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十一

    1.
    节目录制到最后，还是红队棋高一着，连偷带抢地凑齐了九张拼图。
    蓝队的队员们虽然个个累得半死，还是没能阻止红队到达中心广场，拼好了那副空白的拼图。
    “我们这老年组还是不行啊，逆袭失败了。”庄沐气喘吁吁地感叹。
    苏梨摆摆手，赶紧撇清关系：“庄沐哥，别带上我，我可没承认过我是老年组的。”
    “是是是，你最年轻了。”
    搭话的人是旁边的季川，他的声音很温柔，一边安抚她，一边递过来一瓶冠名商提供的罐装酸奶。
    摄像机大概都已经对准了这一刻，苏梨行云流水般地把酸奶接过来，眨眨眼睛跟他道谢。
    对方回以宠溺的一笑。
    不远处，许迪撞见这一幕，也忍不住拉着陆星遥八卦：“啧啧，你有没有觉得，梨子姐这一期录制感觉尤其开心？”
    对方面无表情道：“没觉得。”
    以为他是在玩冷幽默，许迪也不在意，继续感慨：“季川老师真人也挺帅的，而且很有气场。果然在圈内有几部站得住脚的代表作，整个人看起来就是有底气。”
    不像他们，虽然有人气，但无奈实力根本与人气不成正比，就连电影节开幕去蹭个红毯都显得心虚。
    陆星遥沉默片刻，然后扭过头来，很认真地对他说：“过不了多久，我也会有属于自己的代表作。”
    让全世界的人都记住他。
    让她为他感到骄傲。
    夜色下的海滩旁，在红队的手舞足蹈和蓝队的长吁短叹之下，大家打打闹闹地结束了这一期录制。
    四面八方的摄像机刚收起来，红蓝队的嘉宾们丝毫没有了节目里的剑拔弩张，这会儿正笑嘻嘻地凑到一块聊天。
    沙滩旁正好有一个啤酒烧烤吧，想着大家录节目录到这会儿也饿了，庄沐和唐言奚商量了几句，然后邀请大家一起去吃夜宵。
    前辈的面子没人敢驳，于是十五分钟之后，所有嘉宾都坐进了木屋里的私人包间。
    结束了一天的录制，大家现在心情都很放松，许迪多喝了几瓶啤酒，现在正兴高采烈地抓着人跟他一起跳小苹果。
    作为一个大龄女艺人，苏梨刚喝完一瓶啤酒就迅速打住，这会儿只想把自己的存在感放低一些，低着头吃水果。
    忽然听到手机传来的震动音。
    她放下手里的西瓜，又拿湿巾擦了擦手，这才从上衣口袋里把手机拿出来。
    映入眼帘的，是陆星遥发过来的微信消息。
    「陆星遥：怎么吃得这么少。」
    笑意浮进眼底，她歪了歪头，笑着打字回复：「小龙虾吃起来太麻烦了，你又不给我剥。」
    这条消息发送完毕，她抬眸望向对面，果然看到那个人放下手机，然后慢条斯理地从盘子里挑了一只小龙虾开始剥。
    忍不住捂着嘴偷笑，忽然听到身边季川的声音：“看什么呢，笑得这么开心？”
    “啊？”
    回过神来，苏梨清咳一声，随口答，“没什么，就是想到一个好玩的段子。”
    “什么段子啊？能不能赏个脸跟我聊聊？”
    季川还是笑着，身子望她旁边凑了凑。
    没想到他会继续追问，苏梨愣了愣，有点尴尬：“其实也不怎么好笑。”
    “是吗？”
    灯影摇晃，他的回应不置可否，微笑着的侧脸看起来却有些伤感，“梨子，这次见面，你好像变了不少。”
    “没有吧。”她低头喝了口果汁，心不在焉地问，“哪里变了？”
    “变得，爱笑了。”
    “……我一直都很爱笑啊。”
    从出道到现在，甜美都是她身上最鲜明的一个标签。
    她笑起来很美，很治愈，无论是粉丝还是路人，都喜欢看她笑。所以她在镜头前一直都在笑，不管话题有多难堪，气氛有多尴尬。
    “你明白我的意思。”
    季川的神情凝了凝，“你现在是因为真的开心，所以才笑，对吗？”
    苏梨回头看他一眼，晃了晃杯子里的冰块，还是那副对什么都满不在乎的模样，“是啊，我现在过得很好，也希望你过得好一点。”
    周围环境嘈杂，就连远处海浪打来的声音都一清二楚。
    季川看着她，罕见的怔在当场。
    他这么聪明，一定懂她话里的意思。
    相识多年，他们之间的关系从来就只是营业CP，他给过的暧昧也从来没有越界半步。
    很多人都以为他们早已假戏真做，可苏梨心里明白，自己在圈里的风评太差，也没人气，没办法跟他成为一对般配的情侣。
    22岁的季川，没有22岁的陆星遥所拥有的勇气。
    所以她和他之间，早就没了任何风花雪月的可能。
    逢场作戏而已。
    两个人聊到这里，季川刚好接到经纪人的电话，他缓了缓情绪，走出去接。
