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四十二
4.
“你在哪？”
良久，她终于听到自己的声音响起来。
“你从桥上下来，跟着树上挂的灯笼方向往前走，我的车就在路边停着。”
星星点点的夜空底下，她挂了电话，戴着口罩，真的听话的按照他给的指示一路走过来。
街道上的游客逐渐变多，苏梨把头又垂下来了点，不知道为什么，心跳莫名其妙强烈起来。
没走多远，果然看到马路旁边停着一辆黑色商务车，半个车身隐在夜色里，显得很低调。
正犹豫着要不要先跟他确认一下再过去，不远处，商务车的车门突然被打开。
然后，一个穿着黑色卫衣，戴着黑色棒球帽的清隽少年从车里走下来。
他侧身站在树影里，微微低了点头，背上一对蝴蝶骨伶仃分明。
划破了无边夜色。
空无一人的马路边上，她听到自己的手机铃声打破寂静，突兀地响起来。
下一秒，他背影一滞，而后，心有所感般握着手机转过身。
月色透过隐隐约约的树影，落入他漆黑干净的眸里，像场黄昏时分的梦。
少年挂断电话，朝她望过来，解释着说：“怕你迷路，刚想去找。”
苏梨也回了神，习惯性反驳：“就这么几步路，怎么可能找不到啊。”
他于是笑起来，上前几步打开副驾驶的车门，回头，挑了挑眉问：“上车？”
她竟然没出息地被这个小动作撩了一下。
真是白活这把岁数了。
上了车之后，苏梨才发现他没带司机。
眼看着陆星遥绕到另外一侧坐上驾驶座，她系紧安全带，忍不住问了句：“你有驾照吧？”
毕竟圈里那些天天出去玩命飙车又没驾照的小鲜肉多了去了。
对方沉默片刻，反问：“你不相信我的车技？”
“不是啦……就是觉得你还小，而且工作这么忙，不一定有时间去考……”
怕打击到他的自信心，她支支吾吾地解释着。
他抿了抿唇，突然正了神色：“我今年二岁，已经到了法定结婚年龄了。”
“……所以？”
车上光线昏暗，他低头发动引擎，云淡风轻地回，“所以不小了。”
一句话还没说完，他已经踩下油门，握着方向盘，车子擦破风声驶过。
陆星遥这个人，平时看起来安静寡言的，怎么车速一点儿都不安静。
所幸他车技还算不错，开得很稳，苏梨在短暂的担忧过后终于放下心来，这才记起寒暄：“好巧啊，你怎么也提前过来了？”
车内很安静，他张了张嘴，半晌才答：“过来见个朋友。”
“哦。”她低头从背包里拿出化妆镜照了照，随口问，“那见到了吗？”
对方单手握在方向盘上，转弯的时候，偷偷瞥过来一眼，含糊不清地回：“嗯，见到了。”
怕她继续追问，他清咳一声，道：“想去哪？”
苏梨想了想，深深觉得带上他之后，自己简直是无处可去。
为了避免明天各大新闻头条出现“爆！过气女艺人携当红小鲜肉深夜现身南京”之类的字眼，她深思熟虑了半天，然后才试探性地问：“要不，去我住的地方坐坐？”
毕竟，一开始她选择住民宿客栈就是因为那里地理位置偏僻，没有摄像头，隐私性也高。当然，与此相对，条件实在是有些简陋。
“好，地址发我。”
对方一口答应，她稍稍松了口气。
这个人真是要命，见朋友就见朋友，怎么大半夜的还有空跑来找自己闲聊。
年轻人果然精力旺盛。
5.
这家客栈就在秦淮河附近，不过位置比较偏僻，需要穿过一条长长的小胡同，然后走到最深处。
一路七拐八拐，终于到达目的地。
古朴老旧的青石板路，青藤缠绕的篱笆墙，不远处的民宿客栈门口，霓虹灯的牌匾上有几处已经灭了，隐隐约约看不分明。
似乎是没想到她会住在这么简陋的地方，陆星遥停好车熄了火，忍不住扭头看她一眼。
苏梨有点窘迫，下意识拽了拽他的袖子解释：“虽然看上去破了点儿，但是清净，就算忘拉窗帘也不用担心狗仔偷拍。”
希望他不会觉得自己穷到住不起酒店……
对方闻言失笑：“拍到就拍到，我们又没干嘛。”
他说完，干脆利落地下了车，绕过来帮她开车门。
苏梨就谨慎多了，先是四处张望了一番，确定周围没人，才走下来。
还不忘苦口婆心地教育：“哎，你刚出道不懂，我跟你说，狗仔手上那个相机，能把白的拍成黑的，再加上营销号的添油加醋，到时候一旦咬死了你，简直跳进黄河都洗不清。”
说着说着，她突然有点儿担忧，陆星遥现在正当红，有颜有演技，底子干净，没有黑历史，日后必定前途无限。
她该不会成为他身上唯一的污点吧？
这可真是太罪过了。
晚风温温柔柔吹过来，他压低帽檐，戴好口罩，回头催促：“进去吧。”
回过神来，苏梨想了想，保持警惕道：“我先进去，五分钟后你再进来，直接上二楼，左拐第一个房间就是。我不锁门。”
陆星遥愣了愣，忍不住失笑：“……怎么搞得像地下情一样。”
而眼前那个娇小的背影已经快步走了进去，没听到这句暧昧的话。
他就这么站在客栈门口的梧桐树底下，盯着她离去的背影，认认真真地等了五分钟。
这些天以来，心口那个漏着风的洞，此刻终于被填满。
6.
