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四节:碎裂
第二天傍晚,陆路出现在了谧园。他在蓝花楹树前站了很久,他没有哭,面对母亲的坟墓,他已经很久都没掉过眼泪了。他是个真正的男子汉了,所以他不能哭!
(男人,总是用这种理由鞭笞自己。可是,据科学家研究发现:如果人的确很悲伤,有泪哭不出,那么眼泪就会沿着鼻腔进入到胃中,而眼泪中含有的有害物质则可能引起哮喘、胃溃疡、心脏病等,所以,以科学的角度来说,悲确实能伤身!)
陆路很悲伤,有人看到了。“进去坐坐吧!有什么事,可以跟我说说,说不定,我可以帮到你!”说话的是吕天玺。而陆路,却一直就等着他这句话。
两人走进谧园一楼大厅,随后他们相对而坐。就像当初吕天玺与庄盛德相对饮茶一样,相对而坐。
“出什么事了吗?”吕天玺问。
陆路并没有立刻回答他的话,也没有直视他的脸,微微低着头,自顾自的饮了一小口,他心里忐忑,却表现得相当冷静。他长得真像他父亲,吕天玺这样想。
“吕伯伯!”陆路终于开口了,“为什么我母亲会嫁给庄伯伯?他们,相爱吗?”此时的陆路一动不动的对他的脸进行扫描,唯恐忽视掉他任何细微的表情。
吕天玺心如明镜,他取下了自己的眼镜,盯着陆路的眼睛说:“如果我说相爱,你会相信我吗?” 吕天玺这是不高兴了!对这个可能会是他女婿的人,他有着比一般人更高的要求。陆路的举动,让他心里失望。面前的这个人,他在怀疑着不该怀疑的人!
陆路的回答是沉默,他不由自主的想掩饰,开始一杯杯的喝茶。
吕天玺吁了口气,扭头看着窗外,“想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是吗?听了很多传闻是吧?你心里比较相信哪个版本?”这个刘志一手养大的孩子,居然对他们连最起码的信任都没有,这让吕天玺心寒。
陆路的呼吸急促,手心冒汗。面前的这个人,岂是他能驾驭得了的?!
“陆路!我没什么可跟你说的,答案其实就在你心里!这么多年,谁是谁非,孰亲孰重,你能分得清楚,对吗?”
“为什么提起我母亲的死,你们都不高兴?”相对吕天玺,陆路很稚嫩。“跟你有关是吗?”这些无法刹车的话冲口而出后,陆路自己都将心悬起了,怎么办?他会回答吗?我真的想知道吗?他的眼神和他的心一样惶恐着。
吕天玺的脸色雪白,眼睛里萦绕着黑烟。“是!跟我有关!你母亲,是我害死的!”
这一字一句都重重的撞击在陆路的心上,让他失重般摸不着方向。他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安静的茶座如同漩涡一样在他头顶形成了另一个空间,随时都会将他吞噬,他倒在座椅扶手上,这样才能找到一些平衡感……
她说的,是真的?!一个庄蝶,彻底搅乱了陆路的世界。俗话说,三人成虎,众口铄金,在所有的表象都将矛头指向一个方向时,他内心的堡垒,开始动摇了!
陆路就坐在大厅直至深夜,而吕天玺去了后花园。
夜深了,吕天玺仍然坐在花园里。整个花园里都是苏萤和庄盛德的影子,他们或站或坐或相互依偎……我就是那个,最应该受到惩罚的人!为什么你们从来都不责怪我?为什么?……真想,一切都能重来!时间,它能回到过去……就在……第一次见面的那天,定格……
“吕大哥,您好!”
“呵呵,漂亮得不似凡人啊!” 他自己也如春风一般让人舒服。
苏萤在对他微笑,白白的牙齿很漂亮。苏萤周围的人也都在微笑,刘志、庄盛德、种淼、楚墨……那是他们生命里最美好的——黄金时代。
……
吕天玺真的老了,他总是在回忆里沉沦,心就浸泡在既甜又苦还带着涩的滋味里。呵呵,你们从来没有埋怨我半句,但是,这报应,终究都是会来的,现在,它到底是来了!
“没错,对你母亲的死,我是负有责任的。我的一个朋友出了意外……她跟我们一起去吊唁,结果……出了车祸……”吕天玺是这么告诉陆路的,看着这孩子愣愣的坐在大厅,他到底还是心软了!
“不!我不过是想知道,为什么她会嫁给庄伯伯……她爱的人,不是我爸爸吗?”陆路肯定是在走火入魔的状态了。
吕天玺被这一“箭”扎扎实实的扎中了心窝,他的心在滴血,他的声音变得很虚弱,“是的!她爱的人是你爸爸。是我拆散了他们……你庄伯伯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喜欢你母亲。。所以,我拆了她跟你爸爸……”他的声音越来越小,脸色也越来越苍白,“是我害死了他们……他们几个,全都是我害的……”
陆路昏昏沉沉的离开了谧园。“……你庄伯伯对我有救命之恩,他喜欢你母亲……是的!他对他们有恩,所以……”
“……当初,就是他,你的准老丈人,是他老人家把自己最喜欢的小情人,送给了你爸爸,两个人狼狈为奸,逼迫你母亲,让她不得不,跟了那个又老又瘸的庄先生!……”
恶毒的话如同阴冷的毒蛇纠缠着陆路,他捂住自己的耳朵,开始不顾一切的奔跑起来。有个声音在他心底狂喊:不不!不——
在他身后的谧园里,一个老人泪流满面。对不起,吕菲!爸爸对不起你!
