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可是,我不想忘呢
次日的叶姝婉只有一场戏,唱完了就回到房间里对着铜镜卸妆。
管事走了进来,他轻撩起长袍衣襟,然后在桌边坐下:“阿婉,你今日已经唱了一场,本不该唱第二场,但是有个公子死活非要听你唱戏,说来也是有缘,那公子的名字里,也有少卓这两个字。”
以往经常有人死活的要听自己唱戏,叶姝婉并不在意,然,少卓这两个字却宛如一记惊雷炸在她脑海中。
念了那么久的名字,如今被提起时,竟然那么不真实。
她恍恍惚惚地站起身:“少卓......”
她的声音很轻,仿佛怕惊碎了一个期盼了许久的梦。
管事点点头:“是啊,他是这么说的。”
他说到这里,叶姝婉脸上的妆都还未卸干净,她也顾不得,向外跑去,“我倒要看看,他能否配得上这个名字。”
然而她的满心都是多年前那双眸光闪烁的眼睛。
她一眼就看到一众人拥着一个人,那人身着藏蓝袍子,眉目俊朗,脸上有着贵家子弟的纨绔和慵懒。
叶姝婉来不及多想便跑到他眼前:“你就是名叫少.....卓......?”
她的声音有些颤抖,想了那么久的字眼,如今真唤出来时,她竟然有些胆怯,还有些微微的期待。
那男子低头看着眼前的少女,那姿态一如多年以前楚少卓问她名字时的那样。
她以为他会唤出她的名字,可是他的目光依旧沉默而冷淡,眉头微微蹙起,他问她:“你们叶姝婉姑娘还没来吗?”
叶姝婉眸子里的热切瞬间冷却,但她仍隐藏那抹莫名的难过,轻笑问:“公子曾见过叶姝婉姑娘吗?”
那男子的眉头蹙得更深了,脸色也有些阴沉。
旁边的侍从看到后,嗤笑道:“我家少爷是来京城游玩的,听说这叶姝婉姑娘的戏好,想来听听,哪里会见过。”
叶姝婉手指一颤,脸上的颜料在那侍从嘲讽的话语下更加刺人。
她牵强轻笑道:“叶姝婉姑娘让我给公子带句话,她不会唱的,公子请回吧。”
那男子淡淡地瞥了她一眼,不屑的把手里的瓜子往桌子上一丢:“切,不来就不来了,白白等了这么长时间,一个戏子罢了,也太把自己放在眼里了,我还不稀罕看了。”
然后起身离开,周围有人应和道:“是啊,不就是一个有点名气的戏子吗,就算再有名,不还是戏子吗,还摆上谱了。”
叶姝婉站在那里,看着他们的背影消失在戏园。
许久之后,她低声喃喃:“原来他不配呢......”
楚若珺想要去安抚她,又或者想要去教训那几个人,被林长天攥住了手腕,冲着她轻轻的摇了摇头。
园子里的人终于散尽,叶姝婉缓步走到后院,看着那颗年久的老树,她记得那年就是在那里遇到了他,他说:“姑娘,你唱的可真的不大好听呢。”
她低笑,“我现在唱的不难听了......可是你却听不到了......”
叶姝婉抚摸上那颗斑驳的老树,眼眸低垂,像是在回想经年的往事。
在暗处一直观察着叶姝婉不止林长天和楚若珺他们两个,当然还有赵三公子。
叶姝婉在那里不知道呆了多久,刚起身撩起裙角准备回去,就撞到了一个硬邦邦的胸膛,她吓了一跳,差点没叫出声来。
然后她听到赵三公子略带沙哑的声音:“为什么会是楚少卓?”
