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2节
我瞅着他真切担心的眼神,心中再度微妙的别扭一下,咳嗽一声,“那个,宽心吧,凡界的妖物是伤不了我老大的。”
柳棠似信非信的抿抿唇,”好吧。”
提着柳棠,以法力加持赶了近半个时辰的路才到一处较之大型的城镇。纵然外遭仍是乱世,未被波及到的城镇依旧是暗涌四起,表面平和的繁华着。
大型交易的市场盘查严格得很,祖籍都要被盘问三遍,做好笔录才得进入。
我同柳棠都是无身份之人,只得暗暗的寻了个巡卫较少之处,翻墙进去。
柳棠身手颇烂,从头到尾除了被我提着,就是被我在危机关头一把扛着。好在他是个十四五岁少年模样,骨骼纤细,兼之特别能理解自己是个累赘的身份,一声抱怨也没,反倒很是享受,眸色晶亮。时不时像是正进行着某紧张刺激的孩童游戏一般,提心吊胆,“完了完了,咱们被那个大块头发现了!”
我道,“咱这是偷东西,不是捉迷藏,安静点可好?”
☆、第34章 故人
我起初找进这个卖场是觉着他够气派,门卫也严格,证明里头当是有好东西。后来发觉此处果真不凡,提着柳棠从屋顶上走过的时候,已经有三道气息扫过我的身上,是为凡界的修仙之人。
凡界的小修我倒不会放在眼里,只是他们都有个虚张声势的臭毛病,叫人无言得很。
分明是有人发觉我了,却并不现身,只是老神在在,以苍老之嗓音同我传两句警告的话,譬如,”这里岂是尔等小妖能涉足之地。”或者简洁如,“滚。”云云的。
可我仍是继续往里走了,却没一个人当真来擒我。柳棠不知,只当顺风顺水的进了卖场的大殿,一点没担忧同我双双蹲在房梁上,俯视下头人头攒动,药材在柜台之内陈列。
我往下瞧了瞧,道,“柳棠你眼睛好不好?帮我寻一下西凉草、兰灵芝和……”
柳棠那神情简直抑郁,”凡人眼睛再好,也不至于透视柜台吧?“
我淡淡的睨他一眼。
柳棠立即暴躁,压着嗓子冲我道,“你这嫌弃的表情能不能略委婉点?我是凡人还真对不住你了。”
我着眼盯着下方一个柜台处正在购买药材的黄衣女子,缓缓道,“好好好,我不嫌弃你,你莫激动。”眼见她以紫檀木牌示意了一下,那掌柜便点点头,在账簿上勾了一笔,也没见女子掏银子,就这么拿着包裹好的药材走了。其他的客人都是以普通竹牌出示,不过还得付银子,唔,但是我没有。
想了想,与柳棠道,”我相中那紫檀木牌了,打算去抢来,你是要趴在我背上,还是趴在房梁上?“
柳棠一点没不好意思道,”你背上。”
我点头,将之背着了。
一路尾随着那黄衣女子颠儿颠儿的弓着腰从房梁上踩过,柳棠抱着我的脖子,靠在我耳边道,“别俯得太低了,我感觉会掉下去。”
我一面专心的以视力不是很好的眼睛在人群中锁定那黄衣女子,一面扣紧了他的身子,开导道,”若是真把你弄掉下去了,我岂不是太没面子。”
柳棠在我背后笑了笑,莫名又静了半晌。
我以为他终于能体会我以一双半残的眼追踪的苦楚,安分的待着了。哪想在我从窗口跃下,绕进另一处类似别院的屋子中时,他却有忽而开口,小声问我,“千洛,你为什么突然对我这么好了?”
我真是没想到,凡界一个看似寻常的卖场之中,居然还有这些个复杂的事。我方才分明瞧见那黄衣女子进了这家别院,却在此处生生消失了。
因为正处于惊讶之间,柳棠的那句话我便没怎么搁在心上,只是道,“我待你好还不好么?”
