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5 章
“可能整个剧组都在欺负你呢……应该不是这样吧?”
唐湖将这句诛心的话说出来,刚才大和稀泥的声音顿时安静。
起争执的人姓郭,是剧组的副导演之一,闻言赶紧出来解释:“哎呦喂,是小影后来了,整个剧组谁敢欺负我们主演小公主啊,我就是觉得再这么闹下去太耽误事儿,你看……”
既然只拿了提名没拿奖,那尊她一句“小影后”也没什么,把人哄开心了才是最重要的。
唐湖之前在开剧本研讨会的时候见过他,所以不算陌生,冷淡地抱着手臂:“先等等,耽不耽误事儿全看怎么分析,磨刀不误砍柴工,账面上还有没查清的东西呢,总不能稀里糊涂的就开始干活。”
“阿湖,我也是这么说的,但郭副导死活不同意,不知道为什么。”尤雅雅委屈地扁了扁嘴巴,拖着步子站在他身边,仿佛救星终于降临。
刚才还凶的跟什么似的,一秒钟变得委屈巴巴,翻脸快如秒射。
旁边,剧组导演也是满面为难,想插手却还在犹豫该怎么管。
只要能把他要的东西买回来完成布景,花了多少钱都跟他这个导演没关系,副导演还跟一家出品公司私交不错,随便出头,有可能费力不讨好。
唐湖心领神会:“导演组和财务又没有什么关系,你跟他发火也没用,是吧?雅雅,你怀疑错人了。”
既然两者没有关系,还有人这么积极的拦着查账,肯定不是为了私欲,而是为了共建社会主义精神文明。
郭副导正准备过去握手,闻言尴尬的把手缩了回去:“我没拦着不让查啊……这个……也是关心剧组进度,总不能不拍吧?”
唐湖早知道郭副导会搬出这招,痛快地拍板决定:“那就不拍了,现在这个情况就跟经济大萧条的美国商人似的,我投戏就是为了想赚钱,结果拍一集赔一集,那我还拍什么,肯定是及时止损啊,你放心,投资公司那边我去沟通。”
“……”
郭副导沉默。
单凭一个尤雅雅杠不赢五家公司,所以他才可以蒙混过关,事事都以拖延为主,哪怕她投了钱,充其量只能算是“有部分制片人权利的演员”,其实说话没人听。
再说了,就算剧组缺钱也不会直接从尤雅雅的口袋里掏,大家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糊弄一下其他几家公司,有钱按比例分,这件事就算过去多好?
可尤雅雅偏偏不买账,还连夜把唐湖拉过来帮忙,她们两个加上背后的明远影业,就让人头疼了。
过了良久,他才讪笑着解释:“姐,片子还没卖你就这么说也太不理智了,干嘛搞这么僵呢?”
“买玉米当拍摄道具,还多给我报了几万块的账,哪怕不算大数目,可我这个人比较抠门,少一分都觉得不高兴。我觉得自己看完账本以后现在站在这里好声好气的跟你说话,而不是当场手撕财务就已经够理智了,否则连导演组都得换一遍。”
唐湖以前演过不少重量级配角,对剧组底层的生态环境如何再清楚不过,也知道暗流下的某些潜规则。
华夏有不少影视剧号称数亿投资,拍出来的场景却处处透着寒酸,其实是为了洗钱,实际上根本没有投入那么多钱,但一根道具玉米报账两千,走完程序以后这笔钱就变得合法了。
《长安食肆》这种报虚账的行为称不上洗钱,但捞油水绝对成了所有剧组的一种习惯。
电视剧圈有条默认的潜规则:“有多少省多少,省下来的钱肯定能进自己的腰包。”
由于监管不力,或者干脆串通一气来骗投资方的钱,这帮人什么都干得出来。
在道具上多报账还不算最缺德的,为了捞钱,还有可能克扣拍摄食物的质量。
一部电视剧动辄几十集,难免会拍到吃饭的戏份,主演吃饭还能做后期或者买现成的才,配角就没那么高的待遇了。
寒冬腊月还好,大不了把冷冰冰的饭菜往肚子里塞,如果是三伏天拍场吃饭的戏,有时候饭菜放的都馊了,也得硬着头皮往下咽。
这场戏拍的不满意,还得把吐出来接着吃回去,反正观众隔着屏幕也闻不到气味,只要看演员吃的开心就行了。
要是吃到馊饭馊菜的演员一脸痛苦,根本做不出来幸福的表情怎么办?
