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节

    今天,李牧野有点懒,斜着身子躺在暖气下面,任凭白鹏怎么说都不想出去干活儿。他现在的心情有些忐忑,因为这一上午车站派出所一直在设卡巡逻,严格盘查过往的旅客。难免让做贼心虚的李牧野感到紧张。
    白鹏有些不满,“咋地了?野哥今天不想给面子啊,你吃饱了肚子不爱动弹,兄弟我可还饿着肚子呢。”
    这就是乌合之众的特点了,如果作为团队的首脑不能给团队成员带来好处,他们就会立即掀桌子砸锅。
    李牧野说:“腿长在你身上,乐意去就自己去,以前没有我的时候你就不会讨生活了吗?”
    一男一女两名民警正往这边走来,李牧野有些不妙的预感,故作镇静不紧不慢的站了起来,随时做好了逃跑的准备。白鹏误以为他是想去干活儿了,得意的哎了一声,一亮拳头,道:“这就对了嘛,李闯他们要是敢惹咱们,有我的拳头搞掂,你就负责找活儿,咱俩是最佳拍档。”
    李牧野没搭理他,懒洋洋的起身,将双手插进衣兜,晃荡着身躯往站台入口方向走去。
    身后忽然传来女民警的呼唤:“哎,前面那俩小孩儿等一等。”
    白鹏撒腿就跑,这小子前几天顺了旅客一个半导体卖了十五块钱。事儿不大,胆子却比李牧野这个捅人逃门的还要虚。李牧野站着没动,男丨警丨察从身边呼啸而过,速度远胜白鹏,追上这小子只是时间问题。
    这个傻逼比猪还蠢。李牧野在心中骂道。
    女警官走了过来,问道:“小孩儿,你是不是从煤城来的?”
    李牧野至少表面上还保持着镇静,或者说自认为比较镇静。脑子里迅速思考着,煤城就是自己的家乡。女丨警丨察一上来就这么问,显然是有备而来。
    情况有些不妙。
    “算,算是吧。”李牧野瞥了一眼女丨警丨察,看上去三十岁不到的样子,他揉了揉鼻涕,脏兮兮的样子:“丨警丨察阿姨你好,我是煤城农村出来的,我爹蹲大牢,家里孩子多,我妈养活不起,就让我出来讨生活了。”
    太祖爷爷说过,如果我们被动敌人就会主动,如果我们主动敌人就会被我们牵着鼻子走。打仗是这样,说话其实也是如此。我们先发起话题,才可以避开我们不想多谈容易让我们被动的话题。
    “我没问你这么多,你不要东拉西扯没用的,问你什么就说什么。”女丨警丨察也不是吃素的,根本不跟着李牧野的套路走,又把那个问题问了一遍。
    李牧野点头称是,多余的话一个字都没说。
    女丨警丨察满意的点点头,又问道:“今年多大了?”
    “十五岁。”李牧野故意谎报了两岁。反正没有身份证可查证,怎么说都由着自己一张嘴。
    “看着不像。”女丨警丨察道:“最多也就十三。”
    “家里条件不好,营养跟不上,我同学比我年纪小的都比我长的高大。”李牧野顺着她的话胡扯道。
    女丨警丨察嗯一声,又问:“叫什么名字?”
    李牧野的余光注意到男丨警丨察已经把白鹏抓住了,故意大声回答道:“大野,我叫李大野,平常他们都叫我野哥。”
    “我只想知道你的大名,至于别的外号什么的不要说。”女丨警丨察不理李牧野了,招手让男丨警丨察把白鹏带过来,问道:“犯了什么事儿?为什么要跑?”
    白鹏道:“看见政府害怕,心一慌就跑了。”
    “亏你还号称白大胆儿呢,就这点心理素质也敢学别人偷鸡摸狗。”女丨警丨察知根知底胸有成竹的样子:“问你一下,你新交的这个小朋友到底叫什么名字?”
