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十八章

    安天阔明明是那么一个利欲熏心的人，却养出了一个最天真可爱的儿子。
    他这一生里，因为追求自己的利益负过许多人，他唯一没有亏欠的人，大概就是他的儿子安冷耀了。幸好前几日在牢房里，他还是见了他最后一面，那么自己便是没有遗憾了，但只是不知安冷耀会不会日后被牵连。
    想到这里，他忽然听到外面一阵脚步声响起，紧接着牢门被打开，一位气质非凡的俊朗男人站在门口，他身材高大英挺，举手投足间有一种天生的贵族之气。
    “越轩，如今你已是稳居高位，又来看我这个将死之人做什么？”安天阔对那个男子说。
    越轩缓缓走到他的面前：“我们好歹相识一场不是吗？我这个人可不像你那么没有良心。”
    安天阔冷哼一声：“越轩，你在我面前还有什么可掩饰的，你来见我，不过是想来看我的笑话。如今你赢了，你自然开心。但是，我要告诉你，如果没有人为你通风报信，你不见得是我的对手。”
    他承认自己确实棋差一招，千算万算，还是没有想到自己的心腹林云叶竟是越轩的眼线。
    越轩一笑，开口：“天阔，我不得不承认，你是我所碰到过最强大的一个对手。确实如你所说的那样，如果没有他，我不见得有把握胜你。不过想来，这也是我当年埋下的祸根，若我那年没有救你，让你成为我的手下，大概也不会发生这么多的风波。”
    “那又怨得了谁？越轩，从我们相识后第一天起，我就告诉过你，我不甘屈于人下，可你不信凭我一个身份低微的人，在这里怎么会闯出一番名堂，你永远那么胸有成竹，认为这六界中没有任何人可以威胁到你。但是越轩，你不得不承认，我确实让你感到了危机。”安天阔说。
    越轩没有否认，因为安天阔所说的一切都是对的。他在当初，怎么也不相信，那样一个一无所有的人会有什么大作为。
    “你说得对，你是我今生最大的对手。”越轩说，“但难道我们相识这么多年，除了彼此之间名利相争就没有什么其他的东西吗？”
    安天阔像是听到什么天大的笑话一样大笑起来：“越轩，我们之间除了彼此算计还能有什么？你少时对我的救命之恩，让我多年在你手下做事，也算为你处理了不少政务，算是还清了吧？还是……你认为我们之间会有友情的存在？”
    越轩看着面前的男子，没有答话。这一刻，他不知道为什么会问些那样的问题，或许，他也在期待着这个与他相争多年的人可以给自己一个想要的答案。
    “越轩，你不会告诉我，你其实在心里已把我当朋友了吧？”安天阔见那人默然不语，不禁反问，“这可实在不像你堂堂一界魔王会干的事情。事情到了今天的地步，我们之间的纷争，所有人都有目共睹。而且，是你把我囚在此处，夺走了我这么多年的一切心血，又在这里假心假意地与我提什么友情？”
    越轩沉默片刻之后，说：“对，你说的对，我们之间除了勾心斗角，还会有什么，还能有什么？”他分不清自己此刻究竟是什么样的心情。只是与一个人朝夕相处十几年，他们即使彼此相互提防，却也是在一次次试探中，成为最了解对方的人，或许，比世间的知己都要了解彼此。
    安天阔听了越轩的话，不知为何，微微一怔竟也不知该说些什么。
    窗外的大雨依旧没有停歇，电闪雷鸣似乎充斥了整个世界。
    良久，越轩轻启两唇：“这是我们今生所见的最后一面，若有来生，但愿我们不要再相遇。那样，或许对谁都好。”他说着，向门外走去。
    “越轩，我想请求你看在我们相识一场的份上，答应我一个要求。”安天阔终于还是忍不住放下一切自尊与骄傲，对那个打败他的人恳求道。
    越轩脚步一顿，没有答话。
    “请饶我儿子一命。”
    越轩没有回头看安天阔，只是对着前方，说：“你忘了我不是说过，我没有你那么狠心。”
    他说着，走出了牢门，门立刻被关闭起来。
    安天阔靠在墙上，只觉得他走过的一生都像是一场笑话。从少时与越轩的初遇，到他在魔界里周旋在名位之间，再到如今……
    虽然，他永远不会真正认输，但他明白，他这一路走来，到底什么都没有剩下……
