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其实，当他说这番话的时候，心里是清楚的，自己这样做，不免有些恩将仇报。越冥待他如何，他比任何人都有数，但也正因如此，他才更想脱离这种帮助。他自私的希望，自己不再是一个一味的索取者。
    越冥张了张嘴，却终是没有说出话。他不得不承认，安冷耀说得对，一直以来，他都在以一个高姿态的角度去帮他。这么久以来，越冥从未想过这样的问题，而如今，安冷耀将这番话说出来，让他不由得对两人的友情产生了困惑。难道，自己始终不曾了解过安冷耀心底里对他们二人之间地位差距的看法吗？或许是因为自己天生就拥有至高的权位，所以他从来没有思考过这样的问题。他不在乎，但不代表其他人也不在乎。
    “耀，我……我从来没有想过我们之间的差距，我以为只要友情还在，那么这些问题根本不足为患。但我，却不知你是这样想的。或许是我之前没有考虑到你的感受，但我从头到尾都是把你视为兄弟的。”越冥解释说。
    安冷耀忽地一笑，他闭上双眼，片刻之后，又睁开说：“越冥，你永远也不可能明白我的感受，因为你没有经历过我这样的日子。”
    “我的不明白又有什么关系？安冷耀，若你把我当朋友，我们之间的差距又算得了什么？”越冥一时之间有些怒火，他不懂这份延续了近十年的友情怎么还会因身份的差别出现隔阂。
    “于你而言，这些当然不足挂齿。但是对于我呢？”安冷耀问，“你知道魔界的人都在背后怎样说我吗？他们说我是不祥之人，说我为了巴结你不择手段，甚至是因为你的缘故，叶长老才愿授我法术。你知道，我听后是什么样的感觉吗？”
    “你在乎这些流言做什么？他们都不过是在嚼舌根，与我们何干？再说，安冷耀，我每次想为此惩戒一些人的时候，你不都是拦着我，让我息事宁人。我本以为，你的心是宽广的，但没想到你也在乎这些虚无的名声！”越冥大声说。他觉得今天站在他面前的少年，似乎不再是往日他所认识的那个隐忍坚强的朋友安冷耀了，这个人变得陌生了。
    忽然间，天上一道闪电划过，白光照亮了雨中的一切。
    “耀，我们朋友多年，我真不知你心里是这样想的。或许，我真的从未了解过你。”越冥觉得自己真是累了。他之前本就与自己的母亲发生了争执，而如今，他们二人之间也难免于争吵。
    他没有再去看安冷耀，或是他现在已经不想去想这些事了。
    “魔影还在你的住处待着，治伤要紧。”越冥留下这一句话后，转身向回走去。
    安冷耀站在原地，他的双手握成拳头，指甲狠狠戳着自己的手心，丝丝疼痛顺着手掌蔓延开来，他却仿若未闻。
    这一刻，他才如梦初醒。他想，自己一定是疯了，竟会为了所谓的自尊心对越冥说出那样的话。他明明不该是这个样子的，刚刚的他，就像是一个忘恩负义的小人，用冠冕堂皇的理由，把越冥对他的好，变成刺伤人心的利刺，置疑起了这段情谊。难道，他忘了是谁给了他安身之地，让他在失去亲情后得到了友情的伴随？而今，越冥更是因他与音千落发生了争执。而自己，不但没有帮助到他，反而因为一时自尊心强烈而指责他！
    大雨里，透过雨雾，安冷耀望着越冥的背影，想张开嘴叫住他，不知为何，却只感觉自己再发不出任何的声音……
    第二天，这场大雨终于停了。清晨的空气混合着泥土花草的清香，微风拂过还带着几丝雨水的湿润之感。翠绿的草叶上，不断有雨珠落下，拍打在地上，发出清澈的声音。
    叶谦却无心欣赏这雨后的美景，他正急忙向魔殿赶去。
    他见到音千落的时候，她正坐在殿堂高高的椅子上，神色略带疲倦，眼角微微泛红。
    “魔后，我听说了昨晚的事，越冥他……”叶谦正想说些什么调解这母子二人的矛盾。
    “不要给我再提那个不孝子，从今以后，我就当没有这个儿子。我辛苦养育他十几年，但在他心里，我大概还不如那个安冷耀！”音千落冷声开口打断了叶谦的话。
    “越冥也是一时情急，实属无心之过。再者，我听守卫告诉我，他昨晚看见越冥在雨里站了许久。大概那个孩子心里也知错了吧。”叶谦说。
    音千落听到此处，心里不由有些担心越冥会不会因此而受寒，但她转念一想，不禁沉下脸来：“与我无关。昨天我已告诉他，从今往后，他的所作所为我都不会再去插手了。他不是选择了那个所谓他的好兄弟安冷耀吗，我全当没有这个儿子。”