    李牧野的心刹那间沉了下去。
    这个时候,男丨警丨察在旁边补充了一句:“煤城那边有个叫李牧野的小孩儿把人捅成了重伤,人已经脑损伤昏迷有小半年了,事情很严重,警方正在悬赏抓捕这个李牧野,提供线索者有一百块钱奖励。”
    事情远没有想的那么严重。
    刑法第十七条【刑事责任年龄】已满十六周岁的人犯罪,应当负刑事责任。已满十四周岁不满十六周岁的人,犯故意杀人、故意伤害致人重伤或者死亡、**、抢劫、贩卖丨毒丨品、放火、爆炸、投毒罪的,应当负刑事责任。不满十四周岁的,不负刑事责任,由父母对被害人进行民事赔偿,必要情况下送少管所劳动教养。
    逃门在外小半年的李牧野被警方送了回来。连进少管所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张娜的母亲反映说,这孩子先后被父母遗弃,导致精神上受了刺激,平日里就跟别的小孩儿不一样,沉默寡言,一点也不活泼。动不动就拿把刀子对着大树捅。跟地雷似的,随时都可能爆炸,要是送进少管所,难保不会再出问题。
    送精神病院?那也不成。送医院得要钱,这笔钱谁出?派出所肯定是没这个义务。父母所在单位正在搞下岗分流,也没这个经费和责任。最后,张娜妈一拍大腿说,这孩子交给我吧。再出了这种事,老娘负责。
    李牧野躺在水泥砌成的乒乓球桌上,双手抱头,对日沉思着。对面蹲着两个少年,各拿了一只乒乓球拍。
    “野哥,要不你还是让我们回教室吧,你不回去老师不说你,我们不行啊。”长相不错的高个男孩儿哀求道。
    “就你们这样的还校队儿呢?”李牧野翻了个身,拿起桌上一只破旧不堪的乒乓球拍子,点着二人道:“我拿这么个破玩意都能给你们剃光头,你们俩还天天跟这练个什么劲儿啊?”
    “李牧野,你又在这里欺负人。”一个皮肤白皙,梳着马尾辫的大眼睛少女从操场那边走来,对着蹲在地上的俩人说道:“张昊,陈涛,快上课了,你们俩还在这里做什么,想跟某人一样没出息吗?”说着狠狠白了李牧野一眼。
    “我妈让我问你,昨天为什么没回家吃饭?”她没好气的问了一句,然后从贴身的怀里掏出个铝饭盒,用力塞进李牧野怀中,又道:“吃,吃,吃,我妈特意给她最没出息的干儿子包的包子,咋不撑死你。”说完,转身就走。
    李牧野抱着饭盒,痴痴的看着她走进教学楼,消失在视线里。
    饭盒还带着少女的体温,李牧野掀起盒盖,拿起一个塞进嘴里,满满都是葱花猪肉混合的香味。张娜的父亲是厂采购科的科长,听说最近厂里在搞股份制改革,她爸爸作为厂子里学历最高见闻最广的能人,正在竞聘厂长。她们家住的是干部楼,吃的穿的也是学校这些孩子当中最好的。
    忽然又想起了白鹏,这鳖孙为了一百块钱就把自己给卖了。老混子说的没错,原来所谓的江湖义气有时候是无价之宝,而更多的时候却是如此廉价。看着熟悉的环境,嗅着煤渣子的气味,李牧野觉着那自由流浪的几个月就像一场还算不错的梦。而白鹏就是唤醒自己好梦的人。
    耽误了一学期的课程,成绩本就一塌糊涂的李牧野更加跟不上了。从过年后,连续多次测验成绩惨不忍睹,现在的他对上学这事儿简直是深恶痛绝。
    但张娜妈却坚持逼着他来学校读书,只念到初二就不上学了,这么大点个孩子做什么去?进入社会瞎胡混吗?混到什么时候是个头?想跟你爸爸一样,除了一身力气什么都没有?跟你老子比起来,你小子连力气都没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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