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节
社长刘楚生找到兆明:接到乡里的通知,县里已经给他安排好了工作!
消息在村里传开,都说是王兆明家的祖坟开了裂,冒紫烟,让他尽走“狗屎运”。这时候的王兆明更是喜得走路都是蹦着走,梦里乐着笑。他口袋里揣着“大公鸡”纸烟,见人就散发,仿佛自己已经是飞在半空、马上要进入天堂一样。
兆明知道兰子心里恨死了他,所以没敢把这事对她说。
玉梅婶子来看兰子,将这个消息告诉了她。
“兰子,你打算哪么办?”玉梅婶子坐在床边,轻声问。
“随便他到哪里升官发财,我不去沾他半点光。”兰子听到这个消息,忽然觉得幽暗的心门开了一条缝,透进一线亮光。如果他进城,对自己或许是一种解脱。
为了感激祖宗的荫庇,兆明给儿子取名为盛祖。盛祖满月的那天,全村的都来了,包括社长刘楚生和邻村的干部,社长特批所有的饭菜由社里支出。兆明想到自己马上就要进城里当干部了,这次要好好款待乡亲们。他事先花大价钱到邻近社里买了一头大黄牛杀了,让大家高高兴兴、热热闹闹饱吃一顿。
哪晓得乐极生悲。不知道是谁暗中忌恨兆明,将他请客杀牛的事告到县里。两天后,万乡长来到社里召开群众大会,宣布县里的决定:鉴于王兆明违背了“牛是农家之宝”的指示精神,公然破坏农业生产的问题,撤消对其的工作安排,并定他为“破坏农业生产的坏分子”
兆明当时差点晕死过去,他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怎么一下子从一个“英雄”沦为“坏分子”?他觉得自己像是在做梦一样。
兰子得到这个消息,心里却是另一种沮丧和失望。
被定为“坏分子”的王兆明并没有被村里人另眼相看,既没有人唾弃他,也没有人去同情他。一个拿锄把种田的后生又懂什么政策呢?只是兆明没有了刚领奖回来时那份张扬和神气了。
原本他就没有做进城当干部的梦。他最原始的想法是得到那笔不菲的、让他心动的奖金。“坏分子”这顶帽子并未影响到他的生活,所以经过一段时间的低迷后,他又恢复了最初的心情。
趁中午歇息时间,榜爹搬来长梯子搭靠在屋檐边,准备上屋整理挪动或破裂的青瓦。前天晚上下大雨,屋里漏水,榜爹的床上都被漏湿了。
“爹,你注意点,莫摔着了啊?”兰子抱着盛祖站在大门口喂奶,见榜爹登上梯子,忙叫静儿去扶住梯子脚。
一个五岁多的女伢子哪有什么力气扶住梯子?榜爹低头看着静儿,说:“静儿,你莫扶,快走开点哈,怕屋上瓦落下来打破脑壳?”
“爷爷,我扶得稳呢!”静儿双手扶着梯子,眯着眼睛对榜爹说。
上屋捡漏是件既辛苦又要技术的活,榜爹才整理两行,腰就有些难受。他原以为自己身体硬朗,这时候才觉得自己与这房子一样,也老了。
瓦条有的已经破损,横梁边沿被雨水浸泡后,开始腐烂。榜爹非常小心地在屋顶上挪动,生怕一脚失踏摔下来。
“爹,这屋顶再捡拾也不行哒,重新盖吧!?”兆明站在禾场边对着榜爹喊。
榜爹瞄了一眼:“你以为是喝米汤啊!?”
晚上,榜爹与莲娭毑商量:“这屋顶只怕是要掀掉重新盖哒,去年下大雪,我就担心压垮顶呢!”
“我看这屋顶是不牢靠哒,我们压死倒冇关系,就怕砸到细伢崽他们。”莲娭毑算是同意榜爹的提议。
“木料倒是自己山上有,只是要人工,现在社里抓得紧,不晓得能不能请到劳力。”莲娭毑担忧地说。
“那我明天找继茂商量商量。”
第二天,榜爹将牛绳系在山边的小树上,自己去找继茂。
“大侄子,我和你商量一件事哈,我屋顶瓦条房梁都朽坏哒,想重新翻修,不晓得能不能到社里请几个劳力帮帮忙?”榜爹笑着脸又很郑重地对组长继茂说。
继茂有些为难:“榜爹,现在正是农忙,哪里抽得出劳力呀,你说是不?”
