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9章唐漾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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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唐漾、周默:“没有。”
    服务员朝两人点头,离开。
    周默拉了下桌旁的绳索,竹席状的隔音帘瞬间从四面放下,其中一面好像碰到了栅栏上的东西,发出细微响动。
    店里嘈杂,唐漾和周默都没注意。
    安静的空间留出来后,周默不再拐弯抹角。
    “我不在汇商了,六月份跳的槽,现在在九江集团负责房地产风控,”周默说,“我们公司年后要拿江边那块地皮,建‘临江城’商圈,商圈带动周围产业发展,把那片不毛之地打造成碾压新光天地和世纪广场的核心商务圈。”
    唐漾淡笑:“现在开发商用概念炒房价的说法都这么高端?”
    “学妹友好一点。”周默并不在意。
    他的眼镜只是装饰作用,这厢取下来,漫不经心擦着:“商品房放贷限制很多,我们想走建造生态园区的路线先把贷款批下来,所以到时要麻烦唐副高抬贵手。”
    想到什么,周默真诚地补充:“曲奇只是见面礼,我们申贷金额是临江城估值的七成,在20-25亿间,放款一到,我们这边立马给唐副……”
    周默把左手露出来,右手在左手掌心上写一个“2”,一个“7”,最后一个“0”。
    不是270元的意思。
    是2后面,7个零。
    唐漾眉心不着痕迹地皱了皱,松开:“不是我抬不抬手,是条件到了,自然能过,条件不到,自然要调整,”她把曲奇推回去,“抱歉,这我实在收不了。”
    周默劝说:“我替九江打工,你替汇商打工,说穿了都是高级打工仔,不要为难彼此?”
    唐漾脸色微滞:“是我为难你,还是你为难我?”
    “我送,是心意,你不收,自然是为难,”周默同样敛了神情,带着几分深意,“我说过,给好几个朋友都带了。”
    相同“丰盛”的曲奇。
    可能给甘一鸣,可能给A市分行高层,可能还有更多的人。
    这圈子进去吃牢-饭的很多,打擦边球的很多,一辈子起不来从管培生变成金融民工的,更多……
    唐漾视线落在面前的曲奇盒上,缓缓盖好方才虚掩的盖子:“我不喜欢。”
    周默:“大家都不是小孩了,敬酒不吃吃罚酒怕是不太好。”
    唐漾:“我不喝酒。”
    周默:“酒可以不喝,但我不信唐副没参加过推脱不了的酒局。”
    唐漾转身拎包:“对不起我身体不舒服,先走一步。”
    周默拉绳索,卷起其中一面隔音帘:“让女士独自回家有失礼貌,我可以叫朋友送送你。”
    周默话音落,唐漾动作停住。
    透过那方没有遮挡的视角,唐漾清楚地看见门口站着四个黑衣男人,状似闲散在聊天。但周默把隔音帘拉开时,四人好像在身后开了视野般,鹰隼般的眼神与唐漾相撞。
    唐漾后背霎时一悸。
    “唐副多坐会?”周默漫不经心地把蔬菜放下锅。
    周遭人声鼎沸,唐漾却像只身处在这家店里。
    唐漾喉咙滚了滚,攥包带的指尖捏得发白,然后,坐下。
    而几米外,蒋时延面前的屏幕闪得断续,他没听清也没看清两人在说什么,这时却像有感应般,蹙眉想过去,程斯然伸手拉住他:“你什么都听不到妄动个鬼,回去看录播。”
    这边,唐漾深呼吸,调整好情绪:“我拿你当过学长。”
    周默:“我也拿你当学妹。”
    唐漾:“互相之间留一线可以吗?”
