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节
夜里,李牧野翻来覆去睡不着觉,独自思忖:已经躲在老崔家一星期了,总这么下去不是办法。老楚不知道什么时候能来,金度勋这个老特务又不肯被野哥利用,再这么拖下去,老子可就要腹背受敌同时应对古尔诺夫和金度勋两个人的怒火了,到那时可就一切都完蛋啦。
正自胡思乱想时,忽然门口传来脚步声,接着是敲门声和金度勋低沉的声音:“我出去两天,回来的时候你会得到你想要的东西,也请准备好我需要的。”
上午十点,安保严密的古尔诺夫庄园。
打着赤膊的古尔诺夫站在院子里,用地上的积雪搓身体。俄罗斯人坚信这样的举动可以提高耐寒力,预防感冒,增强体质。古尔诺夫有这个习惯,入冬以后几乎每天这个时候都要做一遍。
忽然,他停下了所有动作,缓缓的倒在了雪地里。一代寡头大亨,竟连一句遗言都没得及交代便死了。保镖们一拥而上,却没有在现场发现其他人的身影。
毫无征兆的,古尔诺夫就因为呼吸衰竭离开了这个世界,他的死更像是个意外。
李牧野听到消息的时候正是金度勋当晚离开后的第三天早上。提莫夫提供的消息说,警方的尸检报告认为古尔诺夫死于血栓导致的呼吸神经停摆。他这一死,轮胎帮断了经济命脉,也就失去了控制。那可是上千个无所事事的酒鬼瘾君子。
李牧野更关心的是金度勋有没有留下小辫子,哪怕只是蛛丝马迹,只要引起轮胎帮的怀疑,也会立即招致血腥报复。提莫夫说轮胎帮的彼得洛维奇已经接受意外死亡的说法,目前没有任何证据表明古尔诺夫死于他杀。
这是一个好消息,但并不值得欢呼雀跃,请动金度勋出手是要付出代价的,目前为止,李牧野还拿不出他想要的。
金度勋这个老特务的专业素养还真不是吹出来的。李牧野暗自松了一口气。不过虽然如此,也不能麻痹大意。古尔诺夫还有两个儿子一个闺女在国外,可惜条件不允许,否则斩草除根就可以彻底高枕无忧了。转而又想,这样也挺不错的。李奇志说过江湖路不好走,能活到最后还成事儿的人都懂得给老天留三分面子。
傍晚的时候,李牧野正在跟老崔交代要多加提防轮胎帮报复,金度勋忽然从外面回来了。李牧野赶忙放下手边的事情迎上去打招呼。金度勋却只是微微点头,什么也没说就回了房间。
李牧野看着他消失在房门后的背影不禁大为头疼。
这世上有三种人最难打交道,第一种是心里明白,嘴上明白,什么事情都要掰扯的一清二楚,这叫名正言顺;第二种是心里糊涂,嘴上蛮横,一切以自我为中心,叫做蛮不讲理;第三种是心里头明白,嘴上不说,任凭你说什么都没用,全看你怎么做,这种人最厉害。
第一种人重名,可以用捧谤污的方式将其拖下水后,一切自然便好办。而第二种人重利畏死,威逼利诱便可以吃的死死的。只有第三种最难办,不争名,不求利,只要自己想要该要的。舍此之外软硬不吃,除了满足他以外,几乎没别的办法。
李牧野手法娴熟的摆弄着一副扑克牌,脑子里飞速转动,盘算着怎么才能搞定这个金度勋。
“我的家乡在图们江岸边,西边是大山,东边就是图们江,春天的时候金达莱开遍漫山遍野,香姬的妈妈会在山脚下开辟一块菜园种下白菜籽,我们的房子一侧爬满了常青藤,另一侧会挂一些我从山里带回家的猎物。”
金度勋不知何时已经到了身后,深沉的声音在李牧野耳边响起:“那时候我刚完成了一个很重要的任务,奉命进入蛰伏期,家里只有我和奉珠两个人,整整五年,简直是山神的恩赐。”
“这位奉珠阿姨还活着吗?”李牧野不想他一个人唱独角戏,鬼使神差的搭了一句。
金度勋的呼吸停顿了一瞬,随即是长久的沉默。李牧野十分后悔,老特务难得主动想说话,没想到自己不经意的一句话让他陷入了沉默,真担心他一下子没了谈兴。对于沉默的人而言,话就是开心锁。想要拉近彼此的距离,就要先打破沉默。
“是的,她还活着。”
就在李牧野懊恼不已的时候,金度勋忽然冒出这句话来,然后问道:“你有酒吗?”
“白酒还是伏特加?”
“白酒吧。”金度勋声音低沉:“可以帮我回忆起在中国的日子。”
酒入愁肠,李牧野陪着连喝了三杯,一直默不作声等着金度勋主动开口。
“香姬不能理解我。”金度勋道:“全奉珠女士也不能理解,不过这也没关系,她们是女人,脑子里总想着自己的小日子,我用了十六年给香姬洗脑,她的确有了很大的改变,可是不管怎么变,却始终改变不了这个事实。”
“女人遇到了喜爱的男人,就会变的感性。”金度勋独自喝下一杯,道:“男人大多数时间里都应该是坚忍不拔的,不然经不起人生的苦难,也撑不起家和国的责任。”
李牧野道:“香姬是个好女孩儿,你带给她太多苦难了。”
“跟她母亲一样。”金度勋叹了口气说道:“朝鲜共和国是一个苦难深重的小国家,在这个弱肉强食的国际舞台上,很难得到安全稳定的立足之地,我们一直在为了这个目标奋斗,甚至有时候在国家层面,就算是女人也要承担男人的责任,而她是我的女儿,注定了不能过平淡的人生。”
“如果你真能做的那么彻底,又何必这么纠结?”李牧野的反问略嫌犀利,他不想做应声虫,尤其是在金香姬的问题上。哪怕是把金度勋问的恼羞成怒也要把这句话问出来。
“是的,我做不到完全彻底。”金度勋痛苦的低下头,狠狠灌了一大口酒,哈了一口酒气,道:“当年我把全奉珠送到中国托付给一个信得过的朋友照顾,这件事一直瞒着香姬,对她来说,自己的父亲杀死了母亲,这样的猜测实在是一件非常煎熬的经历,可我却没有别的选择。”
“对于一个丈夫,父亲,这样的选择更难承受。”李牧野道:“香姬跟我说起当年的事情时,我就有过接近事实的猜测。”
“为什么?”金度勋忽然问道:“为什么你会认为我没有杀害香姬的妈妈?”
李牧野道:“因为香姬一直视你为英雄,她虽然了解你,却不了解男人,我不是英雄,但我是男人,如果你是那种会为了那件事杀害自己老婆的人,香姬就不会被培养成现在的样子,更不会被保护的这么好。”
“你至少是一个很会聊天的年轻人。”金度勋道:“虽然你身上有很多问题,但香姬喜欢你,这就够了。”
李牧野发自内心的感到遗憾:“她被你派到别的地方去执行任务,我们也许再没有机会见面了。”
金度勋道:“以后的事情谁也说不好,如果命运让你们再相见,我希望你能代我向她请求一句谅解。”他说完这句话便站起身来向外面走去。
门外就是莫斯科的冬夜,气温接近零下三十度。
“你这是要走了吗?”李牧野诧异于眼前的变化,问道:“不打算继续等下去了吗?”
金度勋已经推开了门,风卷残雪钻进屋子,他回头说道:“你根本没有办这件事的诚意,我也没有时间继续等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