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节
望珍被盛祖打了以后,三天一小吵,五天一大吵,屋里再没有安宁过。兰子侍候着二十多只鸡,只当自己是聋子,不听见。
村里有人外出做生意,盛祖也心动了。四个崽女读书,经济上负担重,再则他被望珍吵得实在受不了了。
盛祖找到兰子。
“姆妈,我想出去做点生意。”
“出去做么哩生意?”
“我邀好了几个人,准备贩茶叶。”
“那你就去哈。”
“我冇得本钱呢。”
“要好多本钱?”
“至少要五百块钱。”
兰子望着盛祖,盛祖望着自己的脚尖。
望珍一天到晚屁股上吊锅铲——炒屎(吵死),让盛祖出去或许会让屋里安宁点。兰子从柜里拿出五百块钱,一张张数过之后,交到盛祖手上。
“姆妈,我赚哒钱就还给你啊!”盛祖将钱收到裤兜里说。
盛祖出去后,屋里确实安静了很多。
大门角里的鸡窝存不下蛋,兰子心里清楚得很,可她反过来想,鸡婆生下的蛋是吃的,孙崽孙女吃了也应该,至于他们采取的这种捡蛋的方式,兰子也懒得去深究。种下的是孬种,注定结不出好瓜。
盛祖他们在本地低价收购茶叶,再高价贩卖到河南、山西那边去。捣腾了几次,赚了些钱。盛祖再回家时,望珍不吵闹了,只是一到晚上,从隔壁传来惹人的床档撞墙声和忽高忽低的怪叫声。
唉,也不避避崽女。兰子心里嘀咕:自己花五百块钱也算值得。
季节过后,茶叶收得越来越少,盛祖他们动起了歪心事。
村里的男女老少开始摘黄桷树叶。这做柴烧的东西突然可以卖钱的消息,把上下几个村子都被搅动了。一人多高的黄桷树长得漫山遍野,他们采摘回来后,按炮制茶叶的方法将黄桷树叶炮制出来,再卖给盛祖他们。不到两个月的时间,盛祖他们就收了干黄桷树叶几千斤,并全部搀和在茶叶里。
晓明联系了几台大货车将这批掺了黄桷树叶的茶叶运往外地。
玉梅婶子弄不懂城里人怎么喜欢用黄桷树叶泡茶喝。
“兰子吔,未必城里人比乡里人还蠢些?茶叶的梗子是扁的,黄桷叶的梗子是四方形的,他们就认不出来?”玉梅婶子说。
兰子没有去摘一片黄桷树叶,她守着自己那群鸡,不被老鹰叼了、黄鼠狼拖走就万事大吉。听到玉梅婶子说起用黄桷树叶冒充茶叶的事,她无奈地说:“唉,我也劝不住他们,人做哒亏心事终究是要不得呢!”
不到半年,与盛祖合伙做生意的个个苦着脸、缩着脑壳回家了。他们那批掺了黄桷树叶的茶叶被外地人一把火烧了,并且不再与他们做这生意。他们亏了血本,兰子借给盛祖做生意的本钱也打了水漂漂。
初中毕业的小娥没有考上高中。原本她就不是条啃菜的虫,这下好,她更有时间游手好闲与一帮青皮后生们混了。
小娥的性格像望珍,可长相不像。她将胸脯挺束起得老高,改小了的裤子把屁股绷得紧紧的,如切成两半的西瓜。
有人对兰子说,你家大孙女长得越来越标致了呢!兰子不接话柄,她清楚小娥其实是只红漆马桶、绣花枕头。
小娥在外面疯玩,回到家里必定挨望珍无休止的臭骂,母女之间时常发生冲突。
小娥找到兰子:“奶奶,我想进城里打工去。”
“你又冇得手艺,进城做么哩事呢?”兰子问。
“我可以到饭店里端盘子,抹桌子、洗碗啊!”小娥胸有成竹地说。
“哦,那也要得,省得成天与你姆妈吵架。”兰子更想说的是省得你与那帮伢崽在一起瞎混,弄出些伤风败俗的事来。
小娥要两百块钱做盘缠,兰子给了她。
环境影响气候,气候影响收成。人呢?更多的是相互影响。
晓明用跑运输赚来的钱买了一台二手挖掘机,汽车低价转让给东明。东明上车捣鼓了几天,竟然能开车上工地拖土石方了。
城里的钱好赚,一年下来,两兄弟合伙在原地基上砌了一栋三层楼房。红砖到顶,铁门铁窗,墙上地面全贴满磁砖,鹤立鸡群般地立在柴禾村中。
望珍觉得这栋楼遮挡了她屋里的风水,但又不敢公开地去阻止,只在盛祖耳边念叨,念得他心烦意乱。
二喜用房屋作抵押贷款进城做起了生意,驴毛子买了辆快报废的卡车跟着东明俩兄弟去了工地,原先那些婆娘细伢崽冬天穿破棉裤、趿双伸出脚趾鞋的,现在都穿起了鸭绒服、保暖鞋了。望珍对盛祖说:“人是活的,卵是动的,只有你是截死卵!”
盛祖想用房子作抵押贷款,兰子说,这边的房子是你弟弟顺生的。盛祖又求兰子找姜霞借万把块钱做生意,兰子连眼皮都没抬。
兰子最后说:“卫民在石山冲开了个石材加工厂,你去找找他,看有事做么。”
盛祖找望珍商量,望珍没好气地说:“死卵,那你就去唦!”