那肯定是他演技有问题!
唐湖管不了别家的事情,但只要是她负责的戏,就不能出现这种情况,不会克扣剧组员工的酬劳,但每分钱都必须花在该花的地方。
郭副导听她态度坚决,大有撕破脸的架势,在炎热的太阳底下晒出了一脑袋汗:“不、不至于换人吧……?”
“连毛爷爷都在教导我们,打扫干净屋子再请客,我这就是在打扫屋子。你这么喜欢帮财务说话那就帮到底,账上多了多少钱,怎么多的,多的钱在哪儿,一桩桩一件件交代清楚,不然你就给我走人。”
唐湖一脸光伟正的引用□□语录,末了威胁地沉下声音:“……两条腿的电影导演不好找,两条腿的电视剧导演满大街都是。”
刚才尤雅雅故意给她递话,暗示已经足够明显了。
副导演看通道剧组和财务拿点好处,以为钱不多没人能发现,却没想到她们会查的这么仔细,让“唐朝玉米”漏了陷。
郭副导眼神瑟缩一下,明显挂不住笑脸:“唐姐,查账就查账,可不带你这么埋汰人的,咱们好歹也是北电导演系毕业,还比你早几届。”
他大小是个副导演,唐湖之前帮木远发声整治了薪月传媒,业内说起那件事谁不觉得她尊重艺术,现在转过脸来就想用权力压人,未免说一套做一套。
出品方来查账的次数多了,像这种几万块的小数目根本没人管,尤雅雅敬他三分,刚才还软磨硬泡的讲道理。怎么就她抛开扯皮,直接步入开除环节?
唐湖不以为然的翻了翻眼皮:“这话又不是我说的,你去找楚导。”
郭副导:“……楚鹤?”
行吧,楚鹤说什么都对,谁让人家是最佳导演呢。
唐湖点头,又提醒:“实在不行我自己上,用三个镜头怎么也够拍完这部戏了吧?”
“三个镜头”,指的是傻瓜式拍摄法,大部分流水线作业的电视剧都这么干。
首先用一个大镜头介绍环境初始情况,或者拍拍角色到了哪个地方,观众还看不明白就用旁白或者字幕凑上。
其次,让本场戏的所有演员凑在一起念台词,谁说话给谁特写,关键道具也给个特写,再插入其他角色的面部表情反应,剧情就推进得差不多了。
这场戏的最后,来个简单粗暴的大全景,展示环境发生了什么变化。
其实根本不需要多少技术含量,但看起来也挺像那么回事了,外行都能拍出来。
郭副导想了想,觉得以她的人脉真有可能随时找到业内有资历的替换人选,语气不自觉软了下来:“我马上去督促查查是怎么回事,肯定尽快给你答复。”
“我没那么多时间等人,最迟今天下午把钱填上,再有下次不管是不是你做的,我都把这笔账算你头上。”唐湖用手扇着风,终于觉得凉快了不少。
“是是是。”郭副导使劲点头,赶紧逃离片场去跟财务组沟通了。
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现在把到手的钱交出来还能有条活路,吞下不肯吐的性质就严重多了。
幸好根据剧组的拍摄协议,参演的群众演员要求手机关机,刚才的争执不会从其他渠道流出去,给双方都保全了面子。
“嘁。”
尤雅雅不屑地对着他的背影吹了口气,打起精神,开始准备今天的拍摄,“导演,没什么事我就化妆去了。”
“我跟你去吧,今天起得太早,有点头晕。”唐湖跟着她进了有空调的更衣室,顿时觉得神清气爽。
尤雅雅在化妆镜前坐下,让自带的造型师帮她做发型:“姓郭的明明有嫌疑,为什么还要让他去解决,这不是打草惊蛇吗?就应该仔仔细细的查!”
