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11 章

    《风沙》公映三天后。
    木远按照专业吃鸡老阴比唐湖同志的指点,主动发了条微博，解释电影先后官宣女主角不一致的问题。
    这条微博截取豆瓣上的疑问类短评,比如“为什么xx到xx的镜头这么突兀”，“xx这条叙事线是不是没有说完”,以问答形式回复观众,将电影存在问题解释清楚。
    而将这些回答串联起来，明眼人都能看出导演的真正含义：“以前的女主角真不是这个,剧情也不是这么走,至于为什么会改成这样我也不明白。”
    只要专心琢磨剩下的情节,就能发现剧情有许多地方衔接不上，仿佛精美油画被人生生挖去一块,留下黑漆漆的空洞。
    而韩汐的表演,相当于在空洞上缀了块补丁，其他演员的表现均可圈可点，虽然名气不响但都是话剧出身,功底相当扎实,更衬得那块补丁难看。
    看过院线版《风沙》的观众顺着话题摸到了导演的微博,看完这组问答，终于明白问题出在哪里。
    ……
    唐湖在宿舍里看着正常观众不满的情绪持续发酵，长叹一声，放下手机。
    “总算把这招棋用出去了……”
    宿舍里只剩下她一个人，欧嘉外出写生，尤雅雅又去拍戏，满腹心事无人诉说。
    这几天木远顶着一张拍戏晒出来的粗皮老脸天天在她耳边长吁短叹，时不时还以泪洗面，可见男人再怎么糙汉，柔弱起来也是劲儿劲儿的。
    但是也不能怪他内心敏感脆弱，而是这次心血付诸东流，实在伤人太深。
    木远执导过的几部短片虽然大众知名度不高，却在业内颇受好评，所以《风沙》作为第一部自己筹备的作品，上映时有不少影评人自发包场去看。
    原本这时候，这部电影已经被专业影评人大吹特吹，口碑一传十十传百，上座率持续走高，各大院线又及时加了排片，票房才成功逆袭。
    然而现在每个看完成片回来的人都在骂，上座率一天比一天低，别说爆成一匹黑马，就是想收回成本都困难。
    ——但是杀敌一千，自损八百，值得吗？
    w233检测到她的情绪，哪怕无法理解，也非常人性化的开启聊天功能：‘宿主，你明明近三个月前就知道了这件事，为什么拖到现在才有所行动？’
    唐湖琢磨半天，非常想跟蘑菇精吹个牛逼，最终却道：‘……你懂个锤子。’
    难道她提前得到消息，就能去跟郑山卿谈判了？
    哪怕动之以情晓之以理，告诉他胡乱修改电影会毁了一部作品，他估计也不会放在心上，不光是因为讨厌唐湖，更因为自信。
    《秦陵图》烂成那样还有人买账，别说拍垃圾片，就是端出一盘子排泄物观众都能照吃不误。
    以薪月为首的一众电影商肆意控制一个创作行业，迟早会将其毁的一干二净，因为资本的容错率极低，一部片子赔了的话公司今年的报表就不会太好看，所以投资方从来不想做好电影，只想做不赔钱的电影。
    创作者却必须摸索出可行道路，一次又一次的失败，一次又一次的赔本，才能打磨出称得上艺术的东西。
    而且电影上映前还必须经历一个关键步骤，就是广电审核。
    《风沙》送去审核的是院线公映版，而非木远拍的导演版，没有片头龙标，无法在电影院正常播放。
    难道不能让木远自己送审吗？
    还真不能，因为这部电影版权不在他那里，而是在投资方手里，导演、编剧和演员都只有署名权，如果投资方不高兴，甚至可以连署名权都不给。
    你想拍好电影，先学会弯下腰舔人鞋底啊。
    如果导演打算破罐破摔的将原版电影放出来，属于严重违反合同，薪月直接提起诉讼就能收获天价赔偿，反正片方永远不亏。
    《风沙》的公映版成片早在四月底就分刻送至各大影院了，郑山卿就是吃准他们不能鱼死网破放出片源，自己挨两句骂又算得了什么？
