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0节

    “小乐,你个臭小子能不能听我说句话!”马长根眼泪汪汪地说,“其实这一天,我和你娘早就想过,迟早一天会发生。今个一早,我起来后想去果园喊你,你娘说喊什么,孩子回来一趟不容易,就让他好好睡会,我说我就这习惯,去喊你,把你从床上打起来,我心里头高兴,因为我觉得我这个当老子的很有本事。结果我刚出院门,左眼皮跳得厉害,就琢磨着,是不是不该去叫你,就回来了,果然,我后脚进来,你爹就前脚就到了。”
    “别说他是我爹,他不是我爹,我爹是你!”马小乐嘶哑的嗓子,沙沙的,刺刺的。
    “我怎么不是你爹了!”马丙根伸着脖子,“我承认,我是来要钱的,我就知道你可能会不认我,可你改不了一个事实,我才是你爹,亲爹!”
    马小乐哭了,放开了嗓子大哭,不过听不出什么悲伤来,“行,就算你说得对,你是我亲爹,可今天我就要让天下人看看,看看我是怎么把亲爹给宰了的!”
    马小乐猛地蹿离了金柱。
    井台旁边有个水台,上面放着些碗盆,马小乐在上面抄起一把铲子要冲上去。
    金柱跟了过来,死死抱住马小乐。
    “金柱!”马小乐这次没有挣揣,“你给我放手,我今天不宰了他马丙根,就阉了你!”
    马小乐射出的眼神让金柱打了个哆嗦。
    “马,马大,他,他可是你爹啊!”金柱松开了手,改了口,“他也算是你爹啊!”
    马小乐看看马丙根,突然低下头来,用铲子在自己胳膊上用力划开一道口子,很深,看到了白骨。
    “马丙根,爹啊!”马小乐眼中噙满眼泪,“这一声,我叫得是我三岁以前的你!”
    说完这话,马小乐胳膊上的口子涌出了血,“啪啪”地滴在地上,渗进泥土。
    胡爱英“啊啊”地惊叫着,跑回屋子拿出干净的纱布,要给马小乐缠上。
    马小乐推开了胡爱英,“让它再淌一会,把三岁以前的血淌干净,我马小乐就跟马丙根一点关系都没有了!”
    胡爱英心疼,“扑通”一声跪了下来,“小乐,我的儿啊,你别这样,让娘给你包上,啥事慢慢商量着来啊!”
    “跟他没得商量!”马小乐把胡爱英拉起来,胡爱英趁机给马小乐扎了伤口。
    马小乐使劲吸了口气,又对金柱说道:“金柱,我要你现在把马丙根拖出去,拖到村南的桥上,把他扔下去!”
    金柱看看马小乐,又看看马丙根,不知所措。
    “金柱我再说一遍,你可以不做,我也不怪你,从今后,咱们一刀两断!”马小乐道,“这几年你跟着我,为我做了不少事,我也没说谢谢,今天我说,诚心的,谢谢兄弟你了!”
    “马大,你别,我,我……”金柱也有点受不了了,声音略带呜咽,“马大,你说谢我、喊我声兄弟,我金柱啥也不说了!”
    说完,金柱阴沉下脸来,捋了下皱巴巴的白衬衫袖子,“丙根叔,喊你声叔,你也别怪我下手了。”
    金柱刚向前走了两步,还没捞到动手,院门突然被撞开了,“哐”地一声,门板都差点飞出去。
    一群扛着镐头、铁锹的人涌了进来,“马大!马大!”地叫着,大口喘着气。
    “操你们个先人!”金柱显然是有点受惊吓,红着脸骂了起来,“你们不能轻点?小门都差点烂掉了!”
    来的人面面相觑,一个稍微年轻点上前一步,“金队长,这不是着急嘛,我们都在挖池子呢,听说马大家出事了,怕马大吃亏,就跑过来了。我们一到门口,看围了那么多人,着急啊,分开人群,一看门还是闭着的,那更急了,就踹门进来了。”
    “是啊,想想马大对我们那么照顾,他有事了,我们不来谁个过来?”