有问题的不是导演,而是副导演。
这种情况多少也反映了业内现状,导演每天光是拍戏都累得要死,而且还要面对出品方带来的压力。
相较而言,副导演工作量不大,片场话语权却不输多少,又掌握着一些重要龙套的选角,所以一个剧组里最自由的其实不是导演而是他们,作妖或者潜规则酱油小艺人比谁都勤快。
“我就在这里拍一周戏份,没必要事事都掌握得特别清楚,况且真耽误了拍摄进度不是闹着玩的,你需要作品才能站住脚,但有作品也得尽快上映才算数。”唐湖拿起一瓶矿泉水拧开,“在你难办的时候适当出现充当背景警告一下就行了,剩下的交给你,反正你又不傻,屡教不改就换人。”
“上来就换人,会不会有点太过分了?”
尤雅雅哪怕背地里跟别人吐槽,也不习惯明着撕破脸,不是气急了不会说太难听的。
这是日常生活给她的经验,因为蛮悍的母亲越是闹腾就越捞不到好处,所以她经常装乖巧来从父亲那里捞钱。
“……‘倘若屋子太暗需要开窗,大家一定不允许,但如果主张拆掉屋顶,喜欢调和折中的人就愿意了’,听听文学战士的教诲,多有道理,你学着点。”
唐湖慢慢品尝一块钱一瓶的矿泉水:“如果不把事情闹大一点,根本不会有人把你的声音当回事儿。当然,你平常维持人设也很重要,先撒娇,撒娇不成再提刀。”
郭副导不把尤雅雅放在眼里,就是看中她红得快又不好撕破脸,如果他刚作妖就被人怒扇两个大嘴巴,保准现在就没事儿了。
“……撒娇不成再提刀?”尤雅雅望着镜子里逐渐贴近角色形象的自己,唇角漾开笑意,“有道理。”
……
另一厢,剧组随行记者已经拍了几组照片,将唐湖来到横店拍戏的消息发了出去。
两个账号都请了专人来打理,不再发冷冰冰的拍摄行程汇报,而是加了一点不着调的个人特色。
这年头不会炒cp的明星简直不配出道,但cp不能瞎炒,更不能传达出一种“贵圈很乱”的感觉。
学校里的学霸总是跟另一学霸配在一起,实在不行,学霸带学渣一起飞也很励志。
然而大部分流量明星都是学渣之间组cp,还要硬着头皮吹自己是学霸,这场塑料爱情的唯一结局就是毕业后双双走上歧途,成为《今日说法》的素材案例。
谁上位谁下台,当事双方能不能得到认可,大家完全可以用演技分个高低,量化评比不玩暧昧,和考试成绩一样简单明了。
“@长安食肆”看好偶像剧霸主,“@图南影视”当然是吹爆自家老板,双方偶尔为了谁在戏里发挥得更好隔空互酸几句,酸完了还得无奈表示“谁让我们是一家公司的呢,不吵了不吵了,下班一起去撸羊肉串”。
群众纷纷表示喜闻乐见,觉得两个账号下的小编可能才是真正cbsbsbsp;最重要的是,当观众潜移默化的接受了“只有业务水平过关的人才有曝光率”的观点,会将注意力集中在这部剧的品质上。
《长安食肆》的设定其实不算严谨,起码不像央视正剧那样绝对忠于历史,不然会失去很多剧情看点。
但即便如此,都比闭眼瞎拍历史剧强上不少。
从目前官微放出的定妆照和剧照就能看出,这部戏的服装绝对不是带着工业化鲜艳的廉价窗帘布,处处透着服化组的用心。
开食肆的胡女老板娘,江南富商妾室,官家富人……虽然都是女人,单看戏内衣着也能分辨出各个阶层身份。
尤雅雅饰演的女主角前期只是平民,所以很少穿艳丽的颜色,灰布麻衣,不涂口脂不戴发饰,最多在鬓间插一朵小花。
而唐湖饰演的一代女皇虽然只是个配角,绣着凤凰暗纹的戏服也华丽到了极致,懒懒靠在榻上时满目雍容,气场磅礴,不可逼视。
