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她哭了
沈云初走近两步,看着陈嫚越道:“为何不能让我的婢女进来?”
陈嫚越直视着她,不卑不亢地回道:“陛下说了,只见您一人。”
沈云初低了低头,随后伸手摆了摆,示意香芸在门口等自己。
“小少爷……”香芸轻声唤道。
摇了摇头,沈云初转过身,向着殿内走去。
身后的门被陈嫚越缓缓合起,吱呀一声过后,便是一室的寂静,好似不泛一丝波澜的湖面一般。
沈云初深吸了一口气,绕过绘着山水的屏风,随后站定。
轻轻撩了撩衣角,她俯身行礼:“参见陛下。”
没有回音。
一旁的香炉中燃着龙涎香,袅袅白烟氤氲在殿内缓缓升腾,好似沈云初此时的心神一般,早已飘忽不定。
他就在那里,就在前面。
面前突然多了一道阴影,沈云初不禁将头更加低了一下。
“你叫沈云初?”熟悉的声音,熟悉的语调。
熟悉而又陌生,已然隔世。
“是。”她轻声答道。
又是一阵的静默。
眼前突然伸来一只手,骨节分明,拇指上带着一块通透碧绿的扳指。
沈云初眼睫颤了一颤,低声道:“不敢。”
随后,她稍稍退后避开那只手,正欲自己站了起来,膝上却倏然一个抽搐,令她踉跄着向前扑去。
膝盖方才便伤着了,现下又跪了一次,早已撑不住。
沈云初心下暗恼,双眼下意识地闭了起来,手肘向前想要撑地。
想象中的疼痛并没有到来,取而代之的是萦着龙涎香的怀抱。
被叶付林接住,沈云初不禁握紧双拳,双唇毫无血色。
早知如此,倒不如自己摔一跤得了。
“怎的这般不小心?”他拦着她,声音中带着一丝责备,又好似带着一声轻笑,仿若冬日的暖阳一般,令人忍不住想要沉溺其中。
沈云初推开他,自己扶着一旁的椅子站直:“多谢陛下。”
叶付林没有回答,只是怔怔地看着她的脸,半晌说不出话来。
从方才的筵席开始,沈云初就一直低着头,现下是他第一次完整地看清她的容貌。
事已至此,沈云初也就干脆抬着头,让他好好看个清楚。
“云初……”叶付林望着她,喃喃道。那目光有些许空洞,却又好似夜空一般深邃,就那样愣怔地盯着她,仿佛是在透过她看另外一个人。
“陛下。”沈云初作揖应道。
这一声稚嫩的呼唤令叶付林回过神来,他看着一旁装点的花卉,嘴角爬上一丝苦笑。
半晌,他方才回过头来,用下颔指了指沈云初身旁的椅子:“坐吧。”
沈云初没有推脱,依言坐了上去。
沈云初本以为叶付林是要跟她好好谈谈心,哪曾想他却走到了自己面前,弯下身去,将她的外衫撩了起来。
沈云初顿时大惊,赶忙按住他的手,失措中叫道:“陛下,您……”
叶付林抬头看向她,那对眸子令她有一瞬的失神,一时间竟不知道自己想说什么了。
见她不再说话,叶付林将她的外衫撩到膝头,随后又开始挽她的裤腿。
一层一层细细地卷起,他十指微动,偶尔蹭到她的小腿,指尖微温,不凉不烫,恰到好处。
裤腿被挽上了膝头,霎时间,大片的淤青带着丝丝溢出的血迹出现在眼前,怵目惊心。
“怎的这般不小心?”他又问了一遍,却也没有期待她的回答,而是仰起头看着她,继续轻声问道,“不疼吗?”
刹那间,心底似有什么东西被挖出来了一般,直冲鼻尖,酸酸的,很是不好受。
曾几何时,每当她夜半而归时,他都会亲自查看她的伤势,随后问上两句:
——怎的这般不小心?
——不疼吗?
那时候,只要触及他略微带着心疼的目光,听到这两句话,她便会觉得,自己做的一切都是值得的,不论为他做什么,她都是愿意的。
沈云初抿了抿唇,目光微错,不敢直视他,轻轻摇了摇头示意自己不疼。
叶付林轻笑了一声,低头看着她腿上的伤势,似是在诉说,又似是自言自语一般道:“曾经有一个人,也经常这么不小心,总是弄得一身的伤。”
沈云初静了一瞬,终是没有忍住,问道:“她是谁?”
