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68 章

    “冚家铲,死扑街……”
    郑山卿坐在宽大的老板椅上喃喃咒骂,气急败坏的样子看起来有点可怜,还有点反差萌。
    他平日把自己收拾得跟斯文败类一样,现在一骂街斯文扫地,光剩下败类了。
    严格来说,薪月在剧组起火事件中也是受害者,哪怕拍烂片都是为了赚钱,不可能干出这种自作孽不可活的蠢事,而现在光是在上下打点都花了不少钱,受伤员工的安置费用也不是小数目,道具组那些中饱私囊的废物掏不出几个钱,赔偿费还是得让公司拨款。
    从《民国江湖》开机以来,郑山卿手上这个项目就没顺利过,虽然赶在《江湖行帮》之前立项拍摄,但李若川那小子在剧本送审的时候找人举报《民国江湖》涉及封建迷信,光初审就卡了一个月,不然现在这部片子早拍完了!
    谈及阴险,明远影业也不输给谁。
    反正商业竞争除了光明正大,灰色手段也有不少,你今天买水军黑我,我明天就造谣你全家,等联合投一个项目的时候,大家还是其乐融融的好兄弟。
    ——妈的,虚不虚伪?
    “郑总,该去开会了。”
    办公室外突然传来秘书的敲门声。
    郑山卿回神,拿起桌上的无框眼镜戴好,恢复以往文质彬彬的精英风范:“我马上过去,参会资料准备好了吗?”
    秘书推门进来,双手将墨蓝色文件夹交给他,意味深长地提醒:“都准备好了,我刚刚路过会议间的时候看了一眼,小董先生今天也在。”
    怎么这个小东西也在?
    郑山卿抽了下嘴角:“知道了。”
    薪月传媒的董事长姓董,称呼时不能叫“董董事长”,听着别扭,所以公司内部一直叫大老板为“董先生”,而这个“小董先生”,指的是大老板的儿子董辛。
    董事会的专用会议间灯火通明,大老板还没到场,其他董事先行抵达,凑在一起忧心忡忡地喝茶。
    郑山卿抱着文件夹进去,便看见那个“小董先生”从次席起身,冲上来给了他一个热情的美式拥抱。
    “he~!”董辛笑出一排洁白牙齿,衬得蜜色肌肤更加健康,“郑叔,《民国江湖》那个电影怎么样了,还能继续拍吗?”
    “三月重新开机。”
    郑山卿努力挣扎一下,没躲开他的拥抱。
    什么叔叔,他还年轻着呢!现在的小辈真是越来越不懂规矩,不就是仗着有个好爹才为所欲为?
    董辛轻飘飘地松手,重新坐回位置里:“我早就提醒过你,拍这种大成本电影没什么前途,烧钱不说,乱七八糟的事情还不少,万一出现问题就是致命打击。”
    “是吗?”郑山卿低哑的烟嗓挤出两个字,满脸不爽地坐在他对面。
    一个电影公司公然表示不做电影,说出去都让同行笑话。
    然而耽误了薪月几年的“去电影化,专注发展互联网娱乐”工程,就是面前这位小董先生提议的。
    前些年互联网相关产业的发展的确来势汹汹,所以公司将业务重心放在回报快的网剧和电视剧上,甚至收购小说网站,还跟风投了几部网络游戏。
    广撒网的投资方式赚了吗?
    的确赚了,去年全年的其他业务利润占据总利润的半壁河山,却彻底失去电影行业的市场。
    而且投资游戏,至今干不过猪场鹅厂;购买网文ip,适合改编原作的寥寥无几,几千万买的男频大ip拍一部糊一部,也就女频恋爱剧能挽回一点收视率。
    所以能怪他郑山卿没有投资眼光吗?