    安冷耀目不转睛地看完了整个故事，他早已不知在何时泪流满面。他犹记儿时，父亲明明是那样强大的存在，最终却落得如此下场，都是越轩，是越轩害得他家破人亡，害他失去了唯一的亲人。而自己，竟与那人的儿子做了十年的朋友！
    他无心去揣摩当年的越轩是否也在曾经把安天阔视为朋友，他只是一针见血的看到了一个事实：杀他父亲的人，就是越轩！
    “我会报仇，我会报仇！”他大声喊着，甚至让整个洞穴都因他的声音而震动起来。
    凉城见安冷耀如此模样，到底还是心有不忍。想他一生孤傲，很少欣赏过什么人，可多年前，他见到年仅五岁的安冷耀凭着自己的信念冲出幻境，并不顾一切救自己的朋友越冥，他便不禁被震撼。
    “我那时没有告诉你这件事，就是不想你变成这个样子。”凉城轻声说。
    “但凉大哥，你能想象，当有一天你知道你最要好的朋友是你的杀父仇人之子，你心里会有什么样的感受吗？这些年来，我为寻真相，不知想过多少办法……但到头来，却发现仇人一直都在身边……越冥，我一直把他视为我唯一信服的人。他虽为魔王，却对我心心相交，见我身世飘零，不知自己的生辰，便把他的生日也作为我的生辰……我感激他，也觉得对于他对我的情谊，此生无以为报。但是，原来这一切都是假的！”安冷耀说着，眼泪又流了下来。
    他想，即使凉城善读心，也无法体会自己心底深处的那种绝望之感，这就好比，一直以来倾尽全力珍惜的东西，到最后却恍然发觉，一切的悲剧都与它相关。
    不过，他也终于明白，为什么音千落对自己百般顾忌，与越冥几次发生口角之争。是啊，他的父亲被冠上叛贼之名，音千落怎么会允许自己的儿子与他这个叛贼之子交好？
    想到此处，安冷耀心中的百般情意瞬间化为了浓厚的恨意。想他这么多年以来，在魔界受尽冷眼，任何一个人都可以对他报以不屑，便是他今日被封魔圣，他心里边明白，难怪有人对他的出身依旧嗤之以鼻。但面对这些，他都默默忍受，不愿多言，因为他曾那样执着地认为，今生能够拥有一份真挚的友情已足矣，他为此愿忍受所有的冷言冷语。可如今看来，自己多年以来的逆来顺受，实在可笑！
    什么友情，什么朋友，到头来，都不过是一场闹剧！或许，或许越冥早已知道一切，只是一直装作不知情的样子，假意与他成为朋友，其实是在看自己的笑话……
    “你那个朋友越冥和你一样，都是不知情的。”凉城读到了安冷耀内心的想法，“我知道现在劝你什么也是枉然。但我只想告诉你，越冥他对过往毫不知情，他待你一直都是诚心诚意的。”
    安冷耀没有说话，只是沉默着。
    “况且，那些前尘往事早已时过多年，恩恩怨怨不必再延续下来。安冷耀，你的父亲当年的确是设计引发了神魔两界的交战，那次的大战，两界都损失惨重，神界的守护者言亚心，更是在与邪魔交手中丢了性命。你的父亲，引起了两界的一场浩劫，所以，越轩一怒之下，不得不下令处决他……”凉城解释道。
    “我不相信我的父亲是叛贼！”安冷耀忽然打断凉城的话，“他只是想要强大一点，他只是……”在潜意识里，他大概也明白安天阔在某种意义上是错的，但是，在亲情面前，一切的错对都毫无意义，他的心里只想维护自己的父亲。
    “安冷耀，你这是在自欺其人吗？”凉城冷声问，“善恶有报，安天阔害得神魔两界不得安宁，本就当诛。你虽是他的儿子，也不能是非不分。”
    “是非不分？世间哪有绝对的错与对？今天，我站在我自己的立场上，难道要我笑着说我父亲是理应当诛的？我既是他的儿子，便不可能对这一切视而不见！想来我竟糊涂了这么多年，与一个杀父仇人的儿子作了十年的朋友，真是可笑至极！”安冷耀大声说着，双眼都因情绪的激动之故变得通红，“但现在，我明白过来，便要不惜一切为父亲报仇！”
    “你要想做什么？越轩已经死了，你要从越冥身上讨过来吗？安冷耀，你扪心自问想一想，越冥从你们相识那一天起，可曾亏欠你什么？恰恰相反，他帮了你那么多。为了一个上一代早已掩埋在过往中的恩怨，你便要放弃眼下的友情？”凉城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