苏梨快步上楼，一路目不斜视走进自己的房间，虚虚把房门留了条缝。
她飞速检查了一下，确认自己的私人物品都已经被摆放整理，这才放心。
想了想，又打开冰箱，结果里面除了老板赠送的两瓶啤酒之外，空空荡荡。
迟疑着把冰啤拿出来，一转身，就看到他低着头推门而入。
少年进来的时候带起一阵风，灌进身上宽宽大大的黑色卫衣，愈发衬得他皮肤白皙，身形料峭。
笑了笑，她晃晃手里的酒瓶：“怎么办，我这里没水，只有这个。”
陆星遥摘了口罩，也抿着唇笑：“没事，我不挑。”
这个人笑起来的时候尤其好看，眼睛里似乎有光，看多少遍都还是惊艳。
苏梨一颗心放回肚子里，用开瓶器开了盖，递到他手里：“怎么突然想起来找我了？”
他伸手接过冰凉的酒瓶，仰头喝了口，却没回答。
灯光是昏黄色的，在他眉骨处洒下一片阴影，显出点不符合他年龄的寂寥。
以为他是心情不好，她没再追问，想了想，从行李箱里拿出一盒马卡龙递过来，“吃吗？这是我最喜欢的。”
陆星遥抬眼看了看，然后摇摇头：“太腻了。”
顿了顿，又问，“你不是说女演员保持身材很重要吗？怎么会喜欢这么甜的东西。”
苏梨坐在他对面，毫不在意地拆开包装盒，从里面取出一块焦糖味的塞进嘴里，煞有介事道：“因为生活太苦了，需要一点甜。”
她像个天真烂漫的小女孩一样盘腿坐在椅子里，正在仔细品尝口中马卡龙的味道，黑白分明的眼睛眯成细细的月牙儿，很惬意的样子。
似乎被眼前的景象蛊惑了，向来不爱甜食的他，破天荒地伸出手，也拿起一块放进嘴里。
仍旧是记忆里甜得发腻的味道，此时此刻，却让他舍不得一口吞下。
“是不是觉得坏心情都被赶走了？”
她抬头望过来，神色里有期待，一头海藻般的黑色长发垂在脑后，显出点儿不动声色的妩媚。
“嗯。”
此情此景，他下意识给出肯定的回答。
她于是笑了，像是真的很开心：“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吃马卡龙，一般吃到第三个就好了。”
“如果还是不好呢？”
“那就没办法了，可能得看场恐怖片，或者坐几次过山车。”
“一个人吗？”
她一怔，而后，理所当然地答：“对呀，我一直都是一个人。”
哪怕是在之前谈恋爱的时候，她也鲜少主动要求对方陪着自己一起做这些幼稚的事。
也许是因为，内心深处害怕被拒绝，更害怕暴露自己的脆弱。
所以直到分手，他们都以为她百毒不侵，无坚不摧。
仰头又灌了一口酒，冰凉刺激的液体滚过喉咙，他才有勇气继续问：“之前采访的时候，你不是说想尽快结婚吗？”
所以……为什么还是一个人。
“哎，看不出来你还挺关注我的，这都记得。”
她眯着眼睛笑起来，视线却遥遥落向远处，半晌，答非所问道，“你听过一首歌吗？”
他配合地抬眼，只见她拿手梳了梳头发，随口哼唱了两句：“我从来不想独身，却有预感晚婚。我在等……世上唯一契合灵魂。”
安安静静的老房子里，灰白色的墙壁上斑驳剥落，隐约露出里面深色的水泥。门窗紧闭，白色窗帘也被拉得严严实实，不过仍能清晰听到外面的汽车喇叭声。
而她晃着脑袋，轻声哼着歌，眉眼里都是起伏的笑意。
真像是跌入凡间的天使。
陆星遥定定看着她，竟然没办法移开视线。
终于——
他听到自己心里，某些一直苦苦支撑的东西，轰然倒塌的声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