单凭这批用心的定妆照,《长安食肆》在网上的讨论度就没低过。
哪怕路人说不上来具体好在哪里,也觉得这组照片比普通的古偶剧耐看,于是对新剧的期待更高。
图南影视在紧锣密鼓的宣传,同期拍摄的另一部电视剧《武则天别传》也没闲着。
果然,女性视角的历史剧多半离不开这个套路,哪怕主角是女皇帝,也得一律拍成儿女情长的爱情剧。
主角的人设往往是无欲无求款,通常在不情愿的情况下进宫,进去后也不搞宫斗,而是躲起来过自己的小日子,不愧是五讲四美三热爱的社会主义接班人。
而命运之神编剧不会白白放过她,女主迟早会因为凹人淡如菊的设定被人欺负,痛定思痛,于是被迫黑化。
一个女主一旦决定黑化,不管以前如何,智商就跟充了会员一样疯狂上线,人挡杀人佛挡杀佛。
但观众知道,女主也知道,她不管变成什么样子内心依旧纯洁,拼命呼唤着“倾世皇妃我不要好几把累”。
不管当了皇后成为宫斗冠军,还是当皇后以后顺便当了个皇帝,都是别人逼的,她只想过简简单单的生活。
古装剧这么设定,一部分原因是过审需要,但部部这么拍,拍历史上哪个女人都一副老调子,也太不拿观众当回事儿了,
“@武则天别传”只要打出女主角的名字,就自带八成吸引力,那条毫无特色的微博转评赞均破5000条,跟费尽心思卖萌的“@图南”成绩差不多。
不过两者的收视率最终如何,只能等上映后再比较了。
……
横店影视城,《长安食肆》片场。
唐湖今天有一场跟尤雅雅的对手戏,也是整部剧最大的看点之一,所以赶紧换了衣服,体验角色人格。
“武则天”的戏服的确华丽,光穿衣服就花了半个小时,领口用金线绣着雍容华贵的暗纹,远远看着就能感觉到材质很走心。
而且很热。
幸好片场里有台空调不断冒着冷气,勉强控制着温度。
虽然立式空调噪音很大,但这部戏用的是后期配音,周围好几个剧组同时开机,吵吵闹闹,也缺乏收音条件。
但是当唐湖走进片场以后,率先弥漫起的,却是强烈的落差感。
尤雅雅正在背台词,看见她皱着眉头若有所思,放下剧本问:“你怎么了?”
“有点不适应而已,忘了拍电视剧是什么感觉了。”
“怎么不适应?”
“以前拍电影的时候,楚导一次最多用了三十六个灯拍过,还只拍轮廓,一场戏平均也要用到六七个机位,没有拍过这么节俭的。”唐湖环视四周,说着非常戳人心窝子的大实话。
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啊。
“……”
在旁边布置灯光机位的导演差点气抽过去。
拍电视剧一般三个机位加四个灯就差不多了,与电影相比,还真有点寒酸。
一些欧美精品剧,譬如《权力的x戏》和《神探x洛克》,都是用电影的镜头运用风格来拍电视剧,两者看起来几乎没有差别。
但华夏的电影和电视剧侧重点截然相反,差异明显。
电影讲究光影和镜头运用,考验导演如何细腻而真实的描绘人物情绪,向观众传递镜头语言,表现个人审美。
而电视剧的本意是讲故事,导演只考虑如何尽量保证故事有趣,以便吸引观众追完长达几十集的剧情,既不考验太复杂的演技,也不考验什么镜头语言技巧。
哪怕用“三个镜头”的拍法,只要让观众看明白讲的什么故事也算合格了。
简单来说,电影是导演的舞台,电视剧是编剧的舞台。
“跟我玩艺术是吧?”尤雅雅卷起剧本作势砸过来,“你也不想想,按照电影的标准来拍这部戏预算得花多少?”
