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吊唁

    一夜好眠,雄鸡初啼(夜半一点到三点),有那家贫的便起了,摸黑多准备些家事,省着睡觉时间便是赚了农活时间。
    过得一时,雄鸡再啼,丑末寅初(凌晨三点),村里大部分人家便也起了,收拾收拾家事,天光微微有些亮意,白雾蒙蒙,便要出门。
    日头未出,就要赶到田地里。再过一阵,鸡鸣三遍(五点左右),日子好些得人家也要起了,再不起床,是要被人说懒的。
    刘家几代耕读,田地都租给了佃户。虽然不用下地耕种,但与村里人的作息也大致相同,卯时左右(凌晨四五点左右)也差不多起身了。
    读书不能偷懒,三更灯火五更鸡,正是男儿读书时。当然,鉴于这副儿童身板,倘三更起肯定会导致揠苗助长的恶果,所以五更过后正好。
    刘毅用一刻钟穿衣洗漱,然后跑步热身,顺便扫洒庭除,整洁院子,再锻炼锻炼身体,随着日出,跟着刘父练一遍五禽戏和养生拳,又在院子里诵过一遍还未得父亲正式授学的经书。
    辰时,花氏过来结束了刘毅的晨读,让父子俩去吃朝食。
    “毅儿随我到书房来”才刚放下碗筷,刘毅就听见父亲严肃的声音。
    “好的,爹”
    刘家的书房面积宽广,门脸开阔,走进书房大门,便能看到一架叠着一架的书架,层层铺满的书籍摞到了房顶的天花板上。
    这些丰富的藏书是刘家百年来代代人不辞辛劳的心血。大部分典籍都是手抄的,小部分是花大价收藏抑或从某些败家浪荡子又或是家道中落的人家家里捡漏得来。
    这博大的书房是先辈们为了藏书历经几代修缮才改造成了如今的模样。前人种树后人乘凉,如今父子俩深受益处。
    刘秀才端坐上首,凝视案前叉手站立的儿子,刘毅虽则年幼但从其一言一行已能看出他的优秀,端的是非常人能比。
    然而怕只怕他木秀于林,慧极必伤,过慧易夭啊。更何况刘林还记得儿子幼时差点就早夭了(其实刘毅健康的很,自己求死,又不好说。当爹的至今仍蒙在鼓里)。
    “毅儿,爹爹呢,看你时常在书房用心念书,你如今年岁倒也不必如此攻读,闲暇时何不在村里同伙伴们相交顽一顽?”语气和蔼,温柔劝慰。
    就村里那些拖着鼻涕,吸溜一声又吞进喉咙的熊孩子?别说是一起玩了,看了一眼,根本不想再看第二眼,好吗?
    更何况让他这么一个看着少年老成实际囊中是个成熟怪阿姨的‘儿童’去和这些小朋友玩,玩什么?难不成看星星看月亮谈感情么?您是在开玩笑吧,老爹?
    感谢您的关心,您儿子身体健康没毛病,并不想和七八岁狗都嫌的熊孩子玩耍。
    “儿子觉得书籍就是我的良师益友。孩儿喜欢看书,爹爹不必忧心。”谢绝老爹的关爱,实力丑拒。为了避免老爹伤心,默默撒了个小娇。
    儿子不上道,徒叹奈何啊。刘林暂且放下心事,提起另一个话题。
    “既然如此,那便依你罢了。只是凡事不可过度,你须得自己警醒。我和你娘商量过了,为父意欲参加今年秋试。届时便只剩你们娘两个在家,你便是顶门立户之人,你须谨记每日闭门紧锁,仔细查验。倘遇事若有不决,可询里正,再与你娘同做决断”
    “孩儿谨记,父亲放心。”
    交代完正事,父子俩开始闲谈。刘家只有两个男主人,刘毅又是个小大人,前两年自觉长大,便爱与父亲提建议商量大事。
    刘林认为儿子虽然阅历少很多主意不符合世情,但一些想法还是有些可取之处,也愿意教儿子如何为人处世,交际人情。
    “阿爹,您去参加秋试,这村里的私学可定好主意不曾?”
    “这件事尚未定下。爹爹本想请我一同窗好友来暂代塾师,他现在在山西道榕城暂居,距杭州城有康城,柳城,兰城三州,只是不知时间上来得及否?”
