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晨珀活到二十三岁，只后悔过两件事。
    其中件，是在少不更事的年代得罪了唐晗。
    那是七八年前的事了，后来她听从老爸命令去国外留学有部分原因也是为了躲开他。不过可惜，躲来躲去最后还是没躲成。
    抵达S城的两周后，纵使她再不愿意，也不得不在老爸的电话催促下去声世报到。
    声世是家民办交响乐团，在国内，除了几大耳熟能详的国家著名乐团外，声世无论从薪资待遇、实力还是影响力都名列前茅。
    声世乐团大厦三楼会客室的圆环沙发上，坐着八位神情肃穆的年轻男女。
    两周时间，层层筛选，他们几人都是从数百位应聘者里脱颖而出的。
    不过听说这次最后录取的乐队团员只有三个名额。
    今天是最后次筛选，众人都很紧张。
    他们里面大部分都是管弦乐专科的毕业生。对他们来说无论是待遇、背景实力还是远景前程，声世都是非常好的选择。
    能进入声世，便意味着踏上了条通往国际音乐舞台的康庄大道。
    会客室玻璃门被推开的时候，室内的人都齐刷刷朝来人看去。
    那是个黑发女生，看模样很年轻，感觉只有十七八岁，张白嫩丰盈的瓜子脸，五官长得很精致，瞳仁漆黑，气质恬静淡雅。
    深秋十月，她却只穿了件米白色的长款羊绒开衫，里面是白色衬衣，下身条简单的牛仔裤，将她匀称纤长的双腿勾勒的非常漂亮。
    晨珀缓缓扫视了圈沙发上的人，选了个空位坐下，并将手里的琴盒搁在旁。有人看到她搁下的小提琴盒，皱起了眉。
    连日来数场竞争，应聘者之间算不说话也都相互认识，这个年轻女生，并不在先前的面试名单内。
    声世的门槛向来难进，三个名额，两三百人竞争，能走到今天这步很不容易，这种情况下，空降兵是最让人讨厌的。
    两位大提琴手和位长笛手倒还好，其他几位小提琴手的脸色立刻难看起来。片刻后，几个女生开始交头接耳议论起来，会客室内很安静，就算她们压低嗓音，依旧能听到“走后门”、“不要脸”等话。
    晨珀靠在沙发椅背上，半阖着眼睛动不动。
    “你也是来参加今天面试的吗？”道怯怯的女声从她身侧响起。
    晨珀回过头去，对上张五官酷似男生的圆脸，那是个留着波波头的胖女生，表情和善，抱着小提琴盒。
    原本的报到变成了面试，还用这种存心想让她树敌的空降方式。她根本不用想，就知道是谁在背后搞鬼。
    晨珀心情有点不好，撑着下巴随意嗯了声，并不愿意开口说话。
    对方却像是没有感觉到她的冷淡，不但靠坐过去，又再度开口问道：“奇怪，怎么之前我都没有见过你？你是拉小提琴的吧，我也是，照理说我应该见过你才对啊！”
    那人声音怯怯，但性子却有些自来熟，也不管晨珀理不理自己，径自絮絮叨叨的和她说话。几个交头接耳的女生里有人发出不屑嗤笑：“你们看那傻瓜，又拿热脸去贴人家冷屁股了！”
    “谁让你们总不理她，她也得找个人说说话找找存在感啊！”
    “只可惜别人根本不搭理她。”
    “呵呵，人家可是关系户，会搭理才怪！”
    ……
    压低的冷嘲热讽中，晨珀依旧不为所动。
    倒是和她搭讪的波波头女生，咬着唇委屈又懦弱的辩驳，“你们胡说，我根本不是这样想的……”
    这样苍白的辩驳如同落入湖面的枯叶，激不起半点波澜，几个女生连看都不看她眼，继续低笑嘲讽。
    波波头女生气得眼睛发红，耳边却传来另道笑声。
    这次笑的却是晨珀，她见波波头女生震愕的看着自己，再度冲她笑，倒让对方呆住了。
    她五官虽精美，但气质却很恬淡，不说话的时候给人种温柔的感觉。可这笑，那种安宁恬淡的感觉下子变得明媚生动起来，就像是陈列在玻璃柜里漂亮又五彩缤纷的马卡龙，绚烂可人的让人移不开目光。
    波波头女生回过神，却愈发的委屈：“你也在笑话我吗？”
    她并不答话，懒洋洋的拨了拨额前的斜刘海，朝另侧那几个女生道：“你们话也太多了吧，就不怕我这个关系户等会和面试官多说几句悄悄话？”那声音绵软而清润，带着漫不经心的慵懒。
