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4 章

    第四章
    不喜北京上海的浮华喧闹,不工作时江意映长居于幽静的故乡钱塘。
    钱塘城,海棠公馆。
    这日正午,梅姨将做好的中饭端上餐桌,她脱了围裙,去敲视听室的门。
    梅姨开了门,正见一室黑暗中江意映正望着荧幕沉思,而荧幕画面定格在因推行削藩令引起吴楚七国之乱,汉景帝召见晁错与袁昂,尔后晁错先行离去,政敌袁昂独自觐见景帝,进言诛杀晁错。殿外离去的晁错,深感事恐不妙,回眸凝望的时刻。
    是历史剧《汉武大帝》。
    于梅姨而言,这是太过稀松平常的状况,映映时常在视听室看影视作品到无言沉思,有时一待就是整个上午整个下午,平时是断不会去扰她的,但此时已是中午,梅姨便唤了江意映到餐桌前吃饭。
    两人对坐而食。
    梅姨盛了碗野生鲫鱼汤,递给江意映,说:“映映,过去的就让它过去吧,生活总要重新开始的。”
    江意映浅浅点头。
    “穆斯给我打电话了,我们聊了许久。这些年他对你的用心梅姨全都看在眼里。甚至因为你的缘故,他待我都很好。”
    是呀,全世界都知道他情深似海,都认为她应该珍惜,不能拒绝。
    梅姨又夹了块糖醋排骨,放到江意映碗里,继续说道:“我们映映纯美如天上明月,值得这世上最好的爱情。梅姨只想映映能得一良人,幸福此生。不管这人是穆斯,还是别人,只要能得映映的心,能给映映幸福。”
    她笑,温暖而绝望。
    庆功宴之后,所有媒体都在报道这段爱情,铺天盖地,无处不有。
    媒体似是被统一了口径,在刻意回避,曝出的画面仅止于在追光下穆斯手捧玫瑰,跪地求爱的那刻,就像是电影在最高潮处戛然而止,意味悠长。
    世人都不知道她那时说了什么,抑或是她说什么并不重要,深情长情、能力非凡又极为英俊潇洒的穆氏总裁,她没有拒绝的理由。
    江意映还未出生,梅姨便已在江家做事,所以,梅姨是看着尚在母亲腹中的江意映一日日成长,直至撑开她母亲原本平坦的腹部。
    自然,梅姨是和江意映父母一起迎接这小小的人儿来到这人世间的,自映映呱呱坠地到如今风华无限,一直是梅姨在照顾,即便江意映自小寡言少语,可太过熟稔的缘故,也大概猜得到她的想法。
    知道她有些感伤,梅姨忙转移话题:“映映,你下午去找蕊蕊,记得带上梅姨做的香煎小黄鱼,蕊蕊那丫头最喜欢吃了。”
    叶蕊的婚纱高定工作室位于捧心湖湖畔的商业用地区,工作室周围绿树环绕,翠竹丛丛,院落亦借景建了几处小桥流水的江南景观,环境很是幽雅。
    叶蕊携着助理正风风火火地要出去开会,正见迎面而来的江意映手上提着保温盒,她笑着抱住江意映,说:“映映,我要去那边开会,你先去我办公室。有需要就随便叫人好了,谁不听话我回来收拾谁。”
    江意映笑着说好。
    叶蕊人已走至车前,正要上车,又忽而回头,唤她:“映映,不能偷吃我的小黄鱼。”
    江意映莞尔:“抱歉,保温盒是空的,因为来的路上已经吃光了。”
    一旁的叶蕊助理都忍不住笑出声来,感叹,这小黄鱼究竟是有多好吃啊。
    叶蕊正要去的是父亲一手创办并已全权交由她打理的服装公司。
    叶父本是九十年代末开工厂做高端服装外贸代加工的商人,那个年代的外贸生意,虽谈不上暴利,但利润也算丰厚。可到底是劳动密集型产业,技术含量并不算高,更没有自主知识产权。加之,那时的中国国力并不强大,中国商人并没有什么话语权,种种原因以致外商态度强硬。
    合约双方的严重不平等,外商拖着尾款、无故毁约成本极低。生产完成交单结算时,外商吹毛求疵拒单或是压价,这些都时有发生。
    叶家工厂规模颇大,动辄百万的设备耗损着,员工几百人等着养家,叶父深觉此路不长,工厂亟需转型。
