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节

    武林至尊,宝刀屠龙,号令天下,莫敢不从。这句话在江湖传颂已久,因那秃子先前问到屠龙刀,张翠山也就顺手扯出来,暗示武当与屠龙刀并无关系。
    面生黑痣之人和身后几人对视一眼,面色虽不好,却也没有当场翻脸,只哼了一声,六人纵马远去。
    殷梨亭本想追击,却被张翠山拦住,道:“这几人有备而来,轻身追击不妥。”随后转头对都大锦道,“都总镖头一路辛苦,若不嫌弃,恩师寿诞在即,请几位来山上喝一杯水酒。”
    都大锦此刻后背已湿透了。
    他这才后知后觉地想到,倘若不是张翠山及时出现,他将那六人认作武当六侠,若是把车中俞三侠交给他们,那殷姓之人怕是要来屠他满门。
    思及此处,都大锦满是感激地回礼,连连称谢,又因这一变故,再不敢起半途脱手之心,暗想不管眼前这张五侠是真是假,他定要将俞三侠送到张真人手里,总不会再有错。
    “张五侠太客气,都某就厚颜讨一杯水酒。这来得匆忙,也不及备上厚礼……”
    张翠山笑道:“师父不在乎这些,您愿赏脸就好。不知都总镖头能否稍等片刻,在下三哥还未回山,待三哥回来,我们兄弟几人与您一同上山。”
    都大锦此刻对眼前的少年倒是有七八分信了,遂道:“不瞒张五侠,都某千里迢迢从临安而来,正是受人所托,要将俞三侠送回武当张真人面前。”
    他掀开车帘,车内的中年汉子与张翠山打了个照面,那中年汉子眼含热泪,张翠山在短暂的呆滞后,急忙扑了进去,“三哥,你怎么……怎么……”
    张翠山那句“怎么”再也说不下去,他一把脉就知道俞岱岩是中了毒,急忙扶起他,似乎当场就要运功逼毒。
    殷梨亭见情形不对,走过来一看,也是呆住,急道:“五哥,三哥怎么了?”
    都大锦见几人情真意切,心中感动,道:“上个月,一个殷姓少年将俞三侠送到镖局门口,叮嘱定要在四月初九前将俞三侠送回。都某总算不负所托。”
    张翠山与殷梨亭闻言,连声感谢都大锦,反叫都大锦不安起来。他是拿钱做事,又不是见义勇为,怎能当这般赞颂,几句话后不禁脸红地退后,自觉替几人护守车外去了,这一退出,都大锦才发现一个道童打扮的小女孩信步走来,背上还负着一柄桃木剑,看来很是可爱,因在武当山下,他生怕得罪了武当门人,哪怕认错人也好过有眼不识真佛,遂笑道:“小姑娘也是武当门下?”
    “武当……雪竹问都总镖头好。”
    瑶光差点脱口而出“武当瑶光”,幸而及时改了口,她走到镖车前,见殷梨亭在旁护持,张翠山已双手抵在俞岱岩背上,俞岱岩脸上青黑之气甚重,再加上行动不便,显是中了毒,那么张翠山定是在助他逼毒。这般内功逼毒不能受打搅,一个不慎反要连累两人。
    瑶光在一旁等到张翠山一度运功完毕,这才一跃上了车,右手五指挥出,形似兰花,轻轻在俞岱岩身上连点几下,俞岱岩脸上的青黑之气当即消退不少。
    张翠山因在打坐尚未发掘,殷梨亭却被惊得目瞪口呆,俞岱岩更是以目光表达了惊奇。他本人最是清楚,五弟助他逼退的毒素与小师妹之助相差无几,但两人所费功力全然不同,无疑小师妹那般手法有其特异之处。
    瑶光对着俞岱岩笑了笑,隔了片刻,再次以同样手法点在他身上,口中说道:“三师兄,待你痊愈,我告诉你如何使这一手‘清风垂露’。”
    清风垂露是万花谷独门武功养心诀其中一式,以奇经八脉气血运转为基础,扶正祛邪,对普通毒物引发的不适有明显的缓解,本是万花不传之秘,但万花七圣中的医圣孙思邈以医者仁心,私下传了远赴秦岭学习岐黄之道的瑶光这一式以护身。
    俞岱岩此刻仍是无法行动,只能勉强回以微笑。
    半日后,俞岱岩被平安带回了武当,回山的时候,他身上毒素已少了两三成,精神仍是不济,至少可以稍微说些话了。
    武当七侠中其他几位大是惊讶,听张翠山和都大锦说了前因后果之后更是心中后怕,倘若不是瑶光一意拉着张翠山、殷梨亭去迎,恐怕俞岱岩已遭不测,在张三丰助俞岱岩运功驱毒的这段时间内,几人围着瑶光连声道谢和道歉,反而让瑶光有些哭笑不得。
    “几位师兄在说些什么呀……三师兄是我师兄,此番能救三师兄我已很开心,怎能受这般感谢。何况,我先前说心神不宁……本就毫无依据……”
    六人互相看看,最后宋远桥弯下腰平视着瑶光,道:“今后小师妹说什么,我定会认真考虑。”
    瑶光一笑,道:“好呀,我想换个厨子。”
    瑶光对饮食颇有些挑剔,偏好精致的食物,但武当山上素来朴素,从不在衣食住行上多费心思,饮食相对粗糙。几人从前也不是不知道小师妹这个爱好,无论谁下山去总会带回一些好吃好玩的东西来,此刻听她这么一说,六人不禁笑开了,张松溪更是直接道:“大哥,小师妹这个要求并不过分,你看呢?”