“几天前你还对我爱理不搭的,现在怎么什么都能随我,也不让我快点滚了?”柳棠在我耳边缓缓如是道的时候,我正是摸去别院的里屋,指尖触到门扉,吱呀一声便开了。
随着渐开的门扉,屋内的陈设也渐渐明晰起来,我仔细瞅着那内屋布置格局,面色一沉,心情随即下降了几个等阶。
柳棠这才终于发觉有些不对,在我肩上微微抬头,发出一声轻咦。
那黄衣女子好好的坐在一处小院桌前,桌上两杯茶盏,腾腾氤氲着热气,那份姿态分明是在等人。
女子面容之上带着一份明朗的笑,弯弯的月牙儿眼,小小的虎牙,瞧着分外的惹人怜爱。声音温和,与我道,“千洛姐姐,没想到有生之年还能见到你。”
柳棠瞥我一眼,一声不吭的在我身侧站好。
我见她笑得如此明媚,自己沉着脸实在不大合适,遂也扯了一分的笑,淡淡道,“你原来还活着。”
女子起身,踏着小碎步,似是献宝一般的朝我伸出一只手臂,眸含期待的挽上衣袖,露出一截竖插入她骨髓中的玄铁,像是一节被打得刺出皮肤的骨。”是的,姐姐,我还活着,你救救我好不好?“
那玄铁因为长期的积压微微变形的往皮肤上扣着,暗红的血痂结合在磨合的玄铁同她皮肤之间,这么一扯一动之间又是殷红的鲜血溢出。这类刑法我倒是知道,五锁封印,是流放魔时用来封印法术的。
柳棠似是被吓到了一般,大惊失色的啊了一声,连往后退了几步。
我站在原地,无动于衷的敛眸瞅着她。
女子静静期待望着我的眸渐渐消沉,一抿唇,像是黯然一般,“姐姐你是不是恨我了?不再心疼我了?”
我将在身后抖抖索索个不停的柳棠扣在身边,未免他被吓破胆,伸手拉下女子攥紧带起的衣袖,掩盖住那骇人伤口,淡笑道,“我恨一个死人做什么。”
我心中是感概,随意出个门便能遇见几个魔界的熟人,后来转念又想开,我活了这千万年,后得魔尊名号,期间从未隐居过。魔界之内不管我记不记得,曾结识过的人,实在是颇多,即便是没见过面的,隔一层间接的关系也认识了,便算个三分熟。
只是其他的熟人尚好说,落灵儿,我觉得她应该是没脸来主动找我才是。
落灵儿见我如此冷淡,便更显神伤,“我知道早年是我对不住姐姐,可你我阵营不一,会如此也是命运安排不是么?我知道姐姐曾真心待我,可我对姐姐也是真心的啊!为什么到头来,我却要落得个被流放凡界的下场,封尽法力,生不能生,死不能死!”不晓是否是说到了伤心处,声音渐渐尖锐起来,几近嘶哑,颗颗的泪珠嗒吧嗒吧的坠到地上,“再怎么说我都被流放万年了啊,姐姐,我真的知错了,你救救我好不好,求你了……”
我印象中的落灵儿是个从来不会哭的开朗女子,纵然比我年少,却比我先长几个心眼,我从前恰恰喜欢这一点,现在却反感。
连将我引到她这来也不惮大费周章,避开了人类修士的耳目,又特地以紫檀木牌引我注意。分明有些事堂堂正正的说效果是一样的,她喜欢兜兜转转,同我性子正是两个极端。
她扮可怜的模样,我亦见过。可叹当初年少,对她巴心巴肺之后,却是给人暗地的捅了一刀。
实则,若她仅仅只是背后捅我一刀那还好说,万年过去,我也该忘了。
可若非是她,我的哥哥千溯,又怎会落下心魔的病根,受其折磨,整整万年。
☆、第35章 后患
落灵儿会求我,是因为她这封印是千溯命人打下的,普天之下也该只我一人敢拆下此封印。
成王败寇,早便不存在所谓的怜悯,正如她所说,是我们立场不一。
万年过后,时境变迁,落灵儿早已非当初那个‘心思澄净’水灵灵的少女,呈在脸上的凄楚可怜修饰的痕迹实在过于浓重,也再唤不起我的恻隐。
我瞧着她的泪眼,淡淡道,“我现在连自救都难,自然也没那个闲工夫来救你。”
“……”
原是想转身离开,身侧的柳棠忽而动了动,自我身后走出来了些,像是觉着我这话说出来有点伤人,关切的瞅着落灵儿。
我默不作声的将之拽回来,衣角却又给落灵儿抓住,当即抑郁。
正要言简意赅的道一句放手之时,但听‘咚’的一声膝盖磕地,落灵儿神情有些疯狂般的拉住我的手,瞪大的眼不自觉显出一份失魂的狰狞感,以膝盖借力朝我脚边挪了几步,“姐姐,求求你放过,放过我好不好,我真的知错了。”
拢共没有一刻钟的时间内,她从起初的甜美娇俏到哭哭啼啼,再往泼妇的转变,让我开始质疑起她的精神状态起来。这个状态,倒像是个极易失控,危险的状态。继续作壁上观,由此趋势发展下去,她先撕破脸的后果,决然不是我想要的。
故而,我俯身,伸手,不轻不重的挑起落灵儿的下颌,抑制住她讲说未说的哭诉。与之对视之际,认真道,“灵儿,你要再闹,我便答应送你去阴冥之地如何?“笑笑,”不一样也都是解脱么?”