“估计要天文数字了。”唐湖拖着华服迤逦而行,煞有介事地考虑,“把咱俩卖了都出不起,可以找明远投钱,让李若川当牛郎接客还债,接到八十来岁应该就够了。”
“一个八十岁的老大爷,牙都掉光了你还逼着人家接客,到底有没有一点良心?”尤雅雅雅白她一眼,“不闲聊,好不容易找到点感觉,我得抓住了,等会不能被你压戏。”
“嗯,我也要赶紧。”
唐湖收起插科打诨的心思,闭上眼睛,专心模拟角色情绪。
‘武则天’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个角色褒贬不一,众说纷纭,唯一可以肯定的是,她哪怕有过少女时代也绝对不可能是什么小白花。
一个只会随波逐流的人,在千年前的那个时代当不了皇帝,更像是野心勃勃求上位的政客。
在唐湖眼里,它是个褒义词。
野心勃勃的‘武则天’大半是刚进宫就想着当贵妃,封了才人又想当皇后,虽然在唐朝企业的老ceo死后事业一时陷入谷底,但还可以勾搭少董事,等重新回宫参股,突然发现自己当ceo的梦想也不遥远。
在认清大前提下,才能考虑她的儿女情长,挖掘女皇帝细腻丰富的那些感情。
唐湖默默诵读剧本,又跟尤雅雅试了两场,开始正式拍摄。
……
“action!”
导演喊完这句话,全神贯注的凑到监控器前,想看看楚鹤带出的演员是什么样子。
然而他刚看一眼,表情立刻就严肃起来:……电影脸,果然和他拍过的偶像剧演员有区别。
简单粗暴的划分一下,电影脸要骨骼分明,就是那种“xx的轮廓如刀削一般”的风味,这样的骨骼打光以后才耐看。
而电视剧脸注重胶原蛋白,线条流畅柔和,不要让观众觉得刻薄或用力过猛就行了。
通常来说,电影脸与电视脸不可兼得,二占其一也够在圈子里混的开了。
唐湖的‘武则天’全剧下来总共出场一个多小时,却挑起了整个剧情的隐藏政斗线,给这部悬疑喜剧加了一丝深度。
故事设定从永徽六年开始,唐高宗改立武则天为皇后,废了原先的王皇后和萧淑妃,同时将其亲族削爵罢官,剩下的也都流放了。
尤雅雅饰演的女主角就是无辜受牵连的王氏族人之一,本着“主角必须有个悲惨身世”的原则,她家不光被流放,还在流放途中全都被杀了,只有她一个人幸存。
因为押送流放罪民的官兵也死了,所以没人追查尤雅雅的身世,她便改装换面,投靠了与汉族通婚的胡人家庭,假装自己是个混血,重新落户在长安城。
正片第一集的时间线已经是五年后,京城里多了一个吃饭的地方,老板娘是个胡女,朝堂上唐高宗又罢免了长孙无忌等人,却跟平民没什么关系。
长安城熙熙攘攘,人流如织,一切都显得非常平静。
然而皇帝好不容易收回皇权,也没有过几天太平日子,长安城出现一起官员离奇死亡案,于是派了大理寺彻查案情。
那个炮灰官员死前正好来女主角的食肆吃过饭,奉旨破案的大理寺丞男主角循着案子一路查到这里,虽然没有找到什么线索,却和女主角勾搭上了。
两人从此开启“走到哪儿死到哪儿”的破案小组模式,长安城里的大案小案就没断过,死人数量年年创新高。
——唐高宗如果知道会有今天的后果,估计说什么都不会派大理寺查案的。
《长安食肆》的前半段都是悬疑单元剧,模式多半是男主在查什么案子却陷入瓶颈,对某个细节百思不得其解,于是来找女主吃饭诉苦,结果女主在埋头做饭之间不经意间一语道破天机,男主的脑子就跟通了电一样恍然大悟,找到凶手。
双方进展顺利,看似破破案谈谈情,女主角实际却是打算查清全家明明流放却还是被杀的真相才会接近他,为了搜集线索才一步步助他从大理寺丞提拔高升。
而她得到的真相是,下令诛杀全族的人,乃当今皇后。
故事的后半段渐渐加入多线叙事视角,侧面引入朝堂纷争,上演了一出复仇记。
……
“action!”