    宋远桥低声笑了好一会儿,道:“好。”
    作者有话要说:瑶光表示有好日子过还是想过好点……想当年白云城吃的喝的用的好多了……
    ☆、第43章 同气连枝
    俞岱岩虽中毒日久,但武当山上既不缺良药又有张三丰这般武林宗师在,可说他的命已保住,恢复只是时间问题,他本人又坚持不要张三丰为他而罢席,张三丰见他体内毒素大致还在控制内,估摸着几个时辰不会有什么大变化,也就安抚几句回到席上。
    张翠山说起先前山下见闻时众人各自心惊,暗想若是俞岱岩落在那六人手中怕是凶多吉少,因而现下越发有死里逃生的庆幸感,稍稍整理心情后,众人倒也能笑着给恩师祝寿,席上更是各敬了瑶光一杯酒,张三丰以瑶光年幼,允其以茶代酒,这一场寿诞总算是和和美美地结束了。
    晚上,武当三代弟子收拾起山上各色庆祝之物,张三丰与二代弟子们均聚集在俞岱岩房内,轮换着助他运功驱毒,这样一轮下来,已经到了亥时一刻,四月光景里,这时天色已经完全黑了,上弦月悬在空中。
    此时俞岱岩体内毒素已经去了大半,只是中毒时日颇长,元气大损,依旧身体虚弱,他看着师父面上疲惫、师兄弟们尽皆脸色苍白,显然运功过度、气力耗竭,心内感动不已,险些落下泪来,挣扎着坐起来,虚弱地说:“弟子无能,累得师父与诸位师兄弟为我如此……”
    张三丰叹了口气,走过去将右手放到俞岱岩头顶上轻轻一抚,叹道:“你我名为师徒,情同父子,你遇此险,为师心内苦痛绝不下于旁人……只叫你能好好的,为师才能心安。道谢道歉都不必,放下包袱养好身体,你诸位师兄弟们才能放心。”他说到这里,先前被众人排除在外并未参与运功逼毒而是一旁护持的瑶光轻轻咳了一声,张三丰看了她一眼,不禁笑了笑,对俞岱岩加重了声音说道:“你小师妹也才能安心,无需再这般心神不宁。”
    俞岱岩看向瑶光,思及山下之事,联系恩师所言,迟疑道:“五弟、六弟下山相迎……莫非是……”
    殷梨亭内力较浅,又是第六个助俞岱岩运功逼毒的,此刻还在调息,张翠山恰好调息完毕,当即点头,开口时语调中又是庆幸又是后怕,“昨日小师妹说心神不宁,定要我们下山去接三哥,天幸……”
    俞岱岩愣了片刻后,惊疑不定地看向了一旁的瑶光,只见小师妹对着他笑盈盈的,他心中一热,想到若是当时五弟、六弟不在自己怕是不知遇上什么,顿时满心感激熨帖,努力撑着身体坐起,又向着小师妹弯腰。
    “此番多谢小师妹……”
    瑶光急忙跳起让开,立刻还了个礼,急道:“三师兄你这是做什么,我怎能受这般礼!一师同门,同气连枝,互相扶持,理所应当,往日三师兄待我极好,又何曾想过讨要回报?这次能救下师兄,我已很是庆幸,三师兄若要这般谢,我可就不敢出现在三师兄面前了。”
    俞岱岩又是一怔,而后虚弱地笑道:“你唤我一声师兄,我自然要照拂你。”
    瑶光笑着回道:“我既唤你师兄,襄助师兄又有什么稀奇,本是分内之事。三师兄如今还未康复,莫要如此折腾了,待你好全了,若是还想道谢,就下山多帮我带些礼物回来。”
    瑶光前几句话众人听着只觉她很是早熟,虽尚年幼话却在理,等她最后一句话说出来,一群人终于忍不住笑了起来。
    宋远桥捋着胡子笑着摇头,伸手揉了揉瑶光的头发,面上满是无奈。俞莲舟素来面冷心热,本不是情绪外露之人,此刻都弯了嘴角。张松溪在外人面前沉默寡言,面对同门稍许好些,此刻也是在一旁笑而不语。
    俞岱岩被众人笑得有些发懵,不太明白为何大家笑得这么厉害。
    张翠山看看几位师兄,故意凑到俞岱岩耳边,做出轻声耳语的模样,道:“三哥有所不知,先前大哥说要多听听小师妹的话,小师妹就说想换个厨子,眼下小师妹又对你这么说,大家能不笑吗?”
