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

    1.
    接到季川电话的时候，是一个难得没有工作的周末。
    彼时苏梨正窝在沙发里看柯南，屏幕上躲在暗处的凶手黑影一闪而逝，她有点害怕地缩了缩肩膀。
    电话接起来的时候，能听到那边的气氛很安静，而季川的声音响起来，是一贯的温柔：“干嘛呢？”
    “看柯南，吓死我了。”
    “……知道自己胆子小还看。”
    两个人有一搭没一搭地聊了好几句，苏梨才想起来问：“怎么突然给我打电话？有什么事吗？”
    对方声音顿了顿：“没什么事儿，电影昨天杀青了，我现在在回北京的飞机上。飞机快起飞了，想先给你打个电话。”
    “哦……”
    完全没多想，苏梨单手拿着手机，另一只手从果盘里拿了颗樱桃塞进嘴里，“你这个电影拍了有四五个月吧？接下来是不是可以休息一段时间了？”
    “嗯，有一个月的空档，我想出国玩玩。”
    “想好去哪了吗？”
    季川慢慢笑起来，电话那头似乎涌进些许杂音，显得他声音有些模糊：“还没想好，唔……你觉得巴黎怎么样？”
    “巴黎？！”
    苏梨立刻来了兴致，“很好啊，我也特别想去。”
    他像是在一边走路一边说话，佯作无意道：“不过，之前说好了我们一起去的，我得等你啊。”
    午后阳光晴好，苏梨又吃了颗樱桃，闻言咯咯直笑：“这不就是句玩笑话嘛，你干嘛放在心上，想去就要抓紧时间去啊。”
    VIP候机室里，男人的眼神黯淡下来，而后，平淡地转移话题道：“说起来……再过两年你就28岁了吧？”
    电话那头，那个甜美的声音静了静，似乎是被他惹恼了：“季川你这个人真的很烦哎，怎么哪壶不开提哪壶。”
    听到她口吻亲昵的抱怨，他的心情才又多云转晴：“你不是说28岁之前一定要嫁出去吗？我只是好心提醒一下。”
    ……
    这通好友之间的电话一直打了快半个小时，直到苏梨听到那端空乘人员提示飞机即将起飞的声音，才终于挂断。
    她伸了个懒腰，继续没心没肺地看柯南。
    而千里之外飞往北京的航班，准时起飞。
    头等舱里已经足够安静，季川却伸手把纱帘拉得严严实实，直到确认没人能看到自己，这才打开手机相册。
    她的照片，占据了二分之一。
    很快了，再耐心等等。
    他告诉自己。
    2.
    每个人的生活都在按部就班地进行着，陆星遥也不例外。
    他觉得自己最近有些奇怪。
    比如，工作的时候总是走神。
    再比如，走神的时候总是会想起一个人。
    新剧的合同顺利签下来，公司还帮他争取到了一个热门贺岁档电影里的小配角，虽然戏份不多，但好歹也能在大荧幕上露个脸。
    他每天都忙得要命，拍杂志封面、录个人访谈、偶尔也会参加几个大火的综艺节目，属于自己的私密时间已经变得越来越少。
    他在艺人这条道路上走得顺风顺水，可偶尔当记者问到一些比较刁钻的问题时，依然会无措，会沉默。
    比如现在——
    “那么，介不介意跟我们分享一下，你的初恋发生在什么时候呢？”
    女记者看着他，期待地把话筒又挪过来一点。
    陆星遥伸手接住，尽管心里反感这类话题，却仍然耐着性子回答：“高三。”
    “高三？那么，这段感情持续了多久呢？”
    少年穿着一件宽大的白色卫衣，越发显得身形料峭，眉眼漆黑。
    闻言，下意识摸了摸耳朵：“一个月吧，正好那时候快高考了，后来大家考到不同的城市，就分手了。”
    “这样啊……那心里会不会有遗憾呢？”女记者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惋惜。
    “没什么遗憾的。”他笑了笑，瞳孔很干净，“我觉得每段经历都是宝藏。”
    “后来还有遇到喜欢的女孩子吗？”