    明明是公司上下猪队友太多,一个也带不动。
    猪队友之一的董辛还是满脸阳光地看着他笑,蓦地开口:“郑叔,我下个月就要正式进入董事会了,同时加入战略董事会,到时候还要麻烦你多配合工作,《民国》赔了那么多钱,我这边都没资金做别的项目了。”
    郑山卿不动声色地推了推眼镜:“《民国》只是个意外,你该多配合我。”
    董事长选择这个时机让儿子进入公司,估计打算当做接班人培养,以后还要接手更多业务。
    那他算什么?为公司辛苦奋斗十几年,他好不容易坐上副董事长的位置,本来以为能当个不下堂的糟糠之妻,没想到只个备胎。
    ……
    旧浪微博。
    ——互联网真是个神奇的地方,足不出户就可以阅尽人生百态。
    《民国》道具组中饱私囊导致起火,相关涉案人员该判刑的判刑,该坐牢的坐牢,薪月也出了一大笔钱才解决问题,算是警醒同行。
    不过这部电影还有华影注资,肯定不会彻底黄了,而是会整顿几个月后东山再起。
    唐湖将意识沉入系统,一目十行地浏览完近日新闻,然后开始看片。
    这个片,是非常纯洁的那种片。
    她把所有背景设定在清末到民国的影视剧和纪录片一一找出来观看,培养入戏感觉,揣摩生活在那个年代的女学生会是什么形象。
    越是单纯善良的角色越不容易诠释,演个心机碧池还能通过阴笑和释放荷尔蒙让人物更立体呢,但清纯的人设得“收着演”,搞不好就成了傻白甜。
    而且《山城起歌》里的傻白甜还跟偶像剧女主不同,得演出电影质感,之前在《夜色密码》里大小姐‘方缨’的模板派不上用场,还得重新设计。
    唐湖缓缓闭上眼睛,重新睁开,感觉自己置身于上个世纪的山城,身旁经过穿着灰布麻衣老百姓,只有她一个人穿着干净的浅蓝色学生服,显得格格不入。
    而面前站着一个通身风尘气的女人,身着花团锦簇的高开衩旗袍,从皮肉到妆容无一处不廉价。
    她说出试镜剧本上的台词:“别把我跟你混为一谈!像你这种自甘堕落的……的卖身女,我……”
    ……
    新年假期悄悄流逝,一晃便到了大年初七。
    清晨时分,唐湖还躺在床上睡觉,突然听见手机铃声响起,揉了揉眼睛,摸到手机按下接听键。
    “……现在才凌晨六点,你打电话最好有一个合适的理由。”
    联系人是木远,声音居然有点哽咽:“我这边还是晚上,一直睡不着,就给你打电话了。”
    唐湖顺手打开床头灯,在突兀的光线中眯起眼睛:“兄弟,虽然我在你身上花了几百万,但这么一说搞得好像我把你包了似的,这种关系太不健康了。”
    “……你是不是还没睡醒?”木远无奈地咳嗽一下。
    随意聊了两句,唐湖才想起他去参加柏林电影节,和国内有六个小时时差,连年夜饭都是喝着啤酒啃着猪肘过的。
    “对了,你去柏林收获怎么样,至少也得入围主竞赛吧?”
    木远听她终于想起这件事,长长吐了口气:“我打电话就是要说这个,《风筝飞了》拿奖了。”
    柏林电影节同属四大a类国际电影节之一,只是商业化程度不算太高,在国内没有戛纳名气那么响。最高奖项为金熊奖。
    如果说戛纳电影节将艺术和商业完美结合,那么柏林无愧于“政治管教所”的称号,诞生于冷战期间,入选电影以反映社会现实为主,就连举办时间都是在气候严寒的二月期间,显得严肃铁血。
    一个月前,柏林电影节的官方委员会放出入围名单,《风筝飞了》赫然在列,图南影视又给剧组拨了一笔钱,资助他们前去参加。
    唐湖紧张地捏住手机:“不,不会是……金熊吧……”
    相较其他两个国际电影节,华夏在柏林的奖项收获最多,历史上拿过四五座金熊奖,国内导演绞尽脑汁用ab本瞒天过海,都是奔着这个电影节去的。
    “不是。”木远还算理智,“昨天闭幕式出了结果,只是评委会大奖,银熊。”
    “那有什么不一样!”
