屏幕又亮了，是Ville的消息。
【Ville：下个月？不是在休假？】
【云卷云舒：发生了一些事情，今晚临时决定进组跟一个项目。可能会提前回纽约工作吧。】
除了陪家人，她已经没有其他留下来的理由了。
这回Ville的消息来得很快：很忙？还在画图纸？
沈云抒看了眼一边做试卷一边不忘偷看的沈嘉胤，回：不是，给傻弟弟检查作业。
【Ville：/微笑】
她也回了个表情，放下手机，随手翻开弟弟的物理练习册。
沈嘉胤看到了，拿笔戳脑门，“姐，你给我检查错题，给我答案吗？”
“想得美，错了自己重新算。”沈云抒又找出错处，仔细分步骤圈出来。
“真严格，你该改行当老师了。”沈嘉胤嘟囔，听到手机铃声，他松了口气，“姐，你手机响了。”
放在桌上的手机响个不停，铃声是苹果的内置铃声，没换过。
但沈云抒迟迟没接。
沈嘉胤觉得奇怪，眼疾手快的抢过来，“顾呈？谁是顾呈？”
“手机还我。”她捏住他的手腕，却被他灵活的将手机换到另一只手里。
不过是一个迟疑，场面彻底失控。
沈云抒懊恼，拧起眉，“沈嘉胤，把手机还给我。”声音都是严肃的。
她嘴唇紧抿，眼里涌起怒意，还有些慌乱。
沈嘉胤从没见过她这样冷厉的模样，吃了一惊，乖乖把手机还回去。
然后，他看到向来和颜悦色的姐姐拿起手机就走。
沈云抒离开房间，穿过客厅到阳台，手机铃声锲而不舍的响着，屏幕上顾呈的名字有些刺眼。
她接起来，主动问：“有事？”
那头沉默了几秒才说：“上午说的专利资料，你发给我了？我没有收到。”
沈云抒“哦”了一声，稍稍拉开阳台的玻璃窗，半趴着，望向楼下挂在亭子上摇曳的路灯。
“资料都在我电脑上，等我回家发给你。”眼睛涩涩的，好似进了脏了东西，她使劲揉了揉，却把隐形眼镜揉了出来。
左眼瞬间陷入模糊。
指尖黏在一起的隐形眼镜早已变形，沈云抒关上窗，把眼镜丢到垃圾桶，“麻烦你了。”客气的跟他道谢。
“还在外面？”顾呈问。
隔着手机，他的声音要比实际来得温柔。
她差点又控制不住自己，但不能。
“嗯，在我爸爸家，等会儿回去。”她答得有些冷淡。
“注意安全。”
顾呈好似笑了一下，沈云抒却忽然很想哭。
“好，再见。”只好以最快的速度挂断电话。
然后，一个人站在阳台发呆。
顾呈是她心底最深的秘密，从很久前就被她小心珍藏着，妥帖的安放着，但现在……
沈云抒怔怔的仰头，不知所措。
又待了半小时，她离开沈家，离开前，她悄悄将爸爸塞给她的银.行.卡放进了爸爸挂在衣架上的大衣口袋里。
拒绝了爸爸要开车送她回去，沈云抒在软件上打车。临近十点，出租车并不多，不过她运气够好，打到的出租车显示只离她几百米。
走出小区，她看到等在门口无比显眼的橙色大众，车牌就是软件里显示的号码，见她出来，司机师傅还打了下双闪。
沈云抒疾步走过去，拉开车门，脸上的笑僵住。
没想到后座还坐了个人。
听到声响，穿着西装的男人从手机屏幕里抬起头，唇边漫开淡淡的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