    苏梨抬眸，看到唐言奚跟许迪已经彻底喝嗨了，这会儿正搂在一块唱邓丽君的《甜蜜蜜》。
    而老年组的庄沐，脸红了大半，正带着酒劲儿跟圈里的好友视频聊天。
    正看着，对面的陆星遥朝她递过来一个玻璃碗。
    里面装着半碗剥得干干净净的小龙虾。
    或许是因为太久不沾酒，才刚喝了一瓶，她脑子就已经有点晕，这会儿看到半碗虾，眼圈莫名其妙红起来。
    “傻不傻啊，我就是开玩笑的，怎么剥这么多。”
    “那就全吃完。”他不以为意，“你太瘦了。”
    “哪有，我经纪人天天让我减肥。”
    嘴里虽然在反驳，但苏梨还是高高兴兴地又拆了双筷子，开始吃。
    陆星遥抽了张湿巾把手擦干净，看着她吃，半晌，又佯装不经意地提起：“你刚刚跟季川聊什么呢。”
    “没聊什么啊。”苏梨头都没抬，夹起一只小龙虾，蘸了蘸汤放进嘴里。
    晚风拂动，吹响了木屋门口的贝壳风铃，陆星遥看到她这幅没心没肺的样子，突然有些心烦意乱，忍不住控诉：“没聊什么你笑得这么开心干嘛，他刚刚还帮你倒果汁。”
    苏梨撇撇嘴，只当他是在吃醋，随口安抚道：“没有呀，就是顺便吧，他正好坐我旁边啊。”
    敷衍。
    明目张胆的敷衍。
    其他人唱歌的唱歌，视频的视频，耍酒疯的耍酒疯，没人注意他们这边的动静。陆星遥终于坐不住了，拉着苏梨的袖子，起身就往外面走。
    “哎哎，莫名其妙地要去哪啊？”
    他不语，一路拉着她走到木屋后悬挂着霓虹灯的椰子树旁，才停下脚步。
    这里很安静，空旷无人，跟刚才喧哗的室内仿佛分裂成两个世界。
    晃了晃晕乎乎的脑袋，苏梨的警惕心后知后觉地冒出来，皱了皱眉道：“你拉着我来这干嘛？虽然已经收工了，谁知道附近有没有工作人员在聚餐，万一被看到怎么办？”
    “看到就看到。”
    他语气里有点儿委屈，抿着唇，半天才低低开口，“明明我就是你的男朋友，为什么搞得像做贼一样。”
    连私底下说几句话都要畏手畏脚，考虑再三。
    “娱乐圈就是这样。”
    她听出他的情绪，安静下来，耐心安抚，“艺人艺人，就是异于常人。在这个圈子里，你得到了多少，就要付出对等的代价。”
    不远处，海浪拍打着褐色礁石，溅起一波又一波的白色浪花。
    海浪涌到岸边，打湿柔软的白沙，然后又恋恋不舍地退回去，还给大海片刻寂静。
    她以为他会像往常那样反驳自己，然后说些孩子气的话，可是他没有。
    站在她面前，这个似乎永远都明亮又遥远的少年，忽然伸手，紧紧把她拥进怀里。
    “苏梨，我喜欢你。”
    她怔了怔，反手抱住他，“我也是。”
    漫天的星星不停闪烁，映着月牙倒映在海面上，美得像是海市蜃楼。
    他身上染上些许酒气，由于抱得太过用力，背上一对蝴蝶骨伶仃分明。
    得到回应之后，薄薄的双眼皮垂下来，好像还是很委屈，垂眼望着她，又重复一遍：“我喜欢你。”
    越来越喜欢。
    却也越来越明白，现在的自己，负担不起两个人的未来。
    可他不想变成第二个季川。
    陆星遥低着头看她，漆黑的眼底氤氲着某些情绪，像落潮时的海水，缓缓退去。
    向来八面玲珑的苏梨，在月光下对上他的眼睛，忽然想起初次见面的那天。
    他怀里抱着一束满天星，礼貌地侧身为她让道。
    年轻，有朝气，像三月早春的风，干净又自由。
    她忽然发现，这个自在洒脱的少年，好像长大了很多。
    可是这种成长究竟是好是坏，她一时间竟然找不到答案。
    气氛莫名有些沉重，苏梨张了张嘴，正打算说些什么来回暖，眼前向来冷静克制的少年，忽然俯下身，毫无征兆地，用力吻在她唇上。
    “……我喜欢你。”
    这句含糊不清的告白过后，他像是下定了什么决心，冰凉的唇压上来，摸索着撬开她的牙齿，然后卷入舌尖。
    这是一个生涩、脆弱，并且毫无技巧的吻。
    他横冲直撞地闯进来，而她却无比轻易地，接受了。
    晚风乘着海浪吹过来，波光粼粼的海面映着银白色月光，美得像一幅永远鲜活的画。
    两个人的呼吸声有些暧昧地交缠在一起，逐渐错了位。
    她仰起头回应这个吻，伸手搂住他已经红得不像样的脖子。
    像是一场恩赐，他出现在她千疮百孔的生命里。
    哪怕明天就是世界末日，今晚，也可以带着一腔孤勇继续为爱逃亡吧。
    作为一个彻头彻尾的悲观主义者，苏梨在这一刻，自欺欺人地相信了永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