    ‘别说自损八百，就是损个成千上万我也不在乎。’
    唐湖仰面瘫在椅子里，课本摊在面前也完全没有学习的心情：‘哪怕公映版本里根本没有我，也必须让这帮投资方吃个狠亏。’
    必须让资本明白当他们把控一切后别说赚钱，就是不赔本都困难，同时敲山震虎，让其他公司也长个记性。
    否则只干赢了郑山卿，也有张山卿李山卿给真正想做电影的导演使绊子。
    “好了，看看薪月那边有什么动态，反正里外里都是那些招数……”
    唐湖歇了半晌，意气风发的爬起来坐等对面回应。
    这是电影的官方账号，使用者也是薪月传媒下的宣传人员，足以代表公司的立场。
    回答得避重就轻，不过薪月的公关部还不算太蠢，知道把脏水往唐湖这边泼。
    如果唐湖早早露面，公开指责投资方恶意剪掉了她的戏份，那么这件事就会被他们的水军解释成“唐湖拿完提名以后有点飘了，不满意自己的戏份被砍”，然后顺理成章的给他扣一顶戏霸的帽子。
    可惜唐湖至今没有下场发言，他们只好主动将话题引过去了。
    然而冠冕堂皇的话一说出来，路人却不买账，只好投入不少水军控评。
    无法拿唐湖做文章，还可以从其他地方下手，比如这个看起来很讲道理的契约精神。
    木远签完卖身契以后，这部电影最终如何就跟他没关系了，现代社会讲究法治，所以薪月传媒揪住这点大做文章，将其打成出事只会卖惨的盲流。
    这种对策，居然还真换来了不少支持。
    千万不能低估某些人的慕强心理，他们自己虽然一个月累死累活只挣几千块钱的工资，在网上却个个都是精神上流社会，为了表彰自己是法治社会人无所不用其极。
    哪怕是黄世仁逼得杨白劳卖女儿，慕强屁民还会告诉你，“这是杨白劳自愿的，说好了欠钱不还就拿喜儿抵债，你怎么能不讲信用？”
    然而只要花上12块5买一本《十条基础法律常识》就知道，霸王条款根本不受法律承认，哪怕你签了字也能去告，只是大部分人都没有跟资本打官司的经济实力。
    木远和编剧团队虽然只拿署名权，但相应的，出品方也要尊重他们的自由创作意志，现在明显违反了之前的约定。
    况且木远那条微博连剧透都算不上，只是看似贴心的回答了热心观众的几个问题，哪怕那些问题个个都不像是纯观众能问出来的。
    不管怎么说，《风沙》有黑幕是板上钉钉了。
    那些深扒娱乐圈黑幕的营销号，自然不肯错过狂欢的机会，他们这帮真正靠流量吃饭的，看到娱乐圈越乱才越开心，不然写不出阅读量10万的文章怎么办？
    一时之间，网上不少自媒体纷纷下场，替不方便直接开口的唐湖和木远解释整件事情的起因结果——
    《“风沙”女主换人之谜？深扒唐湖与薪月传媒的恩恩怨怨。》
    《震惊！娱乐圈最大的势力居然是他！》
    《那个罪孽深重的女人啊，你的命运如此多舛为哪般？》
    《独立导演的出路在哪里？》
    最近没有明星出轨，连朝阳群众都不怎么到处查房了，日子着实无聊，于是让这件事迅速上了头条。
    唐湖考虑到木远名气不大，前期花钱买了点热度数据，把这件事炒起来才罢休，等矛盾升级后哪怕想撤热搜，一波接一波的营销号也会贴过来寻找爆点。
    对其他自媒体来说，既有热度，又能占据道德制高点，还不用担心陷入“谁先出轨”这种站错队就很容易被打脸的泥沼话题，简直再安全不过。
    唐湖当然乐见其成。
    这帮营销号的动机或许不纯，但让更多的普通人关注业内电影人现状，结果终归是好的。
    总比用“只要你的心是善良的，对错都是别人的事”安慰自己，然后快快乐乐的当一根搅x棍强。
    这不是演员为自己某些戏份被砍了而斤斤计较，而是一个剧组为自己应得的创作权利而呼吁。