    唐湖在他否认的时候还有些失望,听到后半句立刻从床上跳起来:“不就是一等奖和二等奖的区别吗?你可以啊,公司没有白给你们买头等舱的机票……回来的时候就别坐头等了,太贵……不是,咱们还是坚持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路线,不能让人觉得一拿奖就飘了,回来的时候坐普舱啊,便宜。”
    柏林电影节的主竞赛单元只设置了“金熊奖”,也就是说,长篇电影除此之外都只能拿银熊,“评委会大奖”仅次于金熊那个档次,论含金量比戛纳的“一种关注”单元还要高一点。
    最重要的是,国内上一个银熊还是五年前获得的。
    “除了电影之外,其他评奖项目都只是提名。”木远察觉她情绪这么激动,自己倒从喜悦中冷静下来,“其实如果你再小一点或者大一点,说不定就能拿最佳女主角了。”
    柏林电影节没有戛纳“大奖不二拿”的不成文规矩,如果表现得足够优异,一部电影可以同时拿下最佳影片和最佳主演,《白日x火》就是这样才捧出了一个影帝。
    但他找的新人演员的演技还较为生涩,想要在为剧情服务的电影里发挥个人闪光点,得是老手才能做到,所以在演员奖上收获为零。
    唐湖后悔的揉乱头发:“生不逢时啊,早知道你拍这部戏,我就晚十年或者早十年出生,正好还能赶上。”
    或许是室内的暖气开得太高,让她掌心不断冒出激动的汗水,仔细去看还有些颤抖。
    春天种下一个不赚钱的导演,到了秋天果然没赚到钱,却给了她更好的收获。
    木远又笑:“不过也说不好,万一你去演了片子,可能现在就跟我一起被封杀了。”
    他的行政处罚是一年内不能担任导演,这还是看在《风沙》导演版质量不错,再加上新片已经入围了柏林电影节,所以从轻处理。
    放在十年前,大部分用ab本拍片子然后去海外参奖的导演处罚结果都是三年起步,上不封顶,再有背景的大院子弟都没法开恩。
    唐湖思及至此,走下床拉开窗帘,看着外面昏黑的晨色:“让你安分一年已经不错了,我不知道你以后还打算拍点什么,但至少别搞成《风筝》这样,上来就是封禁处理。学学韩导的《十一怒汉》,再现实的题材也得给我把本子改出求生欲,不然谁都保不了你。”
    地板下铺了地暖,触足温热,却让人的身体格外沉重。
    人生大抵就是跟这个操蛋世界搏斗的过程,起初你干不死它,它也干不死你,最后两败俱伤,只好学着相互妥协。
    有的人妥协的时间太长,完全忘记战斗的方式,有些则是直接被世界干死了。
    她转换心情,调笑道:“要不这样吧,下部电影你就拍《我不是x神》,我去剃个光头演主角,到时候肯定能把金乌金鞍的最佳演员斩获一遍,获奖感言可以用现成的,就叫‘我这一路走来也不是完全顺利,顺利的话早就拿了个金三奖大满贯’……应该没有不服的。”
    “我不知道有没有人不服,但我可以确定你再这么皮下去就有人要发律师函了。”
    木远的声音听起来忽远忽近,大约是信号不好:“不聊了,我还得过几天才能回去,有海外的发行商想咨询《风筝飞了》的发行,如果能在国外上映,收回一部分成本。”
    艺术片在哪个国家都不如商业电影吃香,但这部片子的制作费用不高,能上映差不多就可以收回成本。
    “行,那你忙吧,我等你好消息。”
    唐湖轻快地挂了电话,满眼的笑意瞬间收敛,感觉自己又哲学起来。
    现在天色还早,她认识的大部分人都没有起床,一腔激动无人诉说,只好随便上网看看消息。
    “惊!他因为拍了这部片子而被封杀,现已出逃离境!”
