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9 章
白至理想了两天两夜,也没想明白如何拍出一档艰苦朴素的综艺——这玩意儿根本没法朴素，舞美视效参演阵容都得砸钱才能出效果，于是暂且搁置计划,先去完成另一项艰苦工作。
午后阳光灿烂，他换上见大客户才穿的那套杰尼亚西装,拎上一件礼物，登门拜访明远公司的司花李若川。
“输人不输阵。”
白至理背影写满慷慨就义,踏入明远大厦，直达顶层敲开CEO办公室。
进门却只看见办公桌上文件夹摞成小山，凝神一找，公司之花李若川藏在山堆中间，手边放着一摞报表，一边看一边扒拉餐盒里的虾饺，衬衫皱巴巴还没系领带。
白至理顿时觉得自己这套贵价正装白穿了。
李若川放下筷子抬头，眼底布满血丝下巴胡子拉碴,与往日的轻佻贵气相去甚远。
一张锥子脸带着熬夜熬出来的疲惫,匆匆咽下一口饭：“……来了？你昨天说要干什么？”
白至理快步迎上：“早知道这边忙我就下午再过来。”
才想起明远影业正处于筹备上市的最后阶段,各部门估计都在赶工做审查资料。
“下午更忙。”
李若川抿了口茶,将散落的几本法典书草草收拾两下,腾出小半个桌面。
“那我有话直说了——前些日子我们公关总监离职,抖出来好多料,然后这孙子躲北海道去了,怕他再说些有的没的，影响明远上市和葫芦的个人形象……主要是怕影响公司上市。”
白至理客气地将礼品盒放在空地处：“最近外面都在传,咱家葫芦手里拿的是金主包养剧本。”
李若川气得耳朵都红了：“胡说！我们是真爱！”
白至理看了他一眼，心说：您的真爱前两天还想把您挂在路灯上。
“……好吧，没必要因为旁人议论两句就曝光私生活。”
李若川随手拿起桌上的见面礼,纤长手指拆开包装：“她不想公开回应，所以让你来收买我？”
白至理笑容灿烂：“专程带的礼物。”
李若川半信半疑地取下盒盖，里面躺着一条熨烫笔挺的黑底红纹窄领带，微微抬了下眼皮，却仍故作正经说：“我还不知道她么，多长时间了只专程给我买过一次礼物，这回八成也是拆了哪个牌子送的PR礼包拿给我的。”
而且他衣柜里的领带比衬衫还多。
白至理：“……真是她买的。”
李若川隔着包装端详礼物，红与黑都是面料中最难染的颜色，染不好容易发灰偏色，但用强固色剂又容易损伤真丝羊毛之类的天然面料，这条领带却色正柔和，黑底上的红纹清晰可见，配衬衫绝对稳中带骚。
阿湖真好，又关心他又会挑礼物，今天是个好日子！
而且绯闻对象又不是别人，感谢吃瓜网友，让他今夜躺床上都能高兴一会儿。
白至理在他笑出声之前突然冷静补刀：“主要是品牌方一般不给女艺人送男士领带。”
“……”
刚扬起的嘴角迅速垂下来。
“啊不，我是说葫芦今天去拍海报，下午才收工呢，不然就自己过来了。”白至理见收买成功，便切入正题，“表面冷处理，但有些事还得做。想麻烦您删几条朋友圈，我怕被有心人截图往外传，微博倒不用取关唐湖，这时候公开划清关系反而显得不正常。”
“……哦。”
李若川一言不发地划开手机屏幕，紧紧抿唇，严肃中透着一丝委屈。
白至理硬着头皮继续指指点点：“这个删了，这个删了，这几条定位比较危险，跟唐湖在同一个时间同一个地方，这个点赞取消，还有微博粉丝群退一下谢谢，至于超话打卡——”
“有完没完啊！”
“好好好，您继续打卡，回头可以说是为新片宣传造势——不过只能留到电影上映，而且我个人建议不要使用公号追星。”
“……”
李若川板着脸一一删掉高风险动态，余光瞥见旁边的新领带，心情才舒畅些许。
几分钟后，可疑证据尽数销毁，白至理轻手轻脚地从办公室退出来，转身关门，生怕撞碎CEO的玻璃少男心。
顶丨着巨大压力扮恶人果然不容易。
小李同志不管本质如何，对外多少算个总裁，唐湖可以肆无忌惮，他面对这种人却得拿出乙方应有的亲切态度。
——但俗话说得好，男儿本弱，为母则刚。
他也是为了保护唐湖嘛。
白至理一身轻松往电梯方向去，从兜里掏出手机联系唐大闺女，先看到未读消息栏有条新微信。