哭音戛然而止,落灵儿仰头呆呆的瞧着我。
我道,“都同你浪费这般多的时间,那紫檀木牌便转让给我吧。”
”……“
……
购置好药材,回去的路上柳棠一直都未再开口同我说过话,瞧我的眼神便似看着一个十恶不赦、该天诛地灭的恶人。
我的确是。
今个瞧见落灵儿那几近癫狂的危险状态,若不是我独剩五魄,身边又带着个累赘,没有十成十的把握,我早将之抹杀了。
都是在上古战场上混过的,我望进她眼底时,那份显而易见的杀意与警告,她心中应该是明了的。
……
除了给落灵儿闹了一闹,总的来说是一帆风顺的完成了采购的任务。
待我将丹药炼制好的时候,柳棠正坐在前堂同折清说着话,一人浅笑,一人微微低着头,似是羞怯。
在已经迈出那一步之后,我才后知后觉的升腾起份好奇心,想知晓他们两个昨个才遇见的两人能有什么可聊得如此和谐的。
柳棠看见我之后立马便合了嘴,低下头去喝茶。
我再一细思就愈发觉得不对了……
走过去坐下,将炼制好的丹药交给折清,”这种丹药好久没有炼制过,好在不算太难,成功了三枚,你且试试效果,好的话,我再去炼制一点。“
折清和顺的接过去,吃了。
我仔细盯着他的面容,风轻云淡的,叫人瞧不出一丝端倪。遂又作罢,拿眼角扫一眼柳棠。
柳棠不晓为何面上一红,站起身,匆匆道,“我今个有点累,先睡了。”转身进了屋。
我且惊且忧虑的瞧着柳棠通红的耳根,突然觉着,我好像发现了什么不得了的大事。
……
当晚睡觉的时候,我才想起忘了去弄张床来。
折清仍是睡在里侧,我睡在外侧,两相独处之时,突然从容许多。
这就好比给人逼婚,入了洞房,一掀头盖发觉夫君是个其实是个女子,那种霎时安心的感觉。
折清虽然不至于同女子一般威胁力薄弱,可惜,他好似不喜欢女子了,大抵……是个断袖。
我早便道这并非我的错觉,折清他对柳棠委实是非一般的亲切,同我说话的时候,总是没那么多笑的。我愈深思,愈发觉着这世道果真残酷。前世一番纠葛两败俱伤罢了,这世之间还兜兜转转帮他寻着了真爱,我就好比那月老手中的一根线,着实颇玄妙,也着实不用再顾虑太多。
想到这个,我安心的从床沿的木板上挪到中间些,大方的扯来些被子盖了,大方的放松身子仰躺,大方的睡了。
倦意来袭之际,折清忽而侧身,似是朝向了我这边。
我一惊,发觉这个距离实在是近了些,纵能忍下立即侧身的冲动,倦意却瞬间去得干净。
耳畔有人开口,缓缓道,“你今个回来之后安静一天了,为的是哪般?”
“……”
生平第一回见着活生生的断袖,我需要时间缓缓。
心中忖度断袖的事,却不大好直接说出口,可这么默着,又觉着他可能会对我施以暴力,遂勉强提了件事出来,”我在外头见着了个不甚待见的故人,记起些不大好往事,坏了心情。“
折清淡淡唔了一声,”谁?“
我心中明了折清不可能会知晓落灵儿的存在,但还是老实巴交的答了,想他若是不知,必当不会再深问。
他得了回应,果真不再说话。
我稍稍偏头,望向半开的窗,模糊的窗纸之上映照月影明亮,万年如故,冷得寂寥。
原是决意要睡的,不晓是哪根弦突然变得不对,莫名其妙发问道,“折清,你还记得夜寻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