    嘈杂的节目后台，不断有工作人员来来去去，他握着话筒，突然怔忡。
    不过也只有一秒。
    “没有。”
    ……
    采访结束之后，天色已经暗下来。
    原本人满为患的化妆室重新归于寂静，高姗姗绕到旁边打电话确认明天的行程，陆星遥一个人坐在沙发里，眉眼里有倦色。
    不知怎么，忽然想起高考后的那个暑假。
    分手那天下着雨，她撑着伞站在电话亭下，发梢有点湿，语气委屈极了。
    她说，陆星遥，我们分手吧。你根本就不懂我，也不懂什么是喜欢。
    这场初恋结束得太过仓促，仓促到他甚至没来得及捕捉到与难过有关的情绪。
    虽然觉得女孩的心思莫名其妙，却也相信，那个时候，自己是真的喜欢过她的。
    可是为什么，当时想念的感觉，却还不如现在对待另一个人来得强烈。
    空无一人的房间里，世界像是被摁下了暂停键，安静得近乎压抑。
    而这种压抑的氛围，逼的他不得不又想起苏梨。
    陆星遥就在此刻突然发现，原来，不用录制《搜索》的时候，他们两个的人生便毫无交集。
    像两个萍水相逢的陌生人，不期然于汹涌人潮里碰面，一声你好，一声再见，就可以把故事都讲完。
    可是为什么，他似乎不想就这么把故事讲完。
    3.
    夜色渐深，苏梨打了个哈欠，放下手中的玩偶，犹豫一会儿，终于咬咬牙把电视机关上。
    热闹的客厅里立刻变得安静无声。
    熟悉的孤独感再次席卷而来，她趿着拖鞋走进卧室，没关灯。
    因为一直都是一个人住，她胆子小，又缺乏安全感，所以时间久了，渐渐养成了开灯睡觉的习惯。
    仔仔细细地涂好睡眠面膜，她换上睡衣缩进被窝里，习惯性从床头拿过手机。
    随便翻了翻手机相册，刚好存了几张跟朋友一起做陶瓷的图片，犹豫着要不要发条动态。
    平时如果没有宣传的话，苏梨基本不怎么发微博，因为评论里老有一堆风雨无阻准时骂街的热心网友。
    她宁愿翻墙发ins，至少愿意翻墙关注自己的人，大部分都是粉丝。
    虽然少得可怜。
    选好滤镜发完图之后，她心满意足地放下手机，准备睡觉。
    安静的房间里，突然听到“叮咚”一声，是自己设置的微信提示音。
    这么晚了，会是谁呢？
    揉揉眼睛，苏梨起身去拿手机，此刻时钟已经指向深夜11点。
    而手机屏幕上，映入眼帘的名字完全在意料之外。
    「陆星遥：很久以前，苹果跟梨子是一对好朋友，后来苹果搬家了，于是它们相约十年之后回到这个地方相聚。
    十年之后，苹果再次回到这里，可是过了很久梨子都没有出现，苹果等啊等啊等……结果变成了等离子。」
    ？？
    什么情况，他该不会是发错人了吧？
    看着这段从头到尾都充斥着尴尬的冷笑话，苏梨认真思索了一会儿，最后，还是比较保守地回复：
    「梨子：你怎么还不睡？」
    屏幕上很快就显示“正在输入中”，然后对话框里多出一行字。
    「陆星遥：你为什么没有出现？」
    「梨子：？？」
    「陆星遥：你不是梨子吗？苹果在等你。」
    苏梨沉默，盯着这行字看了很久，虽然很想吐槽，嘴角却还是忍不住翘起来。
    「梨子：一点都不好笑，哈哈哈哈哈。」
    明明是这么烂的梗，可是为什么，在这样凉薄的夜里，却突然治愈了她无处落脚的孤单。
    同一个月亮底下，酒店宽敞的大床上，心情忐忑的少年，看到她这句回复，终于定下神来。
    那个夜晚，两个人到底聊了些什么，苏梨其实已经记不清了，只记得最后，自己困得眼皮昏昏沉沉，强撑着打字道别——
    「我要睡啦，下期录制见。」
    他回，好，晚安。
    ……
    原来生命里还有这种奇妙的时刻。
    你原本以为永远都不会产生交集的那个人。
    不讲道理，又毫无征兆的走近了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