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5节

    据说,在这里冬天人呼出的气可听到立即变成冰碴的声音,鱼从河里捞上来即如石头之硬,小鱼可当冰棍来吃;汽车轮胎走不多久就颠裂了,钢铁如冰一样的脆而易折,人造革鞋底在户外十几分钟破裂,尸体埋在活动土层以下永不腐烂,几万年前的猛犸尸体出土时新鲜如初。
    额尔金矿业公司是农工银行在独联体初期收购的一家企业,拥有完备的开采手续和相当大面积的矿山储备,目前正在开采经营的有三座小金矿和雅库茨克地区第三大的锡矿。因为自然条件太恶劣,绝大多数拿到许可的矿山都被荒置着。
    阿纳萨耶夫是雅库茨克城里的一个贸易商。
    这就是目前所掌握的全部情况。
    额尔金矿业公司的总经理叫索伦,是个雅库特族。李牧野把他叫做一个黑头发蓝眼睛矮鼻子的杂种。如果他的态度没那么倨傲,李牧野倒是不介意称呼他为混血。
    这王八蛋在李牧野到来的第一天便摆出一张欠揍的臭脸。尽管作为农工银行的董事会主席,李牧野可以随时把他解雇,但这厮却丝毫没有身为雇员的觉悟和谦卑。第一天见面便鼻孔朝天,想给李牧野一个下马威。如果不是老崔那昂藏伟岸的身躯横在前头,这王八蛋都敢拒绝李牧野住进额尔金矿业的总部大楼。
    所以会这样,其实是有它独特的历史渊源的。
    作为远东地区的中心级别城市,这里也自然少不了中国人的身影。
    在雅库茨克的“中国市场”里没有暖气,中国商贩只好穿上两件羽绒服,在皮靴外面再套一层毡子。对此,连俄罗斯媒体也说,远东的俄罗斯人几乎天天喝酒、怕苦怕累,但很多中国人在生活条件非常艰苦的情况下每天工作13个小时以上。他们虽然能在经济上获益,但由于种种原因,有时得不到应有的尊重。
    身为当地人当中的上等人,这个索伦已经养成了习惯性歧视华人的臭毛病。在他看来,即便是李牧野是他的老板,到了这块土地上,也只能听凭他的摆布。
    李牧野当然不会惯着他这个毛病。
    彼得洛维奇奉命带了五十名轮胎帮成员也来到这边,李牧野在城里买下一座矿工俱乐部把他们安顿下来。这鬼地方条件如此恶劣,房价反而不便宜,据说在俄罗斯城市房价排名榜上只比莫斯科低,甚至还比有副都美誉的圣彼得堡略高。
    一切都是值得的。五十名荷枪实弹,毕恭毕敬,拥有当地人认可的所谓最高贵血统的俄罗斯族彪形大汉的到来,什么都不必说,只往李牧野身后那么一站,就让索伦这杂种改变了鼻孔朝向。几乎是瞬间便学会了尊重和敬畏。
    当地治安极差,前苏联解体后,雅库特共和国成了自治区域,从上到下的领导换了个遍。现在的政府领导都是从富有的商人中选出来的,丨警丨察是雇佣来的,几乎毫无责任心和荣誉感可言。这里只需要面包和伏特加,不需要法律。
    阿纳萨耶夫是这座人口不过三十万的城市里的名人。用索伦的话说,这厮是个十足的奸商。让人恨的咬牙切齿,却又无可奈何。因为他的经营范围几乎涵盖了雅库茨克的各行各业,衣食住行,电力能源,几乎没有什么买卖是他没插手的。他没有选择从政,但萨哈共和国境内所有的政客都跟他保持着密切的联系。
    时值三月,这鬼地方依然冷的惊人。
    大街上行人寥寥,老崔驾驶着骑士十五世越野车行驶在路上,李牧野透过窗户向外看着。城中唯一的室内花园酒店矗立在路旁,面积巨大,门庭宽阔。正是晚上八点钟,业余生活相对匮乏的季节里,满街幽暗宁静,唯有这里却灯火通明,在街上就能听到里边传出的欢歌笑语声。
    李牧野到现在也还不清楚自己究竟为什么来到这里,楚秦川讳莫如深说答案只能靠自己来寻找。那张纸上提到了这个名字,所以李牧野就来见这个人了。