就算你是英雄,也有末路的时候!已经英雄迟暮的吕天玺,彻底被内疚悲观的情绪包围了。他想独自承担起所有的罪责,他不再是当初的那个“强人”了,他不再想要掌控一切了!……看看现在的他,想想当初那个他,多么的让人心酸!
为什么在我们的心里是悲悯,而没有指责和埋怨?当然,死去的,他们几个,吕天玺确实对他们的死负有责任。但就算是圣贤,也有犯错的情形不是吗?在明白事情不是他所想象后,他也想要尽一切努力去补救不是吗?
他一生清廉、政绩斐然,老百姓眼里的好官,家人心中的好儿子、好丈夫、好爸爸,朋友兄弟眼里最值得信耐的人。一句话,瑕不掩瑜!这样一个人,到了垂垂老矣的时候,仍然还在为自己犯过的,为数不多的错误,而自责、不能释怀。我们心里的,不是悲悯,还会是什么?
不管吕天玺有多自责,陆路心里的门都已经向他关闭了。第二天各大媒体的娱乐头条就是他陆少爷和吕菲宣布分手的消息!很快,这消息就铺天盖地的在媒体上疯狂转载。
晚上的时候,吕菲的电话来了,“我们什么时候宣布的分手?我怎么不知道?”轻柔的声音,温和的从话筒里如丝似雾般渗透而来。但陆路只是举着手机,动都没动。听着她的声音,他的呼吸都消失了!
“哦!我知道了!”声音仍然轻轻的,然后吕菲挂断了电话,陆路的耳朵里就只剩下了“嘟嘟”声。陆路一动 也没动,但他脸上太阳穴的地方,却拼命的在跳动。
陆路身上有股狠劲,这种特点不属于给予了他生命的任何一个人,他属于吕天玺、刘志这一类人。
起初大家对这事都不以为意。最先意识到事态严重的是单小龙,他立刻到北京找到了陆路。
“你想干什么?啊?”单小龙没有什么好脸色给他。
看见单小龙,陆路只看了他一眼,就准备避而远之。但单小龙却不打算给他溜掉的机会,他抓住陆路的衣领,压抑的低声说:“臭小子!皮痒了是吗?我们太宠着你了是吧?”
“要打快点打,我马上要开会了!”陆路面无表情的说。
单小龙脸色立马就黑了,斗大的拳头,风一般刮到陆路的眼前,与此同时,陆路的心脏眼球也条件反射般猛的收缩了一下。但他的担心是多余的,拳头在离他鼻尖只有几毫米的地方,猛然停滞,没有击下来。
单小龙铁青着脸,咬合肌的部分突突的动了几下,“觉得自己是个大孝子是吗?”
陆路心里暗暗松了口气,为什么自己可以在他的拳头下保住囫囵,他心里很清楚。有苏月和刘志两个人在,单小龙的拳头怎么都打不下来。
“知道你母亲是怎么死的吗?”单小龙冷冷的说:“居然跟杀害你母亲的,那个凶手的女儿鬼混,还受那个女人的蛊惑去伤害吕菲,你是不是疯了?!”
陆路吁了一口气,“吕菲……她又是谁的女儿?那个谁,他又对我母亲做了些什么?”
单小龙被震住了,他的第一反应是,陆路知道了吕先生对大嫂所做的事,他这是在报复……
事情涉及到了吕先生,就不再是他单小龙能独自处理掉的。于是,第二天来找陆路的人是刘志自己。
远远看见刘志的车,陆路发疯一样掉头就跑。结果,被他跑掉了。整整一个下午,陆路都惶惶不可终日, 他还没做好面对刘志的心理准备。下班了,陆路连自己的住处都不敢回,开始到处游荡。但刘志想找他,却总是能达成目的。
晚十点,刘志在京城某酒吧截获了陆路。看见刘志的脸,陆路就眼神散乱的想要躲避。单小龙将陆路“擒”到酒吧外,陆路还是不去直视刘志的脸,低着头,也不开口。低着头的陆路,个子跟刘志差不多高。他们站在一起,没人会觉得这是一对父子!
“怎么了?”事实上这个时候的刘志也早已经不是那么的可怕了,他很温和,面对陆路,更可以说是温柔了!“陆路,有什么事,是咱们父子不能敞开说的?!到底出了什么事?就是要判刑,也要给人一个申诉的机会不是吗?”
单小龙独自上车,给他们单独交谈的机会。今天他们没带司机,只有他和刘志两人,所以单小龙就负责开车。
陆路和刘志站在车外,陆路仍然不想做任何表示,他在恐惧!
“跟我回三会,我们好好谈谈!”
“不!”陆路深深的呼气,又深深的吸气。
刘志愣了愣,“陆路,你从来都不会这样,到底,为了什么?对爸爸都不能说吗?”
“过一段时间再说吧!您……”
“我不想等!事情不弄清楚,这段时间我们谁也别想好过。走,跟我回去再说!”
“不!……”
刘志开始不由分说的拉他上车,但陆路相当的抗拒,僵持了好几分钟,陆路被逼到了车门边,在刘志拉开车门的那一刻,他终于大喊了一声:“我母亲是怎么死的?”
刘志呆了呆,然后扭头看他。碰到刘志的眼光,陆路的眼睛就躲开了,他胸口起伏得厉害,却听不见呼吸声,他的脑中一片混沌的乱,他的耳朵里一阵嗡嗡乱响,这是心理给生理上带来的反应,隐隐中,他不想听到任何答案。
刘志长长的吁了口气,放开了他,双手插进了裤子口袋里,犹豫了几秒,他低下了头。“嗯!是,是我害了她……”
陆路的心不想听,但这一字字的音,像刀,直直的插进了他的心房,他立刻浑身颤栗起来,这最坏的结果,“啪”的一声,就砸在了他的头顶,像他的心,碎了个一塌糊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