叶付林笑了笑道:“和你一样,也叫沈云初,但是是个小姑娘。”
“小姑娘也叫云初?”沈云初眨着眼睛问道,好似真的是一个天真的孩童一般。
现下,她只能不断地告诉自己,自己是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方才可以迫使自己不去回忆。
她很怕,怕自己被叶付林发现,怕自己在不经意之间露出了破绽。
她更怕自己这一世再与他添上纠缠。
叶付林便是这样一种人,他可以心甘情愿地让你为他卖命,到头来被他算计了,你也不会去怨恨他,只有悲怆与心痛。
她害怕自己再次重蹈前世的覆辙。
叶付林站起身来,走到一旁,从柜子中取出一个印着兰花的盒子。
回身走到她面前,打开盒盖,其中的淡蓝色药膏便显露出来。
这是沧溟阁所制的伤药,是季舜凌亲自拟的药房,药效极好,普通的伤痛不出半柱香的时间,定然能够愈合。
季舜凌,沧溟阁三大细作中排列第二,颇擅药理毒术,与沈云初私交甚好。
淡蓝色的药膏被敷在了伤处,凉丝丝的,顺着肌理缓缓渗入,缓解了疼痛。
温热的触感从小腿上传来,沈云初不禁绷直了身子。
涂好药后,叶付林将药膏放到一旁,开始将她的裤腿一层层放下来。
“澹月倾云初过雨。”外衫重新垂下,叶付林站起身来,淡淡道。
沈云初没有听清,问道:“陛下您说什么?”
“你刚才不是问朕,小姑娘的名字为什么叫云初吗?”叶付林回身看着她。
沈云初微微一愣,显然不记得自己刚才说的话,随即问道:“什么?”
“梨花院宇。澹月倾云初过雨。一枝轻寒。梦入西瑶小道山。花深人静。帘锁御香清昼永。红药阑干。玉案春风窈窕间。”叶付林看着远处香炉中腾腾燃起的烟雾,缓缓一字一句地道。
随后,他目光投向沈云初,嘴边带起一丝轻笑:“她名字的由来。”
沈云初暗暗心惊。
她从未告诉他自己名字的由来,却不知他是如何知道的?
顿了顿,她禁不住问道:“陛下是如何得知的?”
叶付林微微垂头,闻言,面庞不禁映上了笑意,冷峻的眉眼瞬间融化,似一汪缓缓荡漾开来的春水。
她听到他轻声道,用她从未见过的温柔,仿佛在诉说这世间最令他开怀的事情一般:“她的名字,是朕取的。”
不可能。
这怎么可能?
母亲明明就告诉她,她的名字是母亲送给父亲的花笺上所抄的第一首,母亲从不会骗她,又怎么可能是他起的?
更何况,他们原先根本就不认识,她出生之时他更是只有六岁,深宫之中一个不受宠的皇子罢了,又怎么会为她取名字?
从椅子上站起身来,她继续问道:“那她现在在哪里?”
叶付林面色瞬时寒了下来。
沈云初一时间竟有些胆颤,不禁向后退了两步。
“朕在找她,还没有找到。”他盯着远方道,声音发颤,似是被人触碰到内心最敏感的那一根弦一般。
沈云初不禁蹙了蹙眉。
找她?什么意思?
她不是被他亲手赐下了一杯鸩酒,还死在他眼皮底下了吗?他又在找什么?
他还想找什么?
“陛下要找她吗?为什么呢?”她继续问道。
叶付林闭了闭眼道:“朕把她弄丢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朕想了一个方法,想让她不用再做自己不喜欢做的事,可是……没有用好,所以就把她给弄丢了。”
语气飘忽。
在常人听来,这般的语气自然是在诉说些无关紧要的话,但沈云初知道,每当叶付林这样时,那必定是有什么令他神魂牵绕,失神落魄。
“你说她……她会不会怪朕?她还不知道……她还以为是朕……”
他倏然停住,开始大口地喘气。
沈云初垂下眼睑,双唇微动:“她不喜欢什么?”