【白哥，工作完成了，往后几天没什么事情，我出去转转寻找人生突破，走到哪算哪吧。】
如此随意的请假态度，看得老父亲心脏狂跳不止：好一个出去转转，去哪儿？跟谁？什么时候回来？是一个人回来还是带个人回来？
通通没说清！
五大三粗的老父亲立刻回拨唐湖号码，然而只得到一句冰冷的“对不起，您拨打的电话暂时无法接通……”
不会吧，他家葫芦还真玩起人间失踪啦？？？
白至理再次拨号，依旧是忙音，打给助理米露，却听见小助理兴奋念叨“湖姐要一场说走就走的旅行，回来给我带好吃的”……什么时候还想着吃呢！
那日蓉城，她说职业生涯遇到瓶颈，白至理便预感葫芦要整个大新闻，可没想到大新闻来得如此突然。
前有梁朝伟闷了就选一班飞机去国外广场喂鸽子，后有……嗯，唐湖倒没表现出对投喂鸟纲动物的热爱，不过估计同样犯了文青毛病，随性出游，不知浪到哪里了。
白至理第三遍没打通大闺女的电话，心中顿感大事不妙，决定使用魔法打败魔法。
他果断转身，拉开CEO室的雕花木门大喊一声——
“李总，不好了，唐小姐逃跑了！”
“逃跑了！”
“了！”
雄厚声线经过胸腔，回荡走廊。
接下来的标准流程，就是李若川摔了文档冷笑“呵，女人，别想逃出我xxx的掌心”……漫天纸张纷纷扬扬，为这份霸气渲染一丝逼格，也给清洁工人添了很多麻烦。
然而推门后，李若川还在扒拉盒饭，气鼓鼓地从纸山之间抬头：“什么事都给我回头说！——下午开第六次上市启动会，有几个问题数据还没弄明白，我到现在才吃早饭！”
白至理在门口愣了片刻，缓缓关门：“……对不起，给您添麻烦了。”
“等等。”
门缝彻底合上之前，李若川终究没忍住开口，文件上的数据似乎开始满纸乱跑，一个字都看不进去：“她怎么了？”
仍是放心不下。
白至理生怕成为耽误明远上市的罪人，争分夺秒解释：“她说要旅游，没说去哪儿，打电话又不接，估计怕我骂人所以拉黑了，本来问题不大，可我怕路上出事。”
李若川沉沉吐了口气，推开文件，用自己的手机拨出唐湖号码……很快接通，看来没有拉黑他。
“嗯？你出去怎么也不跟周围说一下，多让人担心……是，我知道经纪人肯定不同意，想偷偷告诉我又怕打扰？怎么会打扰呢……好的，bye。”
声音很温柔，氛围很和煦。
“噫——”
白至理立刻捂脸扭头动作一气呵成，等他挂了通话追问：“葫芦说她去哪没有？”
李若川傻笑着放下手机：“啊，我忘记问了。”
……
“我想独处几天，但白哥肯定得找人陪着，他现在卧推重量突破90kg了，一旦反抗得被他当场擒获押送回家，放心，明远上市的时候肯定回去。”
另一厢，唐湖安抚过加班加到思维呆滞的小李，挂了电话，人已经在火车上。
她其实没想好目的地，但早就定下怎么出发，上午摄影棚收工，中午直奔首都火车站买了京九线最近开动的一班列车。
京九线是国内最长的一条铁路，贯通南北，手里这张票能一直坐到终点站，但她决定中途闷了便随性下车——论浪漫程度不比出国喂鸽子差，毕竟飞机不能靠站。
列车早已离开市区，窗外高楼不断后退，越来越稀疏，乡野农田却愈发茂密，而且从始发站上车的这个软卧包厢只有她一人，清净悠哉。
唐湖脸上搭了顶鸭舌帽，在有节奏的火车韵律下沉沉睡去，不知多久后一觉醒来，发现天边一派灰紫霞色，时间居然傍晚。
包厢内每个铺位都躺了人，安安静静玩着手机，并未察觉下铺有什么明星。
“……各位旅客朋友大家好，欢迎乘坐本次列车，xx车站快要到了，请您带好自己的物品。”
门外传进模糊的播报声。
唐湖打着呵欠爬起来，随手把帽子扣在头顶，裹紧灰突突的宽大棉服，没有引起任何人注意。
公众人物出门时盛装打扮却捂上口罩墨镜，谁都能看出来这人不正常，卸妆摘假发片脱高跟鞋再换身劳保服，保准完美混入人群。
——正好醒了，就在这里下车吧。
她出门没带行李，双手空空地等列车靠站，跟随人群走了一阵，迷蒙的意识才渐渐苏醒。
“我是谁？我在哪儿？我要干什么？”
唐湖看着出站口的标牌，才知道自己是在某四线城市J市下车，该地不南不北，也没什么特产特色，是诸多被铁路线拉动经济的城市之一。
