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节

    少女看着他的背影,却无声无息流下泪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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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朵开得最美的花,还是如期送到了柳家大媳妇郑氏的案前。
    只是那个送花的少女只在大房院前站了片刻,就走了。
    少女她还是一如既往的木簪子,素净打扮,只是越发苍白,精神气都弱了许多一样。
    郑氏开窗看了那背影走远,一向有些刻板的她,忽然叹了口气,没有把花照丈夫的吩咐丢掉,只是放在了一个匣子里。
    少女回到自己的院子,神色恹恹。
    她央请侍女们都去做的事或休息,让她独自坐会。
    她坐在石凳子上,痴望着花开的一丛一丛。
    她曾昏了头,竟跑到家族长辈面前质问。
    然后?
    然后,七叔公等族中长辈,关她进祠堂的时候怎么说来着?
    “你一介女流,就是做了顶好的策论又有何用?你能拿出去用来治国?反正在你手上是废纸。”
    “你身上用的穿的东西哪样不是柳家的?我们家得了利,也就是你得了好处。”
    在家从父,从兄。女子就是家族库房中会动会说话的物品之一。
    既然女子本身是资源。她们所有的所有东西也都是家里的。
    既然如此,
    所以大兄和父亲用她的策论用得毫无愧疚。因为连她这个人,也是他们的。
    一个婆子进来了。就听见少女坐在院子里的石凳子上黯然喃喃:“幸而,这策论还是间接能帮了一些苦人家。这样就好了,就好了。”
    婆子听不懂,只是稳稳地,又谦卑的笑道:“五娘子,奴婢给您送宫花来了。”
    说着,就把那个篮子捧到少女面前。里面是一揽子的华美各异的宫花。
    少女看了片刻,忽然反应过来似地,她看也不看,只是说:“拿走!”
    婆子只做不闻,笑道:“娘子,这是宫里赏下来的,说是老爷和大郎君献策得来的,圣人的赏赐荫及后宅。爷们疼您,特意让您先挑呢。”
    少女还是扭着头,似乎看一眼这宫花,就脏了眼睛。
    听了婆子的话,她浑身一抖,竟扶着桌子,一味只是说:“拿走!”
    这位五娘子一贯和善。但这样的表现,这和善人似乎是极厌恶了这赏赐恩典。
    婆子只好退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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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秀莲回来的时候,听说五娘子的身子最近有些不好。
    她拉住一个相熟的侍女就急急问:“娘子怎么了?”
    柳家的下女听这问,都凑过来,一个个说:“娘子最近难过。”
    “难过?”
    “府里……也就是这样。爷们似乎说娘子不识相了,所以……唉,我到底不懂。”
    因此再见到五娘子的时候,秀莲难过说:“娘子,你、你瘦了。”
    少女笑笑:“不说我。秀莲,你家如何了?”
    秀莲红了眼眶:“总算保住了今年过得去。爹也不说卖阿妹了。”
    少女喃喃:“这样好。” 她说着就黯然:“……都说是我吃用都是用柳家的。我倒要说,我吃用都是你们的血肉。柳家的吃用都是你们的血肉。”
    看秀莲茫然看着她。
    她就改口,又说:“秀莲,同我说说好嘛?今年是不是流民又多了?上面有甚么新的对流民的政令?”
    “娘子,您不必理这些流民的肮脏事,那是爷们的事。您看您瘦了,脸都黑了……若不该好好养回来肤色…”秀莲说。
    “不要说这些,秀莲。我不爱听这些了。”少女笑道。
    秀莲只好依着少女的意思说外面的情况。
    说着,说着,少女又叹了口气:“家里送来的地租又足量了。最近二嫂高兴了。家里的用度又好了,松了多。”
    “这也好。娘子用的衣食就更好些了。”秀莲懵懵懂懂。
    少女只是摇摇头。
    说了一会,秀莲看到三郎君过来,就自动告辞走了。
    ☆、第21章 番外之柳家幼女(三)
    柳玉烟送走秀莲,道:“阿兄今日来这里,似乎很是愉快。”
    柳三郎含笑道:“玉烟不是一直想到外边走走?我近日,恰恰学了一门手艺,认了一位高人。”
    柳玉烟惊异地看着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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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次谈话后,柳三郎就常去家不归。
    但是柳三郎与同辈交游,读书的传闻却越发多。而烟花柳巷,章台走马,也都少闻柳三郎的事迹了。
    府中就有传闻说柳三郎改邪归正了,放了心思在读书上。
    偶尔柳老爷遇到柳三郎,看见他还拿着书在用心的模样。
    倒是府中幼女,混人柳玉烟开始镇日紧锁房门,大门不出院中,绝少了满嘴的胡诌,做起闺秀来。
    府中柳家爷们听了,哼着冷笑一声:“倒是懂事了。”
    只是到底如何,恐怕也只有这对兄妹自己清楚了。
    这一日天色早早阴沉了。不多时,天地间就被哗哗的雨下成了湿漉漉的。
    柳三郎布鞋踩在积着水的街面上,布鞋很快可以拧水了。他勉力撑着伞,还是被雨打湿了天青色的衣袍下摆。
    走了一阵,终于到了柳家后院的门前时,他才收了伞,抖了抖油纸伞上的水珠,整了一整下摆,才慢慢走上台阶。
    守门的仆人只是抬头飞快地看了一眼,便低眉顺眼开了门。
    一个年轻仆人偷偷打量这个少年浪荡人:春山眉天然一段缱绻,面盘很是白皙。身上有些雨渍,衣服下摆湿答答垂着,也许是被雨打湿的
    ,面色上却很精神,很振奋地含着笑。
    只是身形有些瘦弱。
    等这个有些瘦弱的背影转过了影壁不见了。年轻仆人才吁出一口气,对一旁年长的仆人说:“看着也不像是婊/子堆里的花柳客。”
    年长者脸上的皱纹尤其堆在三角眼的眼角,看起来有些苍老和市井里的滑头,闻言瞟了一样年轻的仆人,嘿嘿地笑了一声:“姐儿爱俏,那些章台梨园里的名伶魁首,可不比你那下等街巷里站街的相好。那些风尘里有了名的,一个个做起排场,除了那钱财子弟,还要既俏又要能酸叽叽的少年郎。这位三郎,若没有些腹里文章和好脸蛋,岂能叫那些风月中人缠上?”