叶付林平复了一下,方才答道:“杀人。”
“她不喜欢杀人,很不喜欢,也不喜欢算计,她喜欢看书,喜欢写诗词,喜欢抚琴,我都知道。”他急促道。
“我都知道的。”他低声轻道。
“我全都知道,可是我还是让她……”
沈云初喉头动了动,没有说话。
叶付林到底在说些什么?
她不知道,现在也不想知道。
她只知道自己现在是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是文央四皇子的伴读,是会守护着自己的家族一世无忧的沈云初。
至于前世的种种;前世的纷繁与纠葛;前世的那些人,她根本就不想再去想,也不想再与他们扯上关联。
她是沈云初,是名字出自“溪云初起日沉阁,山雨欲来风满楼”的沈云初。
而不是那句颇富诗情画意的“澹月倾云初过雨”。
那些所谓的情意与意境,不过都是些不堪一击的幻想罢了,看着很美,但当被击破之时,便是切肤之痛难以言喻。
这一世,她便要做那风,做那雨,做那高悬于空中瞭望九州的日月。
她要堂堂正正、光明正大地站在所有人面前,让自己的姓名永垂青史,用自己的才华与手段,在这不算太平的盛世之中一展风华。
她叫沈云初,是这世上独一无二的沈云初。
微抬起头,沈云初没有再问下去,而是俯身行礼:“陛下若是没有什么事,那云初便先行告退了。”
叶付林转身看向她,半晌,点了点头。
沈云初转身向外走去,没有丝毫的留恋。
“你想不想跟着朕去西辰?朕可以在日后予你任何你想做的官职。”身后,叶付林突然开口道。
沈云初顿了顿,随后转过身,再次行礼:“多谢陛下厚爱,可惜云初无福消受。”
顿了顿,她又向下一俯:“陛下,云初告退。”
一字一顿。
沈云初明白,这一句告退,便是永别。
是自己内心在永别前世的所有。
从地上爬起来,沈云初转身继续向门外走去。
素手搭上门扉,推开朱色木门的那一刹那,她轻轻在心中道:
——望珍重。
跨过门槛,她走出了屋子。
门外,陈嫚越立在一旁,见她出来了,目光先是上下扫视了她一下,见她神色如常,随后道:“奴婢送您回去。”
“不必。”沈云初摇了摇头,冷声道。
随后,她招来站在角落里的香芸,带着她回到了西平侯府住着的院落。
“小少爷。”一个婢子见她回来,赶忙唤道。
沈云初停住脚步,转头看向她:“何事?”
婢子小跑过来,微微喘着气:“三少爷说,等您回来,就请您去他那边一趟。”
沈云初微微蹙眉,却仍是颔首:“知道了。”
说完,便朝着沈开言的屋子去了。
到了门口,沈云初正欲敲门,却听屋内传来一阵声音:“进来吧。”
沈云初放下想要叩门的手,推门进去。
刚踏进屋内,却听沈开言又道:“你出去。”
沈云初一怔,却也没有说话,转身便想走出去。
“我是说香芸。”
闻言,香芸顿时苦了脸看着沈云初。
她不明白,她就这么讨人嫌吗?这已经是今日第二回被人拒之门外了。
见她这副样子,沈云初心中了然,不禁嘴角弯了弯,对她点了点头,随后将门关上了。
“西辰皇帝方才找你了?”沈开言问道。
沈云初丝毫没有跟他客气,直接从桌上拎起茶壶为自己沏了一杯茶,随后搬了把椅子来坐好。
“嗯。”她轻抿了一口茶,回了一声。
见她这副样子,沈开言不禁笑道:“茶好喝吗?”
“还行吧。”沈云初随意地回道。
“比之西辰皇帝那里的又如何?”沈开言放下手中的书,靠着椅背问她。
沈云初又抿了一口,没有说话。
沈开言见她不回,亦不恼,只是这么笑看着她,令沈云初心中一阵发怵。
清了清嗓子,沈云初回道:“他没请我喝茶。”
“连茶都不给你喝?真是一点礼数都不知,可委屈了我妹妹喽。”
听到那一声称呼,沈云初猛地抬起头,向着窗棂外看去。
“放心,没人,三哥有分寸。”沈开言安慰道,又从桌上拿起了书本。
沈云初这才放下心来。
静坐了一会儿,沈云初抬起头,问道:“三哥唤我来所为何事?难不成就是请我喝杯茶吗?”