    在众多外贸工厂正如火如荼的时候,叶家已经尝试自主设计研发,吃过亏也走过冤枉路,亏损不少。但到底是业内人士,又懂得经营,吃过的亏、走过的冤枉路都是宝贵的经验积累,不消几年叶家服装公司便经营得有声有色。
    而如今在中国国力发展,人力成本提升,国外服装公司纷纷将订单撤走,交予劳动力更低廉的东南亚、土耳其时,很多盛极一时的外贸大厂亏损严重,纷纷倒闭,叶家却已完美转型,叶氏服装甚至分出了针对不同年龄层和消费群的几个子品牌,盈利相当可观。
    这几年还未临近退休年龄的叶蕊父母,已将公司交由自享誉世界的英国圣马丁服装学院毕业的爱女叶蕊全权打理。
    叶蕊仅接手一年便在服装设计上修改精进,强调线条剪裁,突出颜色图案,将现代服装工艺与水墨国画、传统汉服完美融合,将叶氏旗下的高端中式品牌“荼蘼”,打造得更轻灵、更典雅,更具时代美感,突破了以往更适合中年富贵女性穿着的印象,因而饱受各年龄段女性欢迎。
    而叶氏旗下的针对年轻女性的品牌“风吟”更是在叶蕊在操持下,尤为注重面料质感,强调立体剪裁,将高定的蕾丝工艺融入成衣,同时又将叶氏向来擅长的刺绣工艺运用到了极致。
    如此以致叶氏服装销量剧增,拥趸无数。
    因叶氏工厂规模大且设备齐全,除去特殊面料,日常丝绒棉麻面料都可自行生产,且品质极高,叶蕊正逐步计划着,开创床品家居品牌、设立男装高定工作室,欲将叶氏工厂的优势发挥到极致。
    父母两人见爱女如此能干,便安心享福,携手畅快环游世界。
    前几日的叶蕊生日,是爱女心切的叶氏父母特意从巴哈马飞回来,为女儿操办生日宴。生日宴后,他们在家里待了几天,便又飞离钱塘,踏上环球之旅。
    而醉心事业的叶蕊,对此也甘之如饴。
    她此刻正要去相距不远的叶氏服装公司开会,安排叶氏旗下高端中式品牌“荼蘼”首次参加今年十月份于北京举行的中国国际时装周事宜。
    虽是科班出身,但到底没有全权操持过时装周大秀,场地、舞台、主题、服装设计、面料、宣传、模特,甚至妆容她都得严格把关。
    今年若是出了纰漏,可能会影响明年的时装周参展,以至于往后国外大型时装周的参展都可能会多少受些影响。因此,容不得半点马虎。
    要好如她们,江意映自然深知叶蕊的事业状况,她最近闲下来,一是她工作太久也该休息了,二来也想来蕊蕊这里帮帮忙,看看能为蕊蕊分担些什么。
    江意映刚到叶蕊办公室,看着蕊蕊桌面上四处散乱着的手绘设计稿,就为难起来。设计师的桌面是旁人轻易动不得的,外人看来的杂乱无章,可能正在记录的是设计师稍纵即逝的灵感。
    正在为难,便听到有人敲门,是一个约莫二十岁的年轻女孩,又递上来厚厚一沓手绘设计稿,说:“叶总在总部那边开会,让我先将刚刚收上来的设计部秋冬服装稿交给江小姐您过目。”
    见江意映点头说好,眼前的姑娘又说:“叶总说了,她桌上的设计稿是荼蘼参加北京时装周的主题方向,您先看,回来她跟您讨论。”
    江意映在蕊蕊办公室看了许久的手绘稿,有些疲乏,侧目休息时,正见室外春光正好。
    五月的钱塘,花团锦簇、绿树成荫,阳光空气、湖光山色皆是一年上好,美得像天堂。
    莫负好时光。
    江意映将桌面上的零零散散的手绘稿收好,出了办公室,正要去工作室外的凉亭处细看绘稿,忽然听人唤她:“江小姐。”
    江意映寻声望去,见到的正是这钱塘城有名的美人,颜妍。
    蕊蕊大学毕业后便回国创办了“心事”婚纱高定工作室,尔后,接手叶氏,在梳理品牌时,将“荼蘼”旗下的旗袍线,单独拎了出来,划归高定工作室。
    而此刻颜妍身上穿的正是“心事”旗袍。
    颜妍身后还有工作室工作人员跟随,经验丰富的裁缝师傅也在一旁守着,是贵客的待遇。
    盛名在外,谁人不识?