    “你给我提了个登天的要求。”见唐漾没吱声,周默再次把曲奇盒子推过去,语气舒缓不少,“同批管培生你走得最快,前途大好,但你也要明白,如果一锅汤都是浑的,那一滴清水在里面就会显得毫无意义——”
    “你应该知道我爸爸,”唐漾打断周默,换了闲聊的口吻,“去年感动中国有他。”
    铁路专家,突出贡献,享国-务-院特殊津贴。
    周默没懂唐漾的意思。
    唐漾不紧不慢地出声。
    “我十一二岁的时候,有个叔叔来家里做客,当时我爸负责一个工程,那叔叔想承包建材,给我爸送了一块缅甸带回来的玛瑙。我爸不肯收,叔叔执意送,双方争执不知道是谁失手摔碎了。”
    唐漾说:“那块玛瑙值五十多万,十几年前,我爸想赔给人家,我害怕变成莫泊桑手里那个一辈子做苦力只为了偿还一条项链的女主,哭着说当没发生过不好吗。我妈在我印象中算是喜欢功名利禄的人,从一个普通老师爬到当时的专家位。我以为她会和我在一条战线,奇怪的是,她异常坚决地卖了房子赔了全款,而且把我胖揍一顿。”
    唐漾轻笑:“那是我这辈子第一次挨打,也是唯一一次,当时周老师就给我说,自戒自律不能破,对了,”唐漾思及什么,“我妈和你一个姓,周景妤,周默,都姓周。”
    周默眼睫阖了一半,再次把曲奇朝唐漾推:“天知地知,就朋友见面,装盒点心到包里,很简单。”
    唐漾回推:“你送给别人,别人收,那是别人的事,但我实在没办法接受,”唐漾用特别讲道理的语气,“你如果拿回去,我这人怕惹麻烦不会多事儿,你如果执意要送……”
    唐漾顿了一下,“初审现在是我全权负责,我向你保证,你们件过不了信审处第一道门槛。”
    唐漾口气平淡,态度却很坚定。
    周默把曲奇盒推向她,唐漾推回去,两个人视线在空中撞上。
    曲奇盒你来我往的施力间,直直朝着唐漾那个方向滑去。
    “周默。”唐漾出口,两个字。
    曲奇盒边缘堪堪切住唐漾身前那道桌缘。
    一秒,两秒,三秒。
    “再会。”周默把曲奇盒收回公文包,起身离开。
    唐漾点头,目送他脚步如飞地出店,和四个黑衣男人上了一辆车,车启动,入转角,离开。
    尾气好似卷着风,吹进滋味阁。
    唐漾这才发现,不知什么时候,自己浸了一后背的汗。
    她苦笑,哪有什么玛瑙,哪有什么卖房子五十万,她鲜少说起家境,没想到工作后第一次提,竟然是在这样的情况下。
    最怕的,就是半推半就。
    抹不开面子,周默软硬兼施来得又陡。
    不知道哪些人半推半就收了曲奇,哪些人又半推半就和除爱人以外的人滚了床单,哪些人有了第一次就有第二次,宛如无底渊。
    斜对面那张桌子也空了。
    唐漾平静地收回视线,把周默给自己盛的鸡汤倒进垃圾桶,再面对着一个空座位,自己从锅里盛半碗,小口小口细细啜。
    沥过油的乌鸡汤鲜薄香美,入口伴有蔬菜的清冽。
    唐漾平时会觉得好喝,现在越喝,越喝不出滋味……
    汤滚了,温掉,再热滚,关火。
    与此同时,蒋时延几个在车上恢复录屏。反复卡,又反复重启。
    半个小时后,唐漾叫了服务员过来结账,服务员问她“办会员吗”,她说“不用”,接着收拾一会儿。
    唐漾出店时,七点多,天已经黑透。
    程斯然眼尖看到,把一脸不善的蒋时延直接拽下车。
    唐漾有轻微夜盲症,借着昏暗的路灯在停车坝找车时,忽然有个人、以被别人推的姿势从旁边撞出来,踉跄两步,停到自己跟前。
    唐漾一抬头,就看到一身嘻哈的蒋时延。
    唐漾还没来得及消化他这身形象,便见蒋时延朝后指:“是程斯然他们,”车里没人,蒋时延支支吾吾解释,“是程斯然他们听到这家店会员日打折,就说过来吃,没想到你也在这,刚巧碰上……”
    唐漾直直地盯着蒋时延,没反应。
    蒋时延恍然想起她给自己说过在这吃晚饭。
    蒋时延心里顿时恨不得扇自己大耳巴子,面上仍是赔笑,讪讪地:“我就说听这店名怎么这么耳熟,原来你给我说过在这吃,滋味阁要说生意这么好,和名字好还是有很大关系……”
    四周昏沉,唐漾抿唇,眼里缀着一点细碎的光。
    蒋时延声音越说越小,最后意识到什么,他面色转,呿一声,眉毛登时拧成一个川字:“那个周默说什么了让你不开心?嗯?说你胖了还是说你矮了?你平时在我面前那股磨人劲儿去哪儿了?他说你你不会怼回去吗?怼不过不会叫我过来骂吗?就任凭自己受欺负?!”