    “《风筝飞了》打了谁的脸,为何这样的好电影不能上映,但满座都是烂片?”
    “v信187xxx看史上最绝禁片!冒死转卖!”
    唐湖:“……所以现在一搜电影的相关信息,全都是uc风新闻标题还有微信卖片的吗?”
    真是看热闹不嫌事大,还觉得木远死的不够快怎么样?
    她花两块钱买了份资源,居然真是完整版的《风筝飞了》,不过清晰度只有360p,于是心情更加复杂。
    各家出品公司一般只会对赚钱的商业片盗版严防死守,毕竟高清盗版一流出去,就没人进电影院了,尤其是2d电影片源最容易泄露。
    不知道唐湖买的是盗摄还是谁拷贝过的,亦或是剧组不甘心拍完片子后没有水花,干脆自己放出去的片源,但这部电影的公众讨论度居然不低。
    究其原因,并非因为它多有艺术价值,而是因为顶上了“禁片”二字,仿佛涂着毒~药的鲜艳苹果,时刻诱惑人咬下一口。
    一些受邀参加电影节的影评人提前看过这部电影,回来后在各个渠道发文撰书写了几篇感想,目前已经形成了小小的讨论圈子。
    禁忌,总是有一种让人窥探或打破的**。
    早就有媒体留意到《风筝飞了》过审被卡,只是当时没有那么多人关注,等到电影刚一拿奖,这些影评又被赶着蹭热度的公众号翻出来,重新杀入大众视野。
    而观众样本一旦增加,有人并不相信电影中描述的那个地狱般的农村,出现了声音不同的新感想。
    这种逻辑,跟饭圈洗地的套路基本一致。
    “他还是个孩子,每天高烧50度坚持练习唱歌跳舞,虽然天天号召粉丝集资,但他很努力啊!”
    ——他已经够拼命了,这几年的高速发展有目共睹,难道你们是瞎的吗?
    “我就是他的粉丝,根本没见过偶像那些黑料,你骂他就是对家买的水军黑,说吧,到底多少钱能收买你?”
    ——我就是xx人,我怎么不知道这些乱事?什么?你说他不好肯定收了境外势力的黑钱,赶紧举报了。
    “我知道他唱歌不行跳舞不行,可别家偶像也不行啊,你为什么不关注他好的地方,偏偏死揪着缺点不放?你这个人为什么身上那么多负~面情绪?”
    ——我知道这个世界不够美好,但隔壁还不如我们呢,你为什么不多散发一些正能量,非得要关注这些阴暗角落?难道这样会让你更快乐吗?
    唐湖:“我当然快乐了,嘻嘻。”
    总之在“脑残粉”眼里,“偶像”被黑都是因为邪恶势力破坏,而不是自己演技着急音乐车祸黑历史满天飞,还要闭眼装瞎堵别人的嘴。
    有些事情好比打疫苗,或许会产生副作用,但必须挨着一针不可。
    然而针管刚拿出来,皮肤还没消毒呢,就有吵吵嚷嚷的声音跟你谈危害,谈副作用,将杞人忧天的心态发挥到了极致。
    谁会这么害怕疫苗?
    可能是病毒投胎的家伙吧。
    然而那些捂住耳朵闭上眼睛的人中不乏女性,这么急着否认,真的是不明白这个道理吗?
    就连小学生都知道还有大灰狼心心念念的要吃羊,正常人怎么可能看不到世界还有险恶的地方,拼命压下不一样的声音,不过是因为那些最直白的真相,拆穿了想象中的乌托邦。
    眼睛一闭,还能岁月静好,但梦碎了就什么都没了。
    所以她们不关心这些,有那个时间,还不如盘问一下男朋友有没有给别的女人拧**盖呢。
    (

上一章目录+书签下一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