    叶谦轻叹一声：“魔后，依我看此事并没有这么严重。越冥前些日子一直在查纵火一事，他为的便是还小耀一个清白。而如今呢，确实也没有什么证据表明与他有关，越冥这才来找你请求释放小耀。单凭这件事情，越冥没有什么错。”
    “他没有错？那么一切倒都是我的错了？叶长老，我的心思旁人不明白，难道您也不清楚？我所做的一切难道不是为了越冥？但他呢，倒为了一个外人对付我。”音千落一向冷竣的面容上浮现出几分悲伤。
    “没有人比我更明白你的心情。但是，魔后，这么多年以来，你因安冷耀的身世而对他一直抱有成见，这样做会不会也有点片面？前尘种种，已是如梦，这些本就与这个少年无关。而且，这么久以来，他与越冥感情如何，我们不是也都看在眼里？我们为什么不能抛开心里的成见而接受他呢？”叶谦也想借着此次机会说服音千落，让她放下心结。
    音千落的心情渐渐平复下来，她无奈地叹了一口气：“我也不愿为难一个孩子。但是，如果有一天，安冷耀知道了真相又该如何？他父亲的死，的确源于越轩，但我们都知，那是安天阔的自食其果，怨不了他人。这些道理，如果安冷耀明白那便皆大欢喜。如若不然，我实在无法预料他会做出什么事。再加上这么久以来，你日夜栽培他，这人年纪虽小却已是这里数一数二的高手。换个说法，如果有一天，他动了什么不好的念头，很可能会影响越冥的王者权益。”
    叶谦垂下眼睫，思索片刻，回答：“他有时也会问我，想知道有关他父亲的事，但我也确实不愿多言。前一阵子，诺尘带他去了安天阔的坟地，告诉了一些有关他父亲的事。那时，我本是并不同意这种做法。但后来，我又转念一想，父亲被人所杀，身为儿子想为此报仇，这实在是一个再正常不过的想法，这也证明他确实是一个有孝心、有情意的孩子。所以我想，与其这样苦苦瞒他，为何不等时机成熟的那一天，将整件事的前因后果说给他？既然，他有一颗有情意的心，那么我赌他知道这一切后也会以最公正的做法去看待安天阔的死。”
    从他真正注意到安冷耀起，那个坚强的少年一直触动着他。叶谦从心里喜欢这个孩子，为此，他愿意赌上安冷耀的良知来等所有谜底真正揭开的那一天。
    音千落看着叶谦，眼睛闪着诧异和迷惑的光芒：“我实在想不通一个叛徒之子，怎么会让你们对他如此高看，我不相信安冷耀会在知晓一切后不生二心。从他第一次和越冥在战场上相遇开始，我就对他一直放心不下。为此，我对这个孩子处处留心，心有忌惮，但你和越冥却又如此维护他。”
    叶谦沉默了半响，问：“魔后可还记得越冥六岁那年，他与安冷耀一起去神界寻灵芝的事情吗？”
    音千落点头，她甚至没有忘记那时越冥告诉她，如果不是安冷耀，自己很有可能已身处险境。当时，她听后，心里对安冷耀也有几分感激，毕竟是他救了她的儿子。为此，那时她答应越冥不再去为难安冷耀。可是，因为过往之事，她心里对那个孩子的顾虑哪是一天可以消除的？
    “当时安冷耀也是个孩子，但他却凭着自己的勇气救了越冥。一个人固然可以在平日里逢场作戏，但是在生死面前，所有的举动都是变为本质的。一路看下来，我相信小耀的为人，他是真心对待越冥，没有半分虚假。”叶谦说，“我今日来这里，并不是想为越冥或是安冷耀辩护什么，我只是想把多一点此事的所见所想告诉你。这世间惟有情谊强求不得，越冥与安冷耀的友情之深，令人动容。更何况，越冥身份特殊，位高权重，身边有一个好友相伴，也未尝不是一件好事。”
    叶谦的语气决然，却触动了音千落的心弦。她第一次开始正视自己的内心，莫非是她做错了？她不该因过往之事而对安冷耀心有成见。
    “身份地位不过是身外之物，安冷耀也难以选择自己的身份，但是这又如何？过往种种，本就与他无关。更何况往日如烟不可追，为什么一定要因过去不美好的事而影响未来的路？安冷耀是安天阔的养子又如何？这并不妨碍他与越冥的友情。而且，我想，越轩生前到底对安天阔网开了一面，留下他的后代，他在心里也是对过往情谊有所保留的。如果他在天有灵，看到这两个孩子的友情，也一定会心安吧？”叶谦轻声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