互联网但凡聊及地域，动辄北上深繁华如梦，再不济也得搬出其他各省省会，但全国城市共计六百多个，一二线加起来占比还不到20%，剩下的80%便不存在吗？
除此之外，还有县城，还有乡村，只是互联网交流滞后，话语权不及早早接轨国际的北上广深。
唐湖站在这个之前从未听说过的地方，街头人来人往，华灯初亮，大脑彻底清醒。
她导航去附近商圈吃个午晚餐，随走随逛，在商业街的“台湾牛肉板面”和“老北京炸鸡”之间犹豫片刻，最终推开一家中式西餐厅的门。
店内人均不超过50块，牛排估计都是淘宝批发的半成品，点了一份48元的牛排套餐，坐下等待。
今天正好周六，餐厅内食客却不多，唯独斜前方的四人位坐着一对母女，女儿模样十五六岁，用刀叉拨弄意面，垂头听母亲大人训话。
亲妈语气生硬：“好端端非要来吃什么西餐，外面的饭好吃，你妈做的饭就不好吃是吧？”
小姑娘笑脸跟着一沉，仍然顺着她哄：“我不是不想吃你做的饭，但你答应过，考第一带我出去吃的……”
母亲又重重叹气：“为你，为你爸，我受了多少罪，你还敢嫌弃我。”
“你别说了，赶紧吃吧，等会得上课呢……”
唐湖漫不经心听着，都觉得一个个字拧成绳索勒得人喘不过气，于是假装喝水又抬了下头，瞥见那个中年女人的背影。
母女衣着打扮很普通，母亲略略驼背，小姑娘还算朝气蓬勃，两人都在毛衣外面套着一件同款式的化纤马甲，红底白字，背后印着“xx清明传统文化德育学校”。
不是托福雅思，不是高考冲刺，居然是个德育学校！？
——众所周知，如果一家私人教学机构的名称中包含“传统”“德育”，再加上“国学”，三个词任意排列组合出的都不会是什么好玩意，与“轮回”“命理”等其他词组合出击，更是让人看了就想报警。
唐湖当场被那件文化马甲勾走视线，不方便贸然套近乎，于是记住学校名字，打开手机一搜，果然搜出同名的公众号。
她点进关注，系统立刻自动推送一篇介绍文章——《xx清明学校，立足本土，弘扬文化，展望世界》。
历史文章也在每天更新，《学员来信：传统文化拯救我的家庭》、《;lt;弟子规;gt;改变命运》、《男是男，女是女，真女人才能走向幸福人生》、《换三个男友，堕胎两次，不守戒的女人活该落得这种下场》……以及《娶女明星等于家破人亡！》
底端栏还分门别类列出“读经班”“淑女班”“七日修身换骨训练营”，并附上私人微信和电联号码。
传统中透着一丝商业，商业中透着一丝修养，让人看了想感慨……“虽然我不知道你们教什么，但感觉你们很有文化内涵”。
女明星唐湖光读标题都读得心潮澎湃，生怕自己家破人亡，赶紧翻出“联系方式”那栏，复制接待老师的微信号，发去好友添加申请。
五分钟后，仍未得到回复，她备注上“学员报名”重新发一次，几乎立刻便通过了。
【AAA吕老师-xx清明传统文化德育学校：你好。】
……小样，还挺矜持。
此时服务生端来一份滋滋作响的铁板牛排，唐湖忍着饥饿没先吃饭，换了双手打字：“我看了贵校介绍，特别想报你们的班，还有名额吗？怎么收费？每学期有几节课？”
【AAA吕老师：请问你的性别？】
【一口湖：女的啊。】
【AAA吕老师：不好意思，本学期‘了凡四训班’已经招满女学员，原则上不再招生，等下届开班吧。】
唐湖嗤笑：……装，你接着装。
果不其然，下一秒“AAA吕老师”又说：“但我们欢迎对传统文化感兴趣的女性，你可以来了解一下。地点x区xx大街文化宫7楼xxx教室，普通班每周六日都有开课，现场交全款提前安排入学。”
【一口湖：嗯嗯，原来在这呢。】
【AAA吕老师：每学期3800元，不赠送教材，但你来上一节课就知道了，我们绝对是市面上最专业的师资团队。】
【一口湖：哦哦，您给说说呗。】
【AAA吕老师：我们的学生遍布全国各地，王校长常年巡回授课，名誉校长季财贵更是湾湾有名的教授，你来上一节课就能感受到。】
【一口湖：嚯，那可厉害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