榜爹连忙说:“我不是说现在,是说等到秋后呢!”
“噢,那我还要问问刘社长,他管得紧呢!”
榜爹又找到长松爹,和他谈妥了买下他存在屋后砖瓦的事。
刘社长的答复一直没下来,榜爹带着兆明利用早晚先把所需的木料置办到家,等木料干透后做房梁或锯板做瓦条用。
收完秋粮,还不见继茂带来刘社长的答复,榜爹急了,直接跑去找社长刘楚生。
“刘社长,我把翻修屋顶的材料都准备好哒,你看这事……”榜爹小心翼翼地说。
“榜爹,我跟你说,现在大家都忙着集体生产,你冇经过我同意,就上山砍树,你晓不晓得你伢崽是个坏分子?弄不好是会坐牢的!”说完,刘楚生背着手走了。
榜爹被他这番话吓得在原地呆了半天。
望着堆码在禾场上的砖瓦和树木,榜爹唉声叹气,莲娭毑埋怨他庙还没砌好就先请菩萨。榜爹急得心里上火,嘴里长满了水泡。
兰子从兆明手里拿了十元钱,对莲娭毑说:“我去找刘社长!”
天黑过一阵,兰子出门去下塘村找刘社长,莲娭毑不放心,叫兆明陪着去。
快到刘社长家时,兆明闪到田边一棵大树背后。兰子站在大门口喊:“刘社长在家吗?”刘楚生从睡房里走出来,一看是兰子,满脸堆笑地说:“哎呀,是你呀,快进屋里坐!”说完,打着手势让兰子进他的睡房。
“嫂子还冇回来呀?”兰子提高嗓子,她听到灶屋里有细伢子说话的声音,径直走进有灯光的灶屋里。刘楚生跟在后面说:“她还在食堂里收拾,冇回呢!”
刘楚生一对崽女趴在方桌边吃饭,见来人,那个七、八岁大的伢子连忙起身将饭锅盖上。
“你有么哩事随时可以对我说,用不着跑这么远的路呢!”刘楚生挪动了一下自己的位置,有意用身子挡住饭锅。
“噢噢,刘社长,我来是想麻烦你……”兰子话还没说完,就被刘楚生打断了:“莫这么说,莫这么说, 你来找我办事,只要我能办得到呢!”
刘楚生端把椅子让兰子坐,一双贼溜溜的眼睛贪婪地在兰子身上扫来扫去。
兰子稍微后退了半步,装着没在意:“刘社长,我屋顶真的是快要垮哒,万一出哒事,别人只会说刘社长不关心群众呢!”
“噢,榜爹又不说清楚,原来是这么回事啊!”刘楚生装着才清楚实情。
兰子从口袋里掏出十元钱放在桌上,对两个正在吃饭的伢子说:“叫你姆妈扯段布,一人做身新衣服啊!”
刘楚生从桌上拿起十元钱,要塞给兰子。“不行不行,你这样要不得!”
兰子用手去挡,刘楚生顺势一把捏住兰子的手,兰子甩了两下没甩开,急中生智,用脚将身边的椅子勾倒了,两个伢子听到响声,回过头来看,刘楚生这才松开兰子的手。
“你回去做好准备,尽快开工,至于派工的事,我明天跟继茂说。”刘楚生把身子靠过来:“我特批你到 社里买点平价米,做事的人也要呷饭啊!”
那臭哄哄的嘴巴差点蹭到兰子的脸上。
“那谢谢刘社长,我要回去了!”兰子说完转身就走。
本想要留住兰子的刘楚生见此情形,便说:“那我送送你!”
走到大门口,兰子说:“刘社长,你进屋吧,兆明在前面路口等我呢!”
刘楚生见四周黑洞洞的,在兰子走下台阶的时候,他从后面拦腰抱住了她。
兰子先是一惊,随即镇定下来,冷冷地说:“刘社长,你松开手,莫搞得大家都不好看!”
刘楚生仍不松手,反而抱得更紧了,兰子挣脱不开,脑壳用劲往后一仰,只听见刘楚生“啊”的一声,手松开了。
兰子的后脑壳重重地撞在刘楚生的鼻梁上,痛得他眼泪直流。望着兰子离去的身影,刘楚生又气又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