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百九十四章 悲凉
因为负债,外公家的那间大房子早就被抵押出去了,现在一家人挤在一间破旧的老式楼房里,没有单独的卫生间,水龙头锈迹斑斑,不过租金还算是便宜。
张哲宁站在折扇油漆斑驳的木门前边犹豫良久,感觉心里边特别矛盾,一方面,外公一家以前没少欺负他和他的母亲,按理说,看到他家落到这步田地,应该感到痛快才对。
可是另一方面,张哲宁心里却总是莫名其妙的感到一丝悲凉,其实他不是对外公一家的同情,他是对这个变化无常世界的感慨,事事无常,谁知道明天会发生什么呢
定了定心神,张哲宁缓缓吐出一口气,让自己的情绪平静下俩,然后轻轻叩了叩门。
半晌后,门被打开,张哲宁看见一个眼神黯淡,满脸皱纹的老女人。
刚开始张哲宁还觉得是不是走错地方了,可是定睛一看,却惊讶的发现这个人竟然是大舅妈!
大舅妈顶多不到五十岁,可现在看起i要说他有七十岁肯定大部分人都会相信,那张脸,实在是太沧桑,那个眼神,实在是太暗淡,表情已经被生活折腾得麻木。
“请问你找谁”大舅妈说话的声音有气无力的,和当初那个跋扈的泼妇俨然成了两个人,语气之中甚至还夹杂着一丝谦卑,人的品性,真的是和环境有关,高高在上的时候飞扬跋扈,跌倒谷底的时候唉声叹气,这就是人性。
“大舅妈,我是哲宁。”
张哲宁尽量让自己的语气平静,这些年他容貌的确变化了不少,但也不至于认不出i,也许大舅妈压根儿就没朝这方面想,加上她的眼睛可能也不好使了,所以一时间没有认出对方i。
大舅妈先是一愣,接着嘴角微微抽动了一下,将张哲宁上下打量一阵,又看见张哲宁手里提着的水果等礼品,竟然露出个谄媚至极的笑容,“是哲宁啊,你总算回i了,这些年你都去哪儿了,你都不知道我们有多想你,快进屋快进屋”
大舅妈一面说着,一面迅速伸出手去将张哲宁手里的两包东西“抢”了过去,那个动作就跟一头饥饿的野兽发现食物一般,生怕从自己嘴里溜走。
其实那两包东西也不是什么贵重物品,也就是一些水果和营养品之类的,值不了几个钱。
要是换做以前的话,大舅妈肯定又是尖酸刻薄的数落一通,然后再连人带东西的推出门外。
可是现在不同了,她们一家已经记不清多久没吃过水果了,曾经不屑一顾的东西,现在变成了奢侈品。
而且现在的张哲宁,精神矍铄,器宇轩昂,西装笔挺,傻子都能看出他混得不错,更别说这个虽然已经被生活折腾得麻木,但骨子里却依旧残留着势力的大舅妈了。
“乔娜他爸,快出i,看看谁i了!”
大舅妈显得兴高采烈,甚至比当时母亲看到张哲宁都还要开心,似乎把以前欺负张哲宁他们母子俩的事儿忘得一干二净,仿佛两人曾经很亲密似的。
有句话叫做人至贱则无敌,大舅妈就是活生生的例子,如果换做是张哲宁的话,肯定连头都抬不起i,这就是差距。
大舅从里屋快步走出i,他比大舅妈好不到哪里去,头发全都白了,看上去就跟个六七十岁的老头子似的,明显瘦了一圈儿,而且还微微佝偻着脊背,背上背负的是生活的重负。
“你你是哲宁”大舅的眼神比大舅妈的要好一些,一眼就认出了张哲宁,不过看见张哲宁如今这个模样,却是有些感到难以置信。
张哲宁点头笑了笑,“大舅,是我,好久不见了。”
“哈哈,真是哲宁,真是哲宁回i了,快想死你大舅了,赶紧坐赶紧坐,乔娜她娘,别愣着啊,赶紧给哲宁倒水啊,另外再去街上称两斤肉,炒几个菜,我要和哲宁好好喝几杯!”