    索伦汇报说阿纳萨耶夫正在搞家族派对,院子里停着十几辆车,其中一辆造型极其夸张的乌尼莫克越野车格外显眼。交通工具可谓是五花八门,甚至还栓了几匹大肚子矮马和头顶大树杈的驯鹿。
    打着索伦的旗号,李牧野和老崔一起走进酒店的室内花园。
    无烟煤的炉火烧的正旺,李牧野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么大的篝火。在这样宽敞的地方,空调基本无用武之地。大功率通风系统保证了室内的空气新鲜。穿着兽皮制品的人们正围着篝火吃喝欢唱。
    一个身着黑色笔挺西装,满头黑发的中年男子正侧身对着李牧野坐在一个角落里,左手擎着酒杯,右手正在轻轻抚摸着沙发脚下蹲据的一头野兽的头顶。
    那是一头跟琪琪格一样的大猫,从体型上看明显是雄性。
    李牧野看过去的时候,那个人有所察觉,也转过头看了过来。看到这人的脸孔的瞬间,一下子什么都明白了。
    水有源,树有根,原来一切的源头在这里。
    李牧野目不转睛的看着中年男人,想起十三岁离家前点燃的那张结婚相片。他很努力的看着这个人,想从这张脸上找到跟记忆中那人的不同之处。结果令人失望,除了多了几许岁月沧桑外,这个人跟记忆中相片里那人几乎一般无二。
    他看上去依然很年轻,刀削斧剁般的脸颊刚毅有型,坐在那里有着不怒自威的气度。
    李牧野不禁有些怀疑自己是不是看错了,真的是他吗?
    那个人看到了李牧野立即站起身来,身材笔挺健硕,高高的个子,目光炯炯有神,鼻梁笔直高耸,跟小时候听干妈和姐姐口述形容的一般无二。
    是他,不会错了。
    李牧野转身便走,一分钟都不想多停留。不是害怕面对这个人,而是不想在什么事情都没弄清楚前面对他。
    那个人目送李牧野转身离去,有点莫名其妙,转身坐回到沙发里。
    回去的路上,李牧野拨通了陈炳辉的电话。一句话也没说,只是一味的沉默着。陈炳辉也不说话,电话两端,两兄弟虚耗着电话费。
    “你见到阿纳萨耶夫了?”陈炳辉率先打破沉寂。
    “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李牧野答非所问道。
    陈炳辉又沉默了一会儿,道:“你被安排前往莫斯科的时候陈淼告诉我的。”
    李牧野暗自松了一口气。
    如果,陈炳辉是从一开始认识自己的时候就已经知道这件事了,那这个世界就未免太让人失望了。
    “九九年,澳门回归前,我被陈淼借调到外事局,受指派进入一个老千团伙执行卧底任务。”陈炳辉道:“当时他们收到消息说这些老千受境外势力操控要在回归前针对澳门经济组织一个大的破坏行动,后来这几个老千被惊到了,所以行动取消,我的任务也就结束了,但因为当时正在休大假,就跟着他们跑到了煤城,后面的事情你都知道了。”
    “陈淼是怎么找到我的?”
    “我是编制内人员,一举一动都受到纪律约束,在煤城的时候你们设计了我,却被她的人盯上了。”陈炳辉道:“在查你的时候她发现了阿纳萨耶夫的过去,于是就先找到了你姐姐,而我当时也被她瞒着,因为我那时候刚经历了一些不幸的事情,所以她多给我申请了几个月假期,鼓励我多交朋友。”
    “齐天也是她的人吗?”李牧野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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