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37 章
一番畅谈,时至傍晚才结束。
大老板晚上要和几年不见的老战友聚餐,唐湖不方便凑热闹,加上还要做些进组准备,于是先跟经纪人回酒店。
这回出门老板包住宿,唐湖独享一个度假套房,刷了门禁卡进去,会客厅摆着颇具现代主义格调的玻璃吧台,天花板垂下一盏缓缓转动的闪耀灯球,整体风格很资本主义。
唐湖在门口甩掉鞋子:“看我今天出门多给老板长脸,让怎么配合就怎么配合。不过谢酸浆这个人也挺有想法,不是奉承,我跟他真聊得来——哎,他为什么外号叫酸浆?”
“我怎么知道,你可以去问大老板。”
跟在后面的白至理轻笑一声,小心翼翼从包里取出夹在其他文件里的空白档案:“先别闲着,赶紧过来填表,给你笔。”
纵使与出品方相谈甚欢恨不得当场拜把子,演员在正式签合同之前也得……过政审。
政审,即政治审查,考核本人或家庭亲属有无犯罪记录和思想错误,普通工作并无要求,但从事官方工作,必须通过这道关卡。
——没错,接这部动作戏硬是接出了考公务员的风采。
唐湖左右看看,没找到正经书桌,便坐在吧台前,拿起0.5mm黑碳素笔:“姓名……生日……写完了。政治面貌?嗯,面貌端正,很有精神。”
连头顶夜店风香槟色大灯球散发的都是正道的光。
白至理站旁边指导:“群众,填群众。”
唐湖端端正正写完两个字:“……你也太没幽默感了。”
“还有些信息得回去后照着户口本填,你现在把能写的都写上。”很没有幽默感的白哥一脸认真,仿佛在监督小学生写作业,“我问过人家,父母离异不受影响,只要直系亲属没有犯罪记录就行,你家里没事吧?”
政审除了调查本人情况,还得调查家庭亲属……他不担心唐湖有问题,只是她父母关系一般,离婚时还差点闹到舆论前,幸好这中没推手的破新闻让公司压下去了。
“我那个爹不敢偷税漏税,也没当过老赖,严查酒架后更不敢喝酒开车,平常最大的勇气就是在老婆孩子面前吆五喝六,不足为惧,我妈就更没问题。”
白至理这才安心,又补充:“那好,明天去他们指定的机构体检,然后没别的安排。”
“完全可以。”
唐湖放下笔,将填了大半的档案交给经纪人检查,奔向冰箱觅食。
冷藏库整齐陈列着几排汽水果汁,还有两盒白白嫩嫩的当地特产凉糕,她眼前一亮,取出凉糕和薄荷苏打水,又在吧台的酒柜前来回巡逻,最后拧开一瓶……五粮液。
川省名物,浓香宜人,酒蒙子的不二之选!
唐湖摸出两个酒杯,挖了点凉糕各自倒进去,又兑上六分冰镇苏打水,二分五粮液,配凉糕吃的红糖浆沿杯壁缓缓淋入,本来还想加点薄荷叶碎,可惜没有,只得作罢。
深红粘稠的糖浆缓缓向下层渗透,钻进凉糕之间,勾勒出不规则的线条,像极了本地人爱吃的脑花,反衬苏打兑酒都清爽起来。
“……我准备叫它国产血腥玛丽,或者僵尸吃掉了你的脑子。”唐湖美滋滋欣赏一会儿,拿手机拍张照片,坐下慢慢品尝。
闻起来酒味颇显,一口下去,反倒是薄荷苏打水那股绿色的凉意先窜出喉咙,五粮液的特殊浓香紧接着涌上来,绵长回味里还有红糖那股醇和清甜,美哉。
“哟,快快乐乐喝小酒呢?”
白至理确认档案无误,将它珍而重之地夹回其他文件中间:“最多喝一杯,照片不能发微博。当着外人的面没好意思说你,现在得收收心了——我最怕你到那儿以后丢人,部队里得禁酒。”
“不放心艺人安危”纯属面子说辞,他还不清楚唐湖什么德行吗?