片场里,唐湖在听到导演发话,长长的吐了口气,哪怕不是拍电影也没有丝毫懈怠。
电视剧并非是给演员发挥百分百实力的地方,影帝来拍都得收敛着,表达情绪以肢体语言为主,反正也不会给多少全脸特写。
但并不意味着电视剧不需要演技,水平太低的演员,一样会让观众觉得出戏。
唐湖演的‘武则天’还是皇后,却通身透着帝王气,侧面衬托出篡位的野心。
她缓缓踱到尤雅雅面前,居高临下地扫了那个平民娘子一眼:“投毒的人就是你吗?”
食肆老板娘打听到皇后会哪一日出宫礼佛,于是提前前往寺庙的素斋里下毒,准备来个完美犯罪,不料还是被技高一筹的皇后抓了个现行。
‘武则天’在感业寺出过家,历史文献也表明她笃信佛教,所以闲着没事出宫礼佛的设定还算合理。
但有宗教信仰,也没妨碍人家为了事业而终生奋斗,可见成功的女人定要一手荣华富贵,一手青灯古佛,两手都要抓,两手都要硬。
‘老板娘’为了替家人报仇给她下毒,本来应该按谋反罪诛九族,‘武则天’却没有上来就发落,而是派人将她按住,好奇地问了几句话。
这一幕都是对话戏,肢体语言不多,想要演得好看只能靠台词功底和脸拯救一下了。
尤雅雅侥幸被饶了一命却不领情,看见仇人后嘶吼着想从地上站起来,却被她的亲信生生压在地上:“你这个妖妇!”
“本宫好像并不认识你。”
唐湖被骂了也没什么反应,平静地数着手腕上绕的白玉佛珠,野心藏在眼角眉梢,被华美的礼服粉饰太平。
她的仇敌太多,是真的想不起来,再说“妖妇”这种词的杀伤力几乎没有,也就小姑娘喜欢用。
尤雅雅早就抱了同归于尽的念头,挣扎时发丝凌乱的覆在脸上,只有一双亮晶晶的眼睛透出寒光:“……你杀了我父亲!害我全族流放,你连自己的亲生孩子都杀!”
她考虑到有可能会被压戏,却巧妙的利用劣势,成功出演一个为家族报仇却被权贵逼得走投无路的孤女,赌上全部,拼尽性命也要拉着仇人下地狱。
“……”
唐湖拈着佛珠的动作暂停。
尤雅雅演的的确不错,那句台词吼得铿锵有力,连平常的娃娃音都听不见了。
她被‘武则天’陷害得全家流放,又全家被杀,自然绞尽脑汁思考可以用来攻击的地方,杀自己的孩子就是其中一项。
野史传说中,‘武则天’掐死自己亲女儿嫁祸给王皇后,自此导致王皇后失宠,不过正史则完全没有记载,所以无从考证。
但即便如此,古往今来的史学家们都特别喜欢用这点抨击一代女皇,说她养了太多男宠生活作风不健康,说她对自己的孩子下手太狠不配当个母亲,闲着没事就批斗一番。
杀儿子和开后宫的男皇帝多了去了,也没见这么大点事就会成为一个政治家一生的污点。
这群人默认的观点是,反正母爱必须伟大,你不为了孩子考虑就是一个不合格的母亲,父爱伟不伟大无所谓吧。
不过《长安食肆》正在拍的这场戏,还讨论不到那么高深的话题,只是通过女主角的暗杀做引子,将这个问题引了出来。
当一个男人成为最高统治者的时候,舆论多半用皇帝的标准要求他,觉得帝王无情,而一个女人坐上这个位置,就要求既当个好皇帝又得当个好母亲了。
尤雅雅暗杀失败,被严刑拷打的话画面显然很不健康,所以这个过程改成了双方互相辩论三百回合。
“你为什么要杀我?你怎么不杀皇帝?怎么一件事我做了他也做了,只有我特别罪不可赦?”