沈开言点了点头:“不然呢?云初还想干什么?”
沈云初默了默,将茶盏放在了桌上,起身便往外走。
“去哪?”淡淡的,令人捉摸不透情绪。
“回去就寝。”沈云初回道,继续向外走去。
“有事,回来。”沈开言直接道。
沈云初停了一瞬,随后觉得还是不要惹这位三哥为好,便乖乖地走了回去,坐在刚才的椅子上。
“背书。”沈开言道,随后从书桌上随手抽出一本,递给了她。
沈云初看着他,没接。
这位跟她说的有事就是让她背书?
嘴角抽了抽,她却是仍然接过了书。
哪曾想,翻开书的第一页,她的嘴角不禁抽得更厉害了。
起身走到他身旁,沈云初将书页摊开在他的面前,咬牙道:“你让我背这个?你告诉我这个怎么背?”
沈开言原本以为她只是找借口不想背,便也没有放在心上,不甚在意地看了一眼。
这一看之下,他不禁咳嗽了两声,从她手中夺回书,压在了书桌最下面。
见她盯着自己,他又咳了几声:“那个……这天有点冷,怕是得了风寒。”
沈云初微笑着看他,随后指了指窗外:“不如我去给你摘几朵芙蓉花来看看,好让你认清楚现在是什么时节?”
沈开言干笑两声,半晌,方才道:“这个……防走水。”
“哦,”沈云初恍然大悟般点了点头,面上尽是嘲讽的笑,“真的吗?”
沈开言又笑了两声:“辟邪。”
沈云初挑眉。
见她不信,沈开言又加了两个字:“真的。”
“什么真的?”沈云初问道。
沈开言回道:“我屋中的不也是你挂上去的吗?你不应该比我清楚这是用来做甚的吗?”
沈云初顿时沉默了。
她怎么就把这茬给忘了呢?
笑了笑,她重新坐回了方才的位置。
“西辰皇帝有没有跟你说什么啊?”沈开言翻着书问道。
沈云初知道,这位现在是要进正题了。
“三哥想让他跟我说什么?”沈云初反问。
沈开言看着她,似乎想从她的脸上看出什么一般。
半晌,他将目光重新移向书本:“没什么。”
“或者,”沈云初再次开口,“三哥想让他跟我说什么吗?”
沈开言笑了一笑,没有接话。
“明日,傅玄礼和他要去太安寺,我以为他会问问你什么的。”
这么牵强,一听便是假话。
叶付林若是想知道,随意找个下人问问便好了,何必费这么大周折?更何况,她又不熟悉太安寺,叶付林何必找她问。
沈开言明显就是想知道叶付林与她的对话内容,却又没办法直接问,便随意找了个丝毫不高明的借口。
“云初。”他突然唤道。
“怎么了?”
沈开言看着她,笑道:“你有没有想过,以后怎么办?”
沈云初静静地喝着茶,没有回答。
“你若是想摆脱,三哥可以帮你。”沈开言真切道。
沈云初双唇轻抿,将手中的茶盏放在桌上,站起身道:“多谢三哥,只是……不必了。”
“你不累吗?”他轻声问道。
沈云初笑了笑,弯着的眉眼中瞬间泛起光亮:“有什么累的?这样不是很好吗?”
说完,不等他再开口,她率先走了出去。
能够站在人前,为自己和家族奋斗,这样不是很好吗?
累又如何?她累得适得其所。
香芸迎了上来,轻声问道:“少爷,您现下是回去歇息吗?这一番周折怪累的吧。”
沈云初站在房檐下想了一瞬,随后笑着对她道:“不如你随我去看看芙蓉吧。”
话毕,不待她反应过来,率先迈开步子向前走去。
“哎,小少爷,小少爷!都这么晚了,黑灯瞎火的,看什么芙蓉啊?这哪里看的见?您还是先回去歇息吧。”
已经走远的沈云初听到她的声音,回身高声唤道:“打个灯笼不就行了,怕什么?”