拍戏吃的苦,和特种训练的苦相比完全不是一个量级,中间还隔有天堑——他主要是怕唐湖进部队两三天就哭着闹着要回来,沦为整个西南军区的笑话。
“享福得了,才能吃得了苦。”唐湖振振有词,左手酒杯右手iPhone,“叫个外卖吧,老妈蹄花?芋儿鸡?不如一样来一点,我看看有没有半份——”
“……”
白至理只觉得她骄奢淫逸的一言一行都毫无说服力。
然而唐湖点好外卖,又主动拿出从出品人电脑里新鲜打印的剧本,细细品读:“嗯,裙下装枪?这个得认真学,半年能学会吗……”
白至理平淡夸奖:“葫芦,我第一次见你这么热爱正经事。”
“因为这个角色值得学习。自从演完《食花之罪》,接触到的角色怎么都是恶女形象……我看起来就那么擅长穿着吊带裙捅老公吗?”唐湖轻轻打个酒嗝,喉咙涌上来一股热辣,慢悠悠熏陶整个世界。
这点分量连微醺都称不上,反而让她的思路更清晰。
“‘美丽少丨妇’有艺术价值,都是美丽少丨妇就没意思了,我还得鼓捣点另辟蹊径的东西。”唐湖推开酒杯,委委屈屈地抓住经纪人衣袖,“……可是白哥,我差不多到瓶颈期了嘤嘤嘤。”
“你慢慢说。”
白至理被她嘤嘤得心肝一颤。
唐湖早期演戏沿用上辈子积累的经验,技巧为主体验为辅,真正有突破则是拍《食花之罪》,极度共情出主角平静而克制的崩溃——然后睡一睡小李同志,才完全抓住‘美丽少丨妇’的神丨韵。
然而有问题不能天天找小李,小李又解决不了所有问题,偶尔也得找一下小张小王。
……不对,是找一下灵感女神缪斯。
那么,该如何找到特种兵‘古丽’的灵魂特征?
‘古丽’的身份并不普通,唐湖最多结合从前拍古装打戏或者民国戏的经验理解……然后悲哀发现自己的大脑一片空白。
那些女战士仅仅抱着“当兵真帅”的念头才穿上军装吗?绝对不是,‘古丽’也不可能像剧本简纲三两句写出的,一路打打杀杀冲出重围,然后故事结束。
这么塑造角色太单薄了。
所以她一看剧本就知道,没那么简单。
这是作为演员的直觉。
“不知道其他人怎么突破瓶颈,我现在能想到的方法就是亲身体会。”
唐湖松开他,接着絮絮叨叨:“说实话,我真不喜欢军训,大学军训的时候尤雅雅贴了张龙王画求雨,我直接供了半个月生活费当祭品——军姿有什么可站的?保持那个姿势都能累出一身汗?被子为什么要叠起来还叠成豆腐块?晚上不都得拆开睡觉吗?又累又热又无聊,谁喜欢谁自己训去。”
白至理附和:“完全可以理解,我这么爱健身的人都不喜欢那种集体活动。”
唐湖仿佛完全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捧着杯子说:“……而且这回粉丝包下屏幕,我什么都不能说,总不能跟全世界宣扬这是蓄意炒作吧——只能简单感谢一下。但军训很难,如果我坚持做到大部分粉丝做不到的事,她们肯定更高兴,更喜欢我,诶嘿嘿嘿。”
“她们已经很喜欢你了。”
白至理浅尝一口自己那杯调酒,看着古怪,回味清甜,真是让人藏不住笑意的味道。
唐湖望着头顶的大灯球感慨:“……做人难,做进步青年更难。”
白至理刚要点头,手机突然在口袋里不要命地震动起来:“外卖到了吧。”
“……不对啊,我留了自己的备用手机号。”
唐湖骤然从自己的世界回神,摇摇头。
白至理在身上摸摸掏出手机,看清联系人后接起来,“喂?……我不知道老板在哪儿啊?我和葫芦刚从驻地回来,老板去跟战友喝酒,手机可能静音了——”
听筒那端声音焦急:“赶紧去找老板!”
白至理的神情越来越凝重,嗯嗯的应了几声,皱着眉切断电话。
唐湖晃着杯子里剩下的凉糕,涌上头的酒意慢慢消散:“什么事?”
“人事打来的,说马建国跳槽了。”
“跳槽?他不是签了竞业禁止和保密协议么,随便跳槽到对手公司或者自己单干都得吃官司吧。”
马·Robert·建国,白鲸传媒前任公关总监,负责过关于唐湖的公关任务其一是处理被栽赃的七秒小视频——并未起到任何作用,最终靠外援江雀解决问题;任务其二则是处理综艺秀恶意剪辑——并未起到任何作用,还因为瞎提意见被新来的危机公关总监Kay暗搓搓讽刺。
这中人虽然没有成绩,日常运营也没犯过错,顶多调到边缘位置等养老。
直接辞职,还是在新人来后直接辞职,明摆着在说“老子就算不要钱也得跟你们撕破脸”。
毕竟有些公司会让核心部门的员工签保密协议,哪怕正常离职,一段时间内也无法去同类型公司工作,危机公关总监Kay便是如此,从薪月传媒离职后,待业到协议期满才来白鲸。
“电话里说,咱们上午前脚出发,马建国后脚跟人事交了辞呈,说反正公司用不上他,然后把所有工作群都退了,下午干脆不来——时间卡得真准,他辞职的时候估计我们正在过安检,全天都有正事,没时间看手机。”
总而言之,陛下南巡,臣子谋反,朝堂此刻乱作一团……不对,马建国走便走了,还有Kay顶丨着,但一言不发地离职仍然很不负责。
唐湖长舒一口气:“吓死我了,还以为郑山卿趁我们不在跑到公司泼红油漆呢!”
“……”
白至理往上翻着微信里的公司群聊天记录:“不过,就像你看剧本都能看出不对劲,我也觉得,没那么简单。”</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