    这话让她们心头跳，虽然有点不甘心，但今天的面试很重要，口舌之争闹闹就算了，万她真有关系，她们也麻烦。想到这点，那几人迟疑片刻后纷纷嘘了声。
    波波头女生仍有点呆呆的，片刻之后才反应过来对方是为了自己才开口的。她原本看到她不怎么理自己，以为对方嫌她烦，没想到她居然会为自己说话。
    “谢谢你帮我说话！”她顿时感动起来，又朝晨珀靠近了些，“那个，我的名字叫文蕊，你叫什么？对了，我今年二十四岁，拉琴已经十五年了，你呢？”
    晨珀看着她，答非所问：“我只是嫌她们吵。”这话说完整了应该是这样，她嫌她们吵，才会开口，并不是要和她做朋友才帮她说话。
    不过她嫌解释费事，就只丢了句。
    文蕊愣了下，像是听懂了，又像是没懂，话倒是不再说了，两只眼睛却紧紧瞅着她不放。
    只要对方不吵，晨珀倒不介意其他事，她打了个呵欠，倒回沙发里开始闭目养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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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终极面试的地点是在三楼的大型练习室内。
    包括晨珀在内的九位面试者，同时进入练习室。
    在声世，这样的大型练习室有很多间，每间都配备镜面墙和隔音壁。
    朝南的落地窗前，搁着张长桌，桌子后面坐了三位年龄不的面试官，两男女，均在四十岁上下，见众人进来，依旧坐在那里面无表情。
    带领他们进来的那个工作人员走去长桌侧，开始解释终极面试的方式和要求。
    刚起了个开场白，练习室的门被人推开，三位面试官投去视线，立刻纷纷起身。
    来人是个年轻男子，身形纤长，穿了套黑色修身西服，那西服的下摆处绣着暗金色的花纹，让原本风格严谨的正装显得时尚而特别。
    他表情微敛，五官细致秀美，薄唇轻抿，下颚尖尖，男生女相。
    尤其双眼睛，弧线极美，眼尾带着上挑的弧度，眸光微转间秋水湛湛，粘得人舍不得挪开视线。可偏偏眉峰凌厉，整个人不显女气，反而透出股逼人英气。
    “唐总！”三位面试官以及那个工作人员恭敬问好，这么来无疑透露了来人的身份。
    能让面试官如此恭敬的人，在声世的地位应该不低，众人心里又多了些紧张。
    唐晗经过那些面试者时淡淡投去视线，然后又轻轻挪开。他在工作人员搬来的第四把椅子上坐下，长腿交叠，靠着椅背，示意面试官和工作人员继续。
    那几个被唐晗出色外表和高层身份吸引目光的女生，在工作人员开始讲述面试方式时纷纷拉回心神，专注细听。
    最后这关，采取协奏合作模式。组合的方式人数随意，曲目则从面试官给出的两首曲子自选首。
    选择曲目和确认组合之后，面试官会给他们单独练习的场所以及六个小时的时间。这期间，他们可以借助任何方式研究练习，只是不可以离开——午餐他们会提供。
    六小时后，众人回来这里按分组先后演奏，至于最后录取的人选，可能从不同组里产生，也可能从同组里产生。
    在场的面试者里，小提琴手有六位，大提琴手两位，长笛手位。
    这样三类乐器，只要分组不太离谱，般的协奏曲都能够完成。
    面试官给出了两首曲目，第首，是舒曼的《梦幻曲》，中规中矩的世界名曲，但凡学器乐的，都练习过。
    这首曲子是舒曼所作十三首《童年情景》中的第七首。曲子主题简洁，风格抒情充满幻想主义色彩，旋律婉转起伏，细腻缠绵而优美梦幻。
    这首曲子并不难，众面试者听后，心下定。
    这时，面试官又宣布了第二首曲目——帕格尼尼的《D大调第号小提琴协奏曲》。
    几乎是曲目报，几位面试者都面露惊色。
    《D大调第号小提琴协奏曲》比起《梦幻曲》难太多了，根本不是个级别的，而且面试官指定的是技巧难度最高的《第三乐章》。先且不提曲子里那些跳跃的断奏奏法和音乐跨度极大的和旋，就说曲子本身——长达六分半钟的快板，要在六小时里和从来没有合作过的竞争者同完整演奏便已是大挑战。