    唐漾仍是没反应,定定地望着他。
    蒋时延越想越气,又舍不得冲唐漾发火,他抬脚踹一下路旁灌木,故作凶狠道:“和你说话你听不见吗,cos木头人给谁看呢,真的是平常抖机灵厉害得要命,在外人面前怎么这么笨……”
    他聒聒噪噪的,唐漾先前混沌无措一颗心,却跟着他调子,奇迹般安定下来。
    “蒋时延。”唐漾轻轻唤他。
    蒋时延转过身来:“怎么?”
    唐漾轻牵着他衣摆,就用那双柔光潋滟的眼睛巴巴望着他,然后,唐漾咬了咬唇,轻软又小心翼翼地问:“你可以……抱我一下吗?”
    刹那,蒋时延一颗心软得不成样子。
    还能发什么脾气,还能有什么脾气?
    他看着唐漾,尤为无奈地反问:“我可以拒绝吗?”
    唐漾脸上的表情僵了一下,“可以。”
    随即想松开他衣角。
    蒋时延噙笑:“但我不会。”
    “啊?”唐漾没反应过来。
    “过来。”蒋时延拉开羽绒服拉链,把手分揣进两个衣兜,然后张开手臂,用敞开的、裹有微热体温的羽绒服包住唐漾,把她抱进了怀里。
    一台玛莎拉蒂,一张黑金卡。
    说没有诱惑力是假的,可唐漾历经全程,更多的,是后怕。
    也只有当她被蒋时延抱着,才敢委委屈屈:“万一我没把持住怎么办,万一我一个顺水推舟怎么办,”她撇撇嘴,更难过了,“明明我才从学校毕业一年多,明明我还是个宝宝,为什么要让我经历这么多……”
    唐漾软软卖着可怜。
    蒋时延知道她有夸张的成分,一颗心还是拧了起来,眉头蹙紧又舒展。
    最后,他摸了摸唐漾柔软的发顶,温声道:“你上次让我抱,好像是前年了。”
    唐漾露出个疑问的神情。
    蒋时延出声提醒:“你跟项目,写了篇关于人性与供需关系的论文。”然后论文在一国内顶尖金融期刊过稿了。
    唐漾把论文拿给导师看,想让他帮忙润色提意见,之后唐漾去了休斯顿。
    等她再跟一个项目回来,论文已经发表,但第一顺位作者是她导师,第二顺位是助教,第三顺位才是唐漾。
    对于中学生来说,考试成绩就是全部。
    对于当时临博士毕业,亟需第二篇A级拿理想offer的唐大佬来说,那篇论文就是一切。
    看到署名那瞬间的茫然,茫然之后的透心凉,唐漾现在都能回想。
    “你这算伤口撒盐?”唐漾抓着蒋时延衣领,不高兴地看他。
    “不是,”蒋时延解释,“我想说如果你觉得曲奇的难受程度低于论文,那论文的事过去了,这件事睡一觉也会好。”
    “如果曲奇的难受程度高于论文,就想说,”蒋时延顿了顿,“我还在你旁边。”
    以前在,现在还在。
    简单客观的一句话。
    大概是嗓音略哑,也大概是唐漾开头理解错了,蒋时延说得微微别扭。
    低头撞上唐漾含光的眸子,蒋时延咳一声,补充:“唐小辣鸡。”
    这次,唐漾没接话。
    她用一种极其温柔的眼神,安安静静注视着他。
    两个人身体隔着不到两拳的距离,蒋时延可以闻到她发间的香。发香和视线交织在在一起,说不清那样更能让人心猿意马。
    蒋时延不敢去逗猿,也不敢去遛马,他左看右看,喉结起伏着,一颗心越跳越快。
    自己刚刚有很煽情吗?没有吧。
    漾哥现在是很感动吗?好像有点。
    女孩子都容易冲动,万一漾哥头脑发热表个白,万一漾哥头脑发热亲上来……
    尤其后来,她刷微博,逛到某人动态,这个结论愈发坚定。
    蒋时延说自己一晚上没睡着,干脆早起给家里一窝做早饭,然后配了厨房流理台的图和露半张脸的自拍。下面各方红人评论,不少小花旦卖萌打滚说“大佬仍旧帅”“跪求护肤秘籍”……
    蒋时延一个没回复。
    唐漾还是没忍住地皱了眉,隔着屏幕小心戳了一下他的脸。
    哼。
    之后几天过年和走亲访友,唐漾从化全妆变成裸妆,脱下恨天高穿上小高跟,卸下在汇商的精明干练,乖顺又讨巧。
    不少亲戚家小孩读书时,借过周景妤名头,这厢看到唐漾自然是一边想逼逼一边闭眼吹。
    在银行上班?女孩子在银行可好了。
    副处?唐漾真是,从小到大都优秀,不让父母操心。
    现在还单着?不急不急,好的会在后面。
    亲戚们努力搜罗人脉里的顶配,热情道:“我们单位新来一个副局,才三十,人大博士,也单着!”