    “听说最近是改了的。读书专心了。”一阵风夹杂着雨气扑来,年轻仆人缩了缩脖子,觉得凉丝丝的。
    “也许。哼哼,也许。”老仆人说着,退到檐下雨吹不着的死角靠着,嬉皮涎脸向着年轻仆人伸手:“来来来,小子,给一些烟草嗅嗅。”
    柳三郎走走停停,穿过自己院子后面的一条小道,进了一间平日偶尔读书用的厢房。
    里面等着的赫然是另一个“柳三郎”,穿着一身宝蓝色的道袍。
    这两个“柳三郎”站在一起,乍一看,实在是亲近的人也一时要眼花,以为是一人□□。
    穿青衣书生装扮的“柳三郎”先开口,歉疚道:“阿兄,我晚了。”说着,又叹道:“难为阿兄扮作女子,为不义的妹顶替在闺阁。”
    穿着宝蓝色道袍的柳三郎则是摇了摇手,哈哈一笑:“我平日梨园里厮混,惯常扮作青衣上场,要压过一干真婵娟。近日不过是取一段固定时间,扮作亲妹,安静地在家里练一练词曲。何难之有?”
    “倒是玉烟你,顶了我个浪荡子的坏名头,今日在外读书辩论,我却怕你初出闺阁教人为难了去。”
    做男子装扮的柳玉烟兴致勃勃道:“阿兄多虑,经济一道,妹不曾输人。何况今日与几个举子同行,人多势众,寻常肖小也不敢上前。只是这半日的畅快,却还要多谢了阿兄你的手艺和那位鹃娘姐姐的巧手。甚么喉结描眉,假作青紫伤痕,竟都是信手的功夫。果然是凡尘多奇人!”
    柳三郎笑道:“我只是学到了梨园手艺的皮毛罢了。鹃娘才是个中好手。那日教你借还愿去了庙中,借道胡同附近;我则是装作又被父亲好打了一顿,好要章台买醉,往胡同去。恰恰到鹃娘别居互换身份。都还是多亏了鹃娘机巧,串起你我二人。”
    兄妹俩说话,柳玉烟一时又有些犹豫:“阿兄,你昨日去往胡同的路上,可曾发生什么意外,见了一高一矮两乞儿?”
    “去往胡同时,按着鹃娘所说,我稍稍磨蹭拖沓片刻,等你车马赶到。谁料磨蹭时,我却忽听到有悦音妙弦出自一家酒楼,便进去了吃了一觥酒,与一琵琶娘子唱和一曲。并不曾见什么乞儿。”
    “哦。”柳玉烟似乎想说些什么,却还是没说出来,只是皱起眉,又似可怜什么,又似微微叹息。
    ☆、第22章 番外之柳家幼女四
    有生之年,第一次能走出闺门,远离那车马厚重的帷幕。
    用脚,亲自去丈量土地的厚重与宽广;能走入市井,亲眼去见一见书上的经济一道,是如何活在街头巷尾百姓的日子里。
    哪怕每日只有固定的一段时日,并只能局限于京师附近。柳玉烟也十分满足,因而万分感激柳三郎。
    她好像出牢人,头一次见了日光。这苍白的神态与瘦弱的体态,竟然一日日有了血色与勃勃生机。
    然而,随着她的脚步越远,她渐渐从耳闻的书里的激愤,到真正以自己的眼睛与头脑,觉出了这个人间一部分残酷的东西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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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那一日子,柳玉烟冲回府里的时候,面色苍白而摇摇欲坠。遣散了所有奴仆,把房门紧紧锁了。
    翠幔扣着门,要送一些点心给五娘子柳玉烟。
    吱呀一声,门猛地开了。
    翠幔抬头一看,被少女脸上超乎往常的厚重脂粉惊骇了一跳,托着的盘盘碟碟都险些碎了一地。
    少女厉声道:“我甚么都不要!这府里的我都不要!”
    翠幔退了几步,稳住身子,定了定神,装作没听见,还是低头把话说说完了道:“五娘子,这是府里派送的点心,说是宫里传出的精致样式,府里花了多少心思才做出来几笼。一做出来,二夫人就叫送您这里一笼……”
    少女即使脸上涂抹了厚厚的脂粉,仍旧是可见神色苍白憔悴,她冷冷道:“ 二嫂有心了。只是我却不爱吃。你拿去,给那几个新入府的小娃娃。”
    翠幔低着头:“娘子真是慈善人。只是那几个女娃娃昨日刚进府,年纪小,又都是乡里乡气的粗使婢子,哪里配吃这样专供主子的好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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