    况且这次薪月传媒的确惹了众怒。
    正常人总是有审美的，哪怕看到《泰坦尼克号》这样的大片。无法精准的描述出好在哪里，至少也知道比《分手x师》强。
    现在市面上好不容易出现一部传闻中能看得过去的电影，居然还给毁了？
    这个“@老陈”就是唐湖出道作《恋爱使者》的副导演，业内地位处于二三线之间，木远现在遭受什么对待，他其实最感同身受。
    事实上，每个电影人看见烂片赚钱以后都会萌生出一种“这届观众不行”的感觉，但抱怨是一方面，市场根本不给认真拍戏的电影人出头机会，难道真的没问题吗？
    像这种没有背景、三四十岁也没拍出一部代表作品的导演，晋升起来比演员更困难，真得一部部片子慢慢熬才能出头。
    如果木远现在什么都不做，那么下一个倒霉的有可能是任何人。
    观众和专业人士齐齐出面声讨薪月传媒，这还是自从华夏娱乐圈发展以后。观众第一次讨厌幕后公司而非某个明星。
    果不其然，“郑七秒”又被人挖出来鞭尸一回，再怎么花钱洗白都没用。
    ……
    唐湖静静地看着事态一步步发展成民怨沸腾，又查了一下《风沙》现在的票房成绩，才堪堪安心。
    对薪月传媒的不满化成了抵制院线版电影的动力，直到现在，票房还日日走低，让薪月传媒利用这个负面新闻反炒一把的计划彻底落空。
    她得意的轻笑一声，扔在床上的手机来了新电话。
    “喂？”
    唐湖以为是这件事的公关团队，等接听后才意识到看见的联系者另有旁人。
    打电话的是楚鹤，上来就是开门见山地问细节：“你早就知道《风沙》会被重新剪辑，之前一直跟着我上专业采访，就是为了给这件事做铺垫？”
    薪月传媒是业内领头羊，和他这样的大导演有密切合作，不过楚鹤在内部属于群而不党，聊得来的时候就聊，聊不来就走。
    《风沙》上映之前，他还特意问过唐湖有没有宣传活动，唐湖当时推脱说不知道，不过恶意砍戏早就传遍了业内，他一琢磨就想通了其中的蹊跷。
    “楚导……”
    唐湖突然一阵心虚。
    面对娱乐圈最后一股清流、我自清高谁也不鸟的一线导演的质问，很难说谎圆过去，只好硬着头皮承认：“对，我过年的时候就知道郑山卿重新拍了《风沙》，只是当初没想好怎么解决，跟您一起上访谈，就是想给自己博个好听点的名头。”
    不光动机不纯，目的还很阴险。如果只是流量偶像，戏份被砍也就砍了，只有拉上楚鹤在正统电影圈给自己营造醉心电影的小艺术家人设，后期才好卖惨。
    “影后提名者被潜规则不成，遭到电影出品公司恶意报复”……单单这句话就能制造足够的话题度，引爆群众愤怒的神经。
    “……你早就应该跟我说实话。”
    过了良久，楚鹤才淡淡的安慰她。
    在他面前装逼不好使，得说实话才行，唐湖一五一十的交了底，认错态度还算良好。
    她跟着上节目的时候言谈还算像个真正的演员，只是这种知识分子知道唐湖恶意卖萌的真实目的，心里总是有点不舒服。
    唐湖微微松了口气，急忙立军令状：“楚导，你跟薪月那边合作过不少次……我做什么事让你知道了也难办，所以就保密了。但是你放心，就这一次再没下回。”
    “最好没下回！”楚鹤的口吻比拍戏ng还严厉，“这件事到此为止，你要是想利用我干什么必须要提前说，我先挂了。”
    “您消消气，消消气。”
    唐湖自知理亏，隔着听筒也不自觉连连鞠躬，赶紧哄导演高兴。
    待挂了电话，才知道楚鹤没有白教训她。
    ——两届金塑奖最佳导演，戛纳国际电影节华人评委，真身下场手撕老东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