    江意映浅笑着打招呼:“颜小姐好。”
    颜妍打量着落地镜中的自己,又转过身来,问江意映:“江小姐觉得这身旗袍会不会有点紧?”
    传统旗袍本不会太束腰,在风情婀娜之外更有一份端庄娴雅,裁缝师傅根据颜妍的身材尺寸做好,她上次试过之后要求腰身改小,便有了这次的再试。
    江意映笑着回应:“这样更衬颜小姐的婀娜身姿,很美。”
    江意映话还未完时,工作室门口已进来一人。
    只见来人眉目疏朗,气度不凡,他身着一身墨色正装,身材修长挺拔,只是周身清冷依然。
    颜妍见靳豫进来,略微红了脸,笑着撒娇:“中午一时贪杯,喝了点红酒,没法开车了,要你来接我回去。”
    郎情妾意。
    这样的场合是容不得旁人打搅的,江意映微微笑着告辞。
    不想江意映刚要离开时,却被本是端着茶水进来,却因看美男入神而忽视周遭的工作人员撞了个满怀。她手上厚厚一沓的手绘稿被撞得四散而落,工作人员手中的玻璃杯亦被撞落,碎了一地。
    工作人员连声道歉,留下一句“我去拿扫帚来”,便快步退了出去。
    江意映微蹲在地上去捡散落了一地的画稿,此时,静立一旁的靳豫也走近了几步,亦是微蹲着捡起了散落在他周围的画稿。
    四散的稿件,渐渐地捡了回来,此刻仅剩他周围零星的几张,江意映站起身来,靳豫也捡起了最后一张,似乎是在端详。
    是一张年轻男子的素描。
    细腻柔和的线条描绘出男子澄澈深邃的双眼,浓密凌厉的眉峰,挺括的鼻,微薄的唇,以及棱角分明的侧脸线条。
    轻勾的唇角,微转的眉峰,眼里微不可见的落寞,细节处极为传神,十足礼貌却又不容错辩的疏离模样,带着些微孤傲,却又桀骜不驯。
    不仅描出了皮囊,更是画出了神/韵。
    无需言语,画像中的爱意已流淌分明。
    靳豫眼神自手绘稿离开,望向眼前的江意映,目光疏淡,看不出情绪。
    他将手绘稿以及手中的男子画像一同递给江意映。
    看到男子的素描,江意映略有诧异,不过也只是片刻,她礼貌地浅笑:“谢谢。”
    拿了手绘稿,江意映即刻回了叶蕊的办公室,来到蕊蕊办公桌旁拉开抽屉,满眼所见都是素描,画面皆是同一个人。
    江意映等到晚霞夕照时,叶蕊才开完会回来。
    办公室没开灯,弥散着些许傍晚的浪漫和迷茫。
    江意映心口隐隐地疼,柔柔地唤她:“蕊蕊。”
    室外的些微光亮透过落地窗洒落进来,虽不甚清楚,叶蕊还是看见了她画的满抽屉的素描。
    许久许久没有过的心疼涌上心头,江意映鼻头发酸,又唤她:“蕊蕊。”
    叶蕊明媚的声音像是这即将暮色四合的世界里弥足珍贵的晚霞夕照:“映映,你该祝福我。”
    “如果你们今生今世都难再见怎么办?”
    “映映,我决不允许这样的事发生。”
    ******
    今天是靳老爷子八十大寿的日子,因着靳家大伯官位极其敏感,不便宴请。加之靳老爷子自己为官一生都是两袖清风,不喜拉帮结派的缘故,寿宴也仅是家宴。
    只是这家宴除了有官至中/央的靳家大伯携妻带子归来,远在瑞士的靳豫母亲回国,远嫁长安的靳家小姑及其全家外,还请了世交颜家。
    当靳豫自叶蕊的高定工作室接了颜妍同回靳家大宅时,端坐客厅的靳老爷子身旁正围坐着一大群人谈笑家常。
    见宛若天造地设一般的才子佳人靳豫颜妍双双归来,靳家大伯打趣道:“你瞧瞧这俩人多像前来敬酒的新人。”
    众人皆笑。
    大寿星靳老爷子挥了挥手,叫来这一对璧人,他冲着颜妍笑了笑,继而看向靳豫,说道:“豫儿,你跟妍妍的婚期也该定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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