    万一时间衔接的不好,学里的孩子们可就好一阵没有老师管教了。这些顽童念书,恐放下课业一阵便会将书本都忘得七七八八了。
    “阿爹,照您说的,您这书信一封,距离如此之远,书信可能安全送达否?便是送到了,师叔难道没有自己的要事吗?便是师叔放下手中事即刻启程路上也奔波劳累,您看,何苦如此呢?”刘毅反劝。
    刘秀才捻须一笑,道“小滑头,你说这长长一通道理,想来是有解决之道了,快快讲来”
    “这也是爹给我的提示,刚刚不过灵光一闪,偶然想到的。”刘毅自然不会吹嘘自己早已想到,也不卖关子,把自己的想法一一道出,“儿丢个丑毛遂自荐,您看如何?儿子现如今粗读十二经,即便经义未精,但教导蒙童识字也不难。至于考科举,这不是还早呢,那时便是您的事了。”
    至于自己一箭双雕成了小老师,定了师徒名分,老爹就没道理再逼自己跟熊孩子打交道的理由自然是不必再提的。
    一叶障目,不见泰山。刘林确实是没想到儿子的提议。
    “这也不失为好办法,毅儿你的想法很好。不过最后如何选择,还是要看里长和乡亲们的意思”做爹爹的暖心道。
    “这是自然,孩儿只是为爹分忧罢了。此事自当听从爹和里长的意思”刘毅表示这事我只是提个建议,通不通过另算,反正也不影响自己的生活。
    大男人和小男人定下基调,该看书的看书,该奔忙的赶快奔忙。刘毅继续在书房学习,刘秀才则先去找里正商量。
    儿子的提议是很好。但俗话称嘴上无毛办事不牢,自家晓得自家好,可外人却不清楚;若是里正老成持重,肯定还是要请好友来暂代塾师,到时还需要快快去信才是。
    世事难料,他倒不晓得,在他眼中年少稳重的儿子很快就会干一件惊天动地的大事出来了。
    午时过,一上午忙忙碌碌的花氏终于忙完了。丈夫出门前便嘱咐过午饭不回家吃了,要与里长同聊。
    于是桌上就只有刘毅和母亲两个人,两个时蔬小菜,两碗大骨饭,花氏叹道“都怪我没有时运,若是毅儿你能有几个兄弟姊妹,那多热闹啊。也免得郎君出门后家里就只有我们娘两个,毅儿你也不爱说话,家里太静了。”
    我不爱说话那太正常了,前世读完大学二十二,今生又过了七年了。谁快年近而立了还像个话唠似的一点儿也不稳重啊。
    刘毅道“娘,您往好处想啊,别老想那不好的。孩儿未出生时,爹若是出门了那不就剩您了?那一个人可比两个人孤单呢”
    花氏收敛心情,抚掌道“我儿说的对!家里是越来越兴旺,为娘合该高兴才是。来,毅儿,我们吃饭吧”
    饭毕,正要收拾桌子,间壁的李阿婆家孙儿李狗蛋过来道“平安,村尾的蒋叔今日挂白呢,蒋婶子昨日生小郎难产去了。你和我一道去瞧瞧吧?我还没见过办丧事呢,阿婆都不准我去瞧的”
    花氏听了忙问“狗蛋,婶儿怎么没听说这事?你蒋叔可说怎么办白事了?”
    “婶儿,我不晓得呢。阿婆今晨挖野菜回来,听她讲,蒋叔没钱做功德,说是停几天就火葬,阿婆说造孽哟~”狗蛋还学着阿婆的调子叹气。
    当真是个顽童,他哪晓得生死的残酷呢。还当是好玩的物事,撺掇着刘毅去瞧热闹。
    “虽说蒋家没通气,好歹也是村里人,这乡里乡亲的,知道了也不能当不晓得。毅儿,娘准备准备,咱们去看看也好,送送你婶子。只记住一点别跑到你蒋婶子近前去,别挨你蒋婶子太近,要小心吓着魂了,把狗蛋也拘住,他是个淘气的皮小子。你们两个小顽童都不许到蒋婶子近前去”
    花氏说着转起来,转过身又道“哦,差点忘了!娘看看,毅儿今日着的蓝衫,狗蛋是灰衫,咱们没有失礼的。娘拿上鸡蛋就走”
    刘毅答应着,帮母亲收拾好餐具碗筷,也不午睡了,锁门跟着母亲带着狗蛋领命向村wei去。
    老人们都说妇人生产是半只脚踏进鬼门关,一不留神就是一尸两命。可是在这世道上生存,只要是生作女孩,嫁了人,又有什么法子不生儿育女呢?