    俞岱岩听张翠山这么一解释,当下心头雪亮。
    张三丰年事已高,武当派内诸般事宜早已交给了宋远桥处理,像是厨子这些杂工自然也是宋远桥负责招上来的,瑶光那么说也就是对宋远桥之前挑的人选有点意见,只是换人不是仓促之间的事情,前后总要一个多月,她现下对自己这么一说,也就等于说是这些天都不太想忍,希望早点改善伙食——当然,他很清楚小师妹并不是什么娇生惯养甚或蛮横跋扈之人,这么句话十之六七透着玩笑的意思,再加上小师妹年幼,这么一句童言笑语,弄得宋远桥哭笑不得,这武当山上可是少有对宋远桥提意见的人,平日里从来见不到如此情形,大家怎能不笑。
    众人又笑闹片刻,见天色晚了,一一告退,叮嘱俞岱岩好生休息,瑶光故意落后一步,冲着门外等候自己的几位师兄使了个眼色,几人心领神会先行离开。
    瑶光轻轻掩上门,走到俞岱岩病床边,本想扶他坐下,但她一伸手就无语地扁了扁嘴——到底还是忘记了这短手短腿的不便。瑶光那种无奈的神色过于外露,俞岱岩将她动作与神色一联系,忍不住又笑了起来,咳了几声方道:“小师妹好意,我心领了。”
    瑶光无奈地点头,只好说道:“三师兄无需强自支撑,躺下休息吧。我只是想问三师兄几个问题,回去拟个方子,今天晚了,明天还是给三师兄用些汤药,固本培元、舒筋活血好得快些。”
    俞岱岩笑笑,正准备依言躺下,听到后来不禁一怔,“小师妹学过医?”
    瑶光微笑着点头,“略通岐黄之道。”
    瑶光素来无自夸或是自贬的习惯,她自觉与剑术相比,她的医术确实只是“略通”,因而有如此之言。
    纯阳宫内并无医道名家,于睿写了拜帖交给瑶光,瑶光远赴秦岭,向万花谷医圣、当代医道名家“药王”孙思邈讨教岐黄之道,又在谷内求学期间求教万花谷中诸位名家,多务杂学,除医药外最大的收获便是求学于书圣颜真卿,打下了坚实的书法基础。
    俞岱岩早知小师妹天赋奇才,愣了一会儿后倒也没怀疑,心知天下既有人求学多年无成,自然也能有人天予其才、触类旁通,于是笑着点头,“小师妹问吧。”
    瑶光大略问了问俞岱岩中毒的始末和之后症状,伸手切脉,过了会儿心中大约有了谱,遂收手笑道:“三师兄安心休息吧,我再去问问师父。三师兄莫要着急,或许十天半月毒素就能祛的差不多,只是要完全养好可能需要两三个月,这段时间,三师兄就在山上陪我吧。今年以来三师兄一直在外面奔走,这次正好当做休息了。晚安。”
    如果这番话是宋远桥、俞莲舟来说,俞岱岩肯定只会感动不会有他,便是张松溪、张翠山这般说,或许也没什么特别,但偏偏这些话是五岁的小师妹说的,纵然无论怎么告诉自己小师妹不同旁人,听完这样的话再看看小师妹稚嫩的脸,总有些难以言喻的错位感,俞岱岩到底没忍住笑了出来。
    “小师妹好好休息。”
    瑶光大概也知道俞岱岩是笑什么,只能无奈地哼一声走了。
    门外不远处,一个老道背身而立,显然便是张三丰,宋远桥等人都已被他遣回了屋。
    张三丰听到关门的声音,回头望去,向着自己的小弟子招招手。
    瑶光加快速度跑过去,仰望着张三丰笑着说:“三师兄中毒有些久,毒素伤身,再加上往日有些隐患旧伤发作,这才虚弱得厉害。等到解了毒调理一段时间,应该会好的。”
    张三丰牵起瑶光的手,摇头叹道:“为师并非担心岱岩,只是有些担心你。”
    瑶光疑惑地问:“我?”