下部 香魂 第十六节
常言说靠山吃山,这也要看是怎么个吃法。有的人将山吃的寸草不生,一场暴雨下来,又是锅底朝天,倒退三十年。然而,卫民靠山吃山,是越吃越甜。他最初组织十几个师兄弟办厂,从錾小石磨、刻碑石、雕石狮子,再到成立石材开发公司,业务越做越红火。原来那一座座浑圆的、鸟不拉屎的麻石山虽然不是传说中的龙蛋,却变成了卫民带领一方致富的金蛋、银蛋。
卫民从南方购买大型石材加工设备回来,直接开着新买的小轿车到了柴禾村。
当卫民提着两袋水果和糕点站在大门口喊“姨妈”,他那身“老板”的派头,兰子差点没认出来。
“哎哟,是卫伢崽啊!你看我这双眼睛,老得快认不出人哒。”兰子笑哈哈把卫民让进屋。
“姨妈,我这次到南方买设备,见到舅舅哒!”卫民说。
“你见到你舅舅哒?他一家人都好不?”兰子迫不及待地问。
“好呢,舅舅现在是那里开发区的领导,舅妈在机关里上班,表弟表妹都出国哒呢!我回来屋都没落,就是直接来告诉你的。”卫民从西装口袋里掏出烟盒子大小的东西按了几下,说:“哦,我手机冇电哒,要不然你可以与舅舅通话的。”
;“真的呀,这也是郑家祖上积了德呢!”兰子脸上笑得跟花似的。
说到祖上,卫民说,等忙过这阵,想抽时间把外婆的坟迁到外公一起,再立块墓碑。
按风俗,外姓人是不能上坟的,但兰子没那么想,她为卫民有这份心而欣慰。
“你姆妈现在么哩样子?”兰子问起姐姐桃子。
“还是那样子,现在亚芳么哩事都冇做,专门服侍她。”卫民说。
“你姆妈的命苦呢!现在好哒,你也出息哒,要好好服侍你姆妈。”兰子说。
卫民不住地点头。
听说发了财的老表开着“皇冠”车来了,望珍带着闲在家里的崇阳、小娟进了兰子的屋。
“老表来哒,真是稀客呀!”一进门,望珍就一脸堆笑给卫民打招呼。
卫民应了一声,说:“盛祖在我那做事不算太累,你放心哈。”
“放心呢,放心呢,搭帮你这个发财的老表照顾呢,要不然我们的日子真冇办法过。”望珍拿把椅子凑到卫民旁边坐下。
望珍接着说:“老表呃,你那里还需要人不?小娟和崇阳呆在屋里冇事做呢!”
兰子从塑料袋里分出些水果,对小娟说:“你带过去呷吧!”她听不得望珍那些让人全身起鸡皮疙瘩的话。
卫民望着兰子,兰子却说:“卫伢崽你先坐哈,我去弄点菜,中午在这里呷饭。”说完要出门。
“姨妈,我不到这里呷饭,等下就赶回去,有车,快。”卫民起身拉住兰子的手:“我今天来就是看看你老人家呢!”
卫民晓得望珍做媳妇做得差劲,再看到兰子刚才这态度,就没再接望珍的话茬。
“姨妈,你这半间屋要砌好呢,怕倒了压伤人,再就是装部电话吧!”卫民说着,从黑皮包里拿出一匝百元大钞塞到兰子手里。
兰子说,我不缺呷呢,你拿回去办正事。
卫民说,以前穷,我想孝敬你也是袖长手短,冇得办法。现在好些了,你拿着这点钱,自己想呷么哩就买么哩呷。有么哩事就打电话给我哈。
兰子只得收下。卫民又交待崇阳:“你到乡电信代办点去联系一下,帮你奶奶装部电话。”
崇阳、小娟及望珍看着兰子手中那一匝钱看呆了,直到卫民再一次提醒时,崇阳才反应过来。
电话装好的当天,兰子就按卫民留下的电话号码拨通了远在千里之外的再福。
听到再福的声音,兰子就哭。
兰子捧着电话说,爹爹死得好惨!
电话那头的再福说,做崽的冇尽到孝心,对不起爹爹,也对不起姐姐。
兰子说:不怪你。
电话那头的再福说,现在日子好了,姐姐你要多保重身体……
兰子说,你说的好日子来得太迟哒,爹爹冇享一天福呢……
崇阳和小娟现在总是“奶奶”前“奶奶”后叫,望珍见到兰子也笑着喊“姆妈”
兰子心里明白他们喊的是她身上这万把块钱。
“玉梅婶子,你看小娟崇阳有书不读书,闲在屋里,家务事不晓得做,田里活不晓得干,以后哪么得了啊?”兰子说。
“哎,儿孙自有儿孙福,莫为儿孙做马牛。他们一不是三岁两岁,二不是冇爹缺娘,你操这么多心搞么哩?弄不好还要怄气。”玉梅婶子说。
理倒是这个理,可兰子还是操心。
这时,一辆小车开进玉梅婶子院子里,晓明第一个跳下车,招呼这个局长,那个处长进屋。兰子赶忙起身回避。有两个人兰子曾在玉梅婶子家里见过,面熟,她想:现在的干部与以前不一样哒,只喜欢与有钱的人打交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