    “就是,我们不过来,完后哪还有脸再见马大。”
    ……
    工人们静静地站着,看着马小乐,说的话都是实实在在的。马小乐听了,心里头很有震动。
    “那好,大家一起,把马大他……”金柱咳嗽了一下,指着马丙根,“把这个人抬出去,扔到大街上!”
    “慢着!”马小乐打了个手势,“五花大绑,抬着围着村里游街,然后扔到村南桥下!”
    工人们不明白底细,听马小乐一声令下,个个踊跃,蹿腾上去,把马丙根捆了个结实。
    “小乐,你,你疯了是不是?!”马长根急了,“你是不是疯了,脑袋坏了么?!”
    “没疯!脑袋也没坏,好使得很!”马小乐似乎真的是有点癫狂了,几乎是手舞足蹈起来,“金柱,你找面锣来,在前面敲,再弄个担架,找四个人抬着去游街,让全村人都看看这个人,到底长着副啥嘴脸。”
    “小乐,你,你。”马长根窜上去,抬手抡起巴掌,“啪”的一声抽在马小乐脸上,“我,我打小没碰过你一指头,今天,今天我抽你一耳刮子!”
    这么一下,马小乐怔住了。不错,自打他到马长根家里,马长根半个指头都没碰他,然而现在,他被狠狠地掴了一个耳光。
    “你别怪爹打你啊。”马长根哭了,“我不能看着你这么弄,大逆不道啊!我的儿子不能干出这种事来!”
    马小乐摸着脸,看了看马长根,又看看地上别困着得马丙根,陡然垂头丧气起来,转身,一声不吭地走出了院门,直奔果园而去。
    “小乐小乐!”胡爱英要追出去,“别喊,让他一个人静静。”马长根拦住胡爱英,又对金柱说道,“还不把你丙根叔给解了!”
    金柱赶紧让人解开马丙根,轰走了围观的村邻。
    经过这一折腾,马丙根也绝望了,“作孽啊,作孽……”他慢腾腾爬起来,看了看马长根他们,摇摇头,叹口气,迈着拖沓的步子向外走。
    “这怪不得别人。”金柱口气很生硬,“早年走的时候怎么没想想。”
    马长根看看金柱,打个手势让他别说,继而跟了两步,“丙根,要说这事,我心里也不好受,你留下来吃个午饭,我好好去劝劝小乐,怎么说,你是他亲爹。”
    马丙根听了这话,站住脚,回过头来,眼里满是意外,“真的?”
    马长根点点头。
    马丙根是留下来吃午饭了,可马小乐不回来,马长根、胡爱英,去喊他几次都没用。
    “让他走,他凭什么留在家里!”马小乐躺在床上,头都不抬。
    “小乐,你别太拗了,还是那句话,怎么说他都是你亲爹。”马小乐吧嗒着旱烟袋,“吃过午饭你爹就走了,我觉得,你还是该跟他打个招呼。”
    “我拿砖头跟他招呼!”马小乐来气了,“爹啊,你能不能不说,让我一个人静静。”
    马长根看看马小乐,张张嘴也没说啥,走了。
    下午两点,马丙根走了,临走的时候对马长根说,可以转告下,说他对不起马小乐。
    此时的马小乐正在村东的河堤上,望着远处的桥。马丙根会从那里经过,到岔路口等车。
    马丙根的身影出现在桥头的时候,马小乐的眼睛涩了。
    大恨源自大爱。
    马长根说得对,马丙根毕竟是他的亲爹。马小乐之所以这么抵触、抗拒甚至不惜自伤手臂,是因为他心中有爱,那种最亲近又最遥远的爱,父爱。小时候,懂事了,马小乐在村里看到别的孩子跟在爹屁股后头,那股得意劲,还有被举起时候开心的大笑,包括被打哭时的嚎叫,马小乐都看得眼馋。马小乐渴望的父爱,在他尚不能存留在记忆中的时候,就消失了,无情地消失了。所以,现在当它突然回来,而且还恬不知耻地回来,马小乐愤怒了。
    但毕竟,的确是爹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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