叶姝婉没料到他这么问,她看着他的侧脸在黑暗中有些模糊,他低垂着头,眸子在冷月下似碎了一地的星光。
叶姝婉的手指轻轻动了动,低声道:“不知道。”
她是不知道,她只记得当年那双漆黑明亮的眼睛,和少年塞给她的一把棱角,他说:“我妹妹不知道跑哪去了,我来找她,这是她爱吃的东西,拿着不方便,送给你好了,你们女孩子都喜欢的吧。”
她幼时贫困,常常连粥都喝不上,当即就对有钱人家的大小姐爱吃的东西产生了好奇,她拿起一只菱角,将那东西放入口中,使劲地嚼了嚼,很快又吐出来,脸皱成一团。
楚少卓没有笑话她,眉梢眼角都是满满的温柔,薄薄的一层阳光倾洒而下,衬得他烨烨生辉。
“我帮你。”
他拿出一颗菱角来,仔细的剥了壳,将那白嫩嫩的肉放在她的手心。
指尖的触碰让她忍不住一个缩瑟。
她拿起那颗菱肉放进嘴里,香甜的味道沁人心脾。
三年了,庭院里的花都开落了几次轮回,可是楚少卓三个字却在她的记忆里久久不能风化。
赵三公子给她让路,声音略带自嘲:“我这么混账,自然是比不上楚少卓,当年他是长平城里无比耀眼的存在,现在他不在了,连他妹妹的名气都比我的大。如果楚少卓还在的话,我兴许还能和他争一争,输了就心甘情愿的退出,但是,他不在了,阿婉,他不在了。”
他的语气悲呛,“我该怎么和一个已经不在的人争啊,若说我输给了一个已经不存在的人,那怕是更让人笑出泪来,有时......连我自己都难以置信......”
叶姝婉攥着裙角的手指微微泛白,只轻轻的吐出了四个字“我很抱歉。”
赵三公子终于轻吼出声:“楚少卓到底有什么好,他都已经离开了,他这么绝情!”
叶姝婉攥着裙角的手指缓缓松开,一时间不知道该哭还是笑。
她笑着笑着就哭了出来,她想,到底是自己太固执了。
赵三公子以为自己的态度不好,把叶姝婉吼哭了,连忙替她擦了眼泪,声音温和:“阿婉,忘记他好不好。”
叶姝婉的神色未变,淡淡地回了一句:“可是,我不想忘记呢。”
此后她再吃任何菱角,都不如记忆中的香甜。
此后她再看任何男子,眼里都不会冒出光芒。
原来棱角没有那么好吃,少年自己也不会发光,那是她眼里发出的光芒。
真的刻骨铭心,怎么会那么轻易就忘记?
她说完这句话,就绕过他回屋,留下赵三公子一个人站在原地。
赵三公子苦笑不已,有穿堂而过的风吹过,那样冷。
.....
回去的路上,楚若珺一直不解的问林长天,“为什么婉婉姐会听了一个相同的名字就那么失态?”
虽然她忽然听到和哥哥相同的名字,也会楞一下,忍不住想看看那个人是谁。
但是她不会这般跌跌撞撞跑过去,不会满心期待和欢喜,更不会心痛破碎。
因为她很清楚,她的哥哥已经走了,再也回不来了。
“有些事,你不懂。”林长天伸手揉了揉她的头发。
如果自己在战场上遇到了一个也叫若珺的女子,说不定自己会凭着这个名字就手下留情,放她一条生路。
“那为何婉婉姐不想忘记那段回想起来满是疼痛的回忆?”楚若珺眨着大眼睛,盛满了疑惑和不解。
林长天深深地注视着她,眉眼间全是她看不懂的深意,“有些人啊,就是永远无法替代的,也是无法勉强的。”
因为爱别离,求不得,只剩伤痕作伴,也好过漫漫长夜的无尽空虚。
楚若珺倔强地抬起头,“我才不信世界上除了生死之外,有什么事是不能勉强的,我偏要勉强!”
然而说完这话没多久,楚若珺就再度遇上了齐王沈颐。
沈颐就像上天开的一个巨大的玩笑,提醒楚若珺这世间终有她不能强求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