    “我们副机长,一年得百万吧,人都说长得像吴彦祖,唐漾有没有兴趣啊?”
    “飞来飞去,异地不好,”又有亲戚反驳,“我们公司那总监,34吧,富二代,家里有上市公司……其他姑娘剩是被动剩,我们家唐漾就是太出色,黄金圣斗士。”
    唐漾嘴角抽搐,囫囵地笑着应下。
    以往过年,唐漾特怕熊孩子。去年,蒋时延一休合作的几款手游大爆,给小孩一个手机,小孩就能安静一下午。
    唐漾本想发条微信表扬延狗,一个姨婆把她拉去麻将桌,一来二去,就忙忘了。
    ————
    转眼到初五。
    初四晚上,唐漾搓麻将搓了通宵,早上十一点还没醒。
    唐妈妈过来敲门:“你不是要去蒋时延那儿吗,你看看现在几点了!非觉得人家家里洗碗水比菜好吃?”
    唐漾用被子蒙住头,瓮声瓮气:“他家中午请亲戚,我晚上再过去。”
    唐妈妈拽她被子:“晚上你也要起来准备啊,不挑身衣服不化妆吗。”
    唐漾腿压被子,嘤嘤着捍卫:“去延狗家又不是去男朋友家,再说我美若天仙……”
    唐漾扯不过唐妈妈,快哭了:“妈!你让我再睡两分钟!就两分钟,周老师求求您,求您了……”
    “你呀。”唐妈妈戳她脑门,懒得再说。
    唐漾这两分钟睡得有点久,等她起床吃饭收拾好自己,已经快四点了。
    在衣服的搭配上,她为难:“我想穿粉色,但感觉粉色偏嫩,不符合我成熟稳重的性格。穿黑色又太老气。”
    唐妈妈在一旁嗑瓜子,扬眉学她:“又不是去见男朋友家长,你就穿睡衣啊,洋气!”
    唐漾心虚擦汗状:“出于礼貌。”
    唐漾最后选了条驼色绒裙搭条纹大衣,及肩黑发卷成长辈喜欢的小梨花,包包拎的经典款,甚至连车,都换成了唐爸爸的沃尔沃。
    她到地方,敲门。
    蒋妈妈在阳台看到是唐漾,赶紧推了麻将来开门,蒋时延和蒋亚男跟在后面。
    “大家都新年好”“糖糖新年好”道得热闹。
    唐漾眉眼弯弯把自己带的礼物递过去:“这盒茶叶是给爷爷的。”武夷山大红袍,老爷子掀开一闻气味,高兴写在了脸上。
    “这是人参酒,我爸爸他们自己泡的,度数不高,蒋叔可以喝。”长白山野山参,螺纹都有二十圈,蒋爸爸也收得开心。
    然后羊绒披肩,给蒋妈妈,入手柔和。
    一个大红包,给了蒋亚男儿子冯元程,程程小朋友。
    蔬菜也拥有了一个新蝴蝶结。
    蒋亚男抱着儿子,问:“要说什么?”
    程程找唐漾要抱抱:“糖糖阿姨心想事成越来越年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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