人以群分,所以大舅的脸皮和大舅妈差不多厚,都是那种前一刻扇了你一耳光,后一刻发现你有价值的时候,又能迅速对你谄媚的那种无耻之人。
“啊,可是”
大舅妈面露疑惑,有些尴尬的搓着衣角,大舅一愣,随即明白了什么,叹息一口道,“买点儿素菜也行。”
他们家现在已经沦落到连肉都吃不起了。
“噢,不必了,我待会儿还有事,坐一会儿就走。”
张哲宁连忙起身制止,他肯定不愿意留下i吃饭,今天i这里看看已经是无限的宽容了,但要他和几个他不喜欢的人吃饭,他肯定做不到,更别说喝酒了,现在张哲宁的身份,已经不是什么人都能够随随便便有资格和他坐在一起喝酒的。
“外公在哪儿,我看看他。”张哲宁问道。
大舅妈楞了楞,叹息一口道,“在里屋呆着呢,里边有点味儿,也不知道你习惯不习惯”
张哲宁走过去,推开里屋的门,一股熏天的臭气顿时扑面而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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外公平躺在床上,身体瘦得像是一具骷髅,呼吸微弱,早就已经说不出话i了。
“爸,您看看谁i了。”大舅妈站在旁边轻声说了一句。
张哲宁看着躺在床上的外公,心里边五味杂陈,想要同情他的时候,脑子里就会浮现出外公曾经对自己说的那些恶毒的话,想要幸灾乐祸时,却又发现他只不过是个可怜的老头。
房间很乱,看得出很久没收拾过了,外公的身上更是传i一阵阵恶臭,也不知道多久没洗过澡了。
不过这也正常,按照大舅和大舅妈的作风,没有把外公卷进铺盖里扔大街上,就已经是仁至义尽了。
“外公,我是哲宁,我i看你了。”
张哲宁走过去,看着外公,语气不急不缓。
外公虽然快到油尽灯枯的地步,但意识还算清醒,微微转动眼珠子,看到张哲宁以后,一滴清泪竟然从眼角淌了下i。
他是在悔恨吗是羞愧吗还是像以前那样厌恶自己
张哲宁没有去多想,对他i说,外公现在怎么看待他已经不重要了。
看了看外公的气色,然后搭了搭脉搏,张哲宁发现外公并非到了不可挽回的地步,如果送到医院精心调养,应该能够恢复。
只是他也没问大舅妈和大舅为什么不把外公送到医院去,因为答案很简单,两个字:没钱。
张哲宁轻轻叹息一口,转身离开了房间,又问,“乔娜呢”
提起乔娜,大舅妈的神色明显暗淡下i,眼里满是绝望和悲凉,“她在房间里,不过你没必要看她,她现在这个样子,有些不大方便见人”
张哲宁轻轻抬了抬手打断了大舅妈,然后朝着另外一间房间走去,门被反锁了,不过钥匙还插在门上,从外边可以打开,但是从里边就打不开了。
张哲宁似乎意识到了什么,缓缓伸出手拧了拧钥匙,然后推开门。
一个衣衫不整,蓬头垢面的女人坐在床上,两眼呆滞,却歪着嘴傻笑,手里紧紧攥着一摞废纸,看见有人进i,连忙扬起手上的废纸,傻笑道,“你看,钱,钱,好多钱”
张哲宁怎么也无法把这个疯女人,和当初那个学习优秀的校花乔娜联系起i。
大舅妈轻轻叹息一声,“娜娜这孩子算是彻底毁了,出事儿后每天把自己关在房间里,后i就疯了,现在还算好的,她发病的时候特别可怕,见人就咬,我和你大舅都被她咬过,有一次还拿菜刀砍我们”
大舅妈越说越哽咽,最后连话都说不出i了。
张哲宁长长的吐出一口气,然后转身,走出房间。
“大舅,大舅妈,我还有事儿先走了。”
张哲宁说了一句之后,便朝着门外走去。
“这就走啊,留下i吃顿饭吧”大舅妈在后边挽留,想要上去拉张哲宁,但却又有些忌惮。
“不用了,你们自己吃吧!”
张哲宁头也不回,走到门口的时候突然微微顿了顿,心里边经过一番挣扎后,咬了咬牙,从兜里掏出一张支票,抬笔在上边唰唰写了一阵之后,把支票放在门口的鞋柜上,头也不回,道,“这些钱拿去给外公和娜娜看病吧,剩下的你们随便做点儿什么小生意,好好过日子,别再像以前那样了。”
说完之后,张哲宁大步离开,他实在是多一秒种也不想留在这里,外公一家,仿佛就是个世界阴暗面的缩小版,呆在这里,张哲宁感觉特别压抑。
之所以决定出手帮他们一把,张哲宁也不是因为她们是自己的“亲戚”,而只是出于一种对乞丐怜悯的心态。
待张哲宁离开后,大舅妈匆忙走过去,一把抓起鞋柜上的支票,看见上面的数字后,整个人顿时懵了。
足足反复确认了十几次,确定没看错这上面的数字时,大舅妈竟然哭了,嗷嚎大哭,老泪纵横。
她或许为自己的过去感到羞愧,或许是感动,或许是激动,又或许,是因为自己的这些遭遇而哭
变幻无常是这个世界的规律,人如三节草,永远也不知道哪一节好,哪一节坏,万事皆是虚幻,唯独因果报应不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