    不为夫家诞下香火,休说是邻里乡间闲言碎语,便连自己死了也是无言见祖宗的。不止男人这么说,连妇人自己也是这么想的。同情无用。既来了这世间,就要遵守这世间的生存规则。
    蒋二叔家已经有四个女郎了,日子也不富裕,却还是要让蒋婶子继续生育,非得要个儿子才甘心。如今蒋婶子去世,想必过得两年,甚或是一年半载,就是新人进门,为着生儿子再接再厉了。
    刘毅神色淡淡,对于这样的事他是不高兴的,然而他的不高兴对于别人又算的了什么?该发生的还是要发生,也许将来有一日他成为规则的制定者能改变些许吧?那太过遥远,他无法预见。也许他什么也做不了什么也改不了?
    蒋家没有人前来报丧,看来治丧也是草草走个过场。到了堂前,蒋婶子躺在一块旧门板上,只有几个女儿跪在灵前。花氏把手臂间的挎篮递给蒋家大娘子,道“我家来的太晚了,还请见谅。大娘子,节哀顺变。这是刘家的一点儿心意,一并封上二十文。小小薄礼,还请勿怪”
    蒋大娘子接过篮子,转手递给二娘子让她放到厨房。又招呼三娘子拿一束香来,借火烛点燃,恭敬的递给花氏,方答谢道“刘婶子客气了。阿爹说日子清苦,没有余钱办娘亲的白事,这事是我们自家没有报丧,如何却要怪罪乡亲们怠慢呢?”
    说来蒋二叔对妻子对女儿其实都不差,家里不富裕他也用心挣钱,闲暇时间都献给了镇上米铺船行的掌柜。别人一次扛两袋货物,他却一次背四袋,掌柜们都喜欢他去上工,给他的工钱也比别人多上好几文。
    就是想要儿子的心强,受不得乡里的闲话,蒋婶子挣命的生儿子。可惜夫妻俩运道不够,几次三番都是女儿,把期望都落在了这一胎上,偏偏蒋婶子还一尸两命去了。留下几个女儿无娘依靠,真可谓可怜。
    花氏捻香拜过,刘毅和狗蛋站在她身后也跟着拜过,表示对死者的尊敬。狗蛋进了灵堂,见蒋家气氛凄惨,也是说不出话来,他脑袋聪敏,便一时不懂,看刘毅做事他便也跟着做。
    蒋四娘子将将三岁,实则只有两岁,尚不懂事。原只在阿姐腿边小声抽泣,见有人朝阿娘祭拜,登时大哭。边上的几个阿姐也哄她不住。
    刘毅上前几步,掏出一朵狗尾巴草编蚂蚱来,哄她道“你乖,莫哭了。你不哭,这个蚂蚱我就送给你玩”
    身后的狗蛋看见那草编蚂蚱,急得歪眉撇嘴。这是早晨他阿爹送他的,奖励他昨日帮他爹除草,是他付出了辛苦劳动才得来得。平日阿爹忙着辛勤耕作,可没空给他编这小玩意。刚刚在路上,刘毅是他的好朋友,他才给刘毅看呢,哪舍得送给别人!
    刘毅蹲在小娘子跟前,距蒋婶子不过两三尺,比之前站在花氏后头近多了,低声安慰着小娘子,鼻尖隐隐约约嗅着一股铁锈味。
    这站着的几人看似并未受伤,而躺着的蒋婶子也早已死去多时,便是有血也早已干涸凝固,哪里来得鲜血铁锈味?
    刘毅心下惊奇。他猛地抬头问道“大娘子,冒昧一问,你们姊妹可有受伤或是不便之处?”
    蒋大娘子十二三岁,也是大姑娘了。当下便听懂了刘毅的言外之意,她有些脸红,这秀才公子懂得可真多。
    但她爽快地回道“我们姊妹不曾受伤,也没有不便之处。大郎可是有何疑问?我都跟你说。”
    刘毅闻言,鼻尖猛嗅,心中更是确定。不过,他有些犹豫……
    他看向花氏,花氏点头示意,表示支持儿子的任何举动。花氏也相信儿子不会做出失礼的行为。
    刘毅起身站直,缓缓道“大娘子,许是令堂或是令弟一息尚存,阎王爷许他们还阳于世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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