来自皇后的这些问题,女主角通通无法回答。
唐湖套出尤雅雅的真实身份后,又说杀了倒霉女主角全家的人虽然是自己派出来的,圣旨却来自陛下,这才是真相,建议她进攻暗杀皇帝。
“我不信你。”尤雅雅直挺挺地跪着,心绪愤懑难平。
她破的那几起案子,都是朝堂争斗、互相倾轧,所以才有官员离奇死亡,而幕后黑手皇后就静静看着这一切,等待适合自己发力的时机。
这种心机深沉的女人,让她怎么相信?
唐湖轻轻的扯开唇角,露出上位者不屑一顾的笑容:“你信不信我,与我何干?”
因为剧情限制,所以这部戏不会拍到‘武则天’正式登基成为皇帝的剧情,既然是配角,所以只能在剧情线相关的位置暗示她成为皇帝的野心。
而旁人如何评说,又与她何干?
反正一块无字碑立了千百年,别人爱唠叨什么唠叨什么,硬核女皇帝说不定早就去地府实施改革了,提高女性地位了。
这才是一个帝王该做的事情。
“……我出家归来,修习佛法,却没有学到豁达,只有不甘。”唐湖目光虚视着前方,捏紧手里的佛珠,“看见王氏跋扈,我不甘,看见萧氏专宠,我不甘,更不甘的是有些男子能做的,我却不能做。”
——男子能做的,她却不能做。
在这部戏里,‘武则天’多少意识到了真正的问题所在,所以在尝试改变。
当她发现当上皇后还是没什么用的的时候,就开始琢磨着当皇帝了,如果不能成为权力的最高者,那么有些事情一辈子都不会得到解决,所以面对尤雅雅的指责相当淡定。
“你因为不甘心做了这么多事,就没有后悔过吗?”尤雅雅强忍着悲愤,化为泪水积蓄在眼眶里。
说了这么多,她到底可以恨谁?
唐湖轻轻托起她的脸,满头发鬓缀满华贵的珠翠,唇角微微抽搐,眼底柔软哀伤脆弱的情绪转瞬即逝,骤然变得平静。
“……不后悔。”
无论做什么,结果如何,通通不后悔。
这场交谈结束后,‘武则天’放了‘老板娘’一马,没有杀她。
……
“卡!”
另一边,导演在两人演完这场戏后急忙喊了暂停。
唐湖揉了揉眼睛,从‘武则天’的人格中挣脱出来。
虽然靠突兀的台词推动剧情是电视剧的通病,但这两个角色的设定着实不错。
‘老板娘’是个家道中落的小姑娘,虽然还算坚强勇敢,一见到‘武则天’这种搞大事的预备役立刻暴露了思维短板,觉得她想当皇帝是异想天开,认定唐高宗才是正统。
不过这也是那个时期女性的通病,哪怕自己再能干还是觉得下意识输男人一头。
故事到最后,‘老板娘’虽然没有跟‘武则天’和解,却不在跟她作对,甚至有意无意的帮了‘武则天’一次,让‘武则天’及时发现高宗写的废后诏书,保住地位。
皇后的位置既然稳了,就应该放眼政界搞一番大事情,瞄准皇位正式进攻。
麟德三年,武则天与唐高宗一同封禅泰山,充当亚献,百官感念其加官封爵的恩德,为日后把控朝堂铺平了政治上的最后一段路。
不过这一切都跟女主角没有什么关系,她在认清自己全族的死亡就是政斗牺牲品以后离开了长安城,于别处开了家小小的食肆,还把公务员男主角忽悠走了。
朝堂争斗直到武则天继位后也没有停止,不过一切都跟他们没关系了,长安城“走到哪儿死到哪儿”小分队再也不会出现,可喜可贺。
这就是《长安食肆》的大结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