    对方个不慎，就会影响自己的演奏，从而破坏整体。
    但这些，都没有太多时间来思考，面试官只给众人五分钟的分组时间。
    除晨珀以及文蕊之外的那四个小提琴手率先聚在起讨论，帕格尼尼的《D大调》虽不如《梦幻曲》那般普及，但学器乐的，也都知道并接触过，只是谁都不能保证在这种情况下不出错的演奏完成。
    《梦幻曲》的话，则完全没有问题，就怕难度不够，万其他组演奏《D大调》他们会被比下去。
    四人踌躇，这四人里，位男性，三名女生，虽心思各不同，但大致想法都差不多。
    这时，两位大提琴手也走了过来加入讨论。长笛手是个二十六七岁的女人，比在场的面试者都大些，她等在旁并不着急，因为长笛手就她人，如无意外，她应该会入选。
    阵窃窃私语后，众人很快做出决定：大提琴演奏《D大调》不太合适，两名大提琴手和四位小提琴手同演奏《梦幻曲》。
    人多和音效果也会比较好，剩下那两个拉小提琴的和个长笛手，他们就管不了了。
    当然，这也是因为那几个女生对晨珀和文蕊没有好感。她们也想看看剩下他们三人，要怎么解决这个困境。
    文蕊见那边六人似有了默契，有点着急的拉着晨珀，问：“我们怎么办？”
    怎么办？
    晨珀叹了口气，她倒是也想去梦幻曲那组，毕竟难度低点，不过人家明摆着不欢迎她。她瞥了眼有点置身事外的长笛手，开口道：“问问她。”
    长笛手慢慢走了过来，“他们好像选了《梦幻曲》，你们呢？”
    “你有什么想法？”文蕊怯怯问。
    “无所谓，《梦幻曲》谁都会，就算是《D大调》，长笛要负责的部分也不会太多，你们决定好了。”她是真的无所谓。
    听到这话，文蕊又去看晨珀：“你呢？”
    “帕格尼尼那首我不太熟。”说这话时，她微微皱了皱眉。岂止是不熟，这首曲子她拉过，但因为需要极高的技巧，她嫌太过繁琐，只拉过几次，就那几次也基本没有遍是完整的……
    这件事，那人也知道，当初她为了学校演出练这曲子时，对方还被她折磨过耳朵。
    晨珀侧目去看那人，他神色自若的坐在面试官旁边，西装革履，容貌耀眼，见她目光投来，原本紧抿的唇角微微上扬，眼底掠过抹戏谑。
    晨珀懒洋洋的摸摸鼻子，虽然她对今天面试事并不太在意，可这种被摆入陷阱的感觉真的不太好。
    都这么多年了，唐晗你可真够小气的。
    长笛手很帅气的打了个响指：“那就《梦幻曲》。”
    文蕊的脸慢慢皱了起来，她原本就小鼻子小眼五官长得很紧凑，如此来更有种快要挤到起的感觉：“可是，我们只有三个人，又没有大提琴，同样演奏《梦幻曲》，拼不过人家的。我不想输……我努力了这么久好不容易等到今天这个机会，我真的不想失败……”低声说了几句，文蕊的眼泪便下来了。
    晨珀：“……”
    长笛手显然很无语：“你要想演奏帕格尼尼你就直说，我不是说了我无所谓么？”
    “那……”文蕊噎噎的抽气，有些忐忑的看向晨珀，“你愿意吗？”
    晨珀慢条斯理道：“如果你不怕我出状况的话……”
    “不怕不怕！我可以帮你，她也——”文蕊破涕为笑，转向长笛手时又停下来，“你的名字是？”
    “你们叫我露易丝吧。”长笛手说着抬头去拨头发，还没碰到发梢就被文蕊把抓住了手。
    “我叫文蕊！”她看起来有些激动，她拽着露易丝的手，又去拉晨珀的手，“你呢你呢？我们现在是组啦，这回你总该告诉我你的名字了吧？”
    “晨珀。”
    “晨珀！露易丝！还有我——文蕊！”她紧紧抓住两人的手，最后将三个人的手叠在起，“虽然我们只有三个人，但我相信我们定会完成这次演奏的！加油！”
    分组完成，唐晗笑了声，身体前倾，修长食指搁在桌上轻轻交叉，朝面前的九人说道：“各位，好好努力，我拭目以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