    张三丰本不愿多言,但看着小弟子在月下稚嫩的容颜,忍不住又低叹一声,轻声道:“雪竹聪慧灵秀至此,为师几十年来从未见过……”
    因为太聪敏而担心?
    瑶光若有所悟,低声道:“师父是担心……刚极易折,慧极易伤?”
    张三丰微怔,而后笑道:“或许只是老道太多心。人活久了,就会想些东西……雪竹无需担心,为师定会护你。此番岱岩受伤,怕是别有内情。查探之事,先瞒着他。”
    瑶光心中一暖,笑着点头。
    “师父,放心吧,我定不会让三师兄休养期间胡思乱想。”
    张三丰稍稍用力握了握瑶光的手,笑道:“你几位师兄虽文武兼修,但还未有人仔细学过医。这段时间,岱岩就要躲偏劳你了,若是煎药不方便,尽管让师兄们帮你。”
    瑶光扁扁嘴,“师父是想说我可能没有炉子高,拿不到药罐吧。”
    张三丰笑而不答。
    瑶光看看白发老道舒心的笑容,好气又好笑地哼了一声。
    “古人还有彩衣娱亲,我如今是来‘娱’师父和师兄了,也好,总算没白费力气。”
    张三丰哈哈大笑,牵着瑶光一路将她送回了住处。
    俞岱岩听着屋外苍劲爽朗的笑声,长舒了一口气。
    为人徒弟,自己吃苦没什么,叫师长担心却是不该。如今师父总算又能展颜笑了出来,真是多亏了小师妹啊。
    小师妹虽不要道谢,他却当真要好好想想等身体好了,到底该带些什么回来给小师妹了。
    作者有话要说:执业医师考试成绩出来了,我通过了,如假条上所言,今日开始日更。如果临时有什么事情导致不能更新,我会放假条的,大家注意文案下面就知道。
    。
    武当的日常。
    好师父+好弟子=好门派。
    。
    又,瑶光医术是比不上名家,不过俞岱岩现在毒也不是什么大问题,开开小方子她还是会的,那可是药王孙思邈当初开过的方子啊,她拿来加减改改而已。
    。
    孙思邈真的是非常伟大的一个人,医术成就之高令人仰望,医德更是令人敬仰,他的《大医精诚》一书中写道:“凡大医治病,必当安神定志,无欲无求,先发大慈恻隐之心,誓愿普救含灵之苦,若有疾厄来求救者,不得问其贵贱贫富,长幼妍蚩,怨亲善友,华夷愚智,普同一等,皆如至亲之想。亦不得瞻前顾后,自虑吉凶,护借身命。见彼苦恼,若已有之,深心凄怆,勿避险恶,昼夜寒暑,饥渴疲劳,一心赴救,无作功夫形迹之心。如此可为苍生大医,反此则是含灵巨贼。“
    这段话是剑三游戏里,万花谷入门誓词的来源,我当初也就是为了这段话入了万花谷,虽然说后来发现游戏里的万花没那么好啦,八十年代的奶花更是生存艰难,天天卖利针……
    。
    上面那段话,我们毕业前也宣誓过。或许今时今日的医生做不到古代先贤那样,但也绝不是什么为了赚钱乱开药的黑心窝点,我做不到付出不求回报,但我敢肯定,我所付出的,一定大于我此刻得到的回报,我无愧于我的职业和岗位。
    工作时间是全年无休,从未听说什么叫双休日,二十四小时内发生什么事情都要立刻去处理,一周工作七十小时以上,而我拿的工资奖金所有收入加起来也才两三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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