随后,便又继续向前走去。
香芸哎呀了一声,跺了跺脚,回身去取了一个灯笼,随后一路跑着去追沈云初。
在半路上追到沈云初,香芸喘着气儿为她打灯照明,一面道:“您瞧这天,虽说山中凉爽,可也还是炎热的,况且还有这么些吸人血的蚊子,您还是快些回去吧。”
沈云初看了她一眼,随后笑道:“香芸,你要是再这么操心,怕是要成老太婆了。”
香芸心中自然生气,却也没有法子,只得依着他胡闹。
等走到了芙蓉池,因着近水的缘故,蚊子更是多了起来,虽说那嗡嗡声被蝉鸣所掩盖,可看着那在眼前飞来飞去的,却仍然令人心烦。
沈云初蹲在地上,香芸将灯笼放在一旁,从袖中拿出一把艾草,往灯芯处点燃,随后放在沈云初身边。
火焰炙烤之中,艾草的气味渐渐愈发浓烈,蚊子便眼瞅着少了许多。
沈云初抬头看向香芸,笑眯眯道:“还带了一把艾草出来熏啊,真是想得周到。”
火光映照在她的脸上,将她整个脸都铺得昏黄,好似那画中笔墨丹青晕染之间的美人一般,有几分不真实。
沈云初看着水面上的芙蓉,夜色和火光的映染下,稍稍看得见些许轮廓,朦胧之中平添了几分仙气。
“出淤泥而不染,濯清涟而不妖。”沈云初喃喃道。
“小少爷读的书真多。”香芸笑道。
沈云初唇角微弯,低头苦笑道:“可惜啊,我也做不成芙蓉这样,冰清玉洁。”
深处泥潭中央,又如何能干干净净地全身而退?
她做不到,也不可能做到。
身侧突然多了一道影子,沈云初抬头望去,瞳孔不禁缩了一下。
那人看见她亦是愣了一下,随后在她身侧蹲下身子,问道:“你叫什么名字啊?”
“哎,你这人,干什么的?没事往我们小少爷身边凑什么?”香芸驱赶道。
“你叫什么名字?”那人没有理香芸,而是继续问道。
沈云初没有回答,看着他反问:“你是谁?”
那人笑了一下,也没有回她,答非所问道:“你是在看芙蓉吗?”
沈云初目光移向池子中央的芙蓉,点了点头。
“我是一个侍卫。”那人这才答道。
“你是我们陛下身边的侍卫?”沈云初重复道,语气中却带着几分疑问。
那人又笑了笑:“不是你们文央陛下的,是我们西辰陛下的。”
沈云初哦了一声,示意自己知道了,却显然不太感兴趣,继续转过头去看芙蓉。
“你很喜欢芙蓉吗?”那人又问。
沈云初略一思索,随即点头:“还行吧。”
“那你最喜欢什么花?”
沈云初蹙眉,转头看向他:“你烦不烦啊?这么多问题。”
那人静了一瞬,随后换道:“沈云初。”
语气笃定,不带一丝疑虑。
“叫我干什么?”沈云初再次不耐烦地看向他,“你怎么知道我名字的?”
“你……”那人愣了一下,“你不认识我?”
沈云初嗤笑一声,双手却攥紧了袖口,指尖发力,微微泛白:“我一个文央西平侯府的小少爷,怎么可能认识西辰陛下的侍卫?好笑!”
那人静了一会儿,脸上露出失落来。
半晌,他复又笑着问她:“你最喜欢什么花?”
沈云初抱着胳膊,想了想道:“梨花吧。”
“为什么啊?”
“好看呗。”沈云初瞥了他一眼,仿佛是在嘲讽他连这么简单的理由都想不到似的。
那人显然被她这句给堵住了,笑道:“云初很直爽啊。”
沈云初自顾自地看着芙蓉,没有理他。
“不如……你随我来,我来请你吃些茶点?”那人试探着问。
沈云初刚想拒绝,看着他略带期盼的眼神,却怎么也开不了口。
末了,她只得道:“那会有其他人跟我抢吗?”
“没有,”听她同意了,那人顿时喜笑颜开,“就我们两个,我也不跟你抢。”
沈云初点了点头:“那好吧。”
随后便站起身,拿起地上放着的灯笼,准备跟着那人走。
“哎,小少爷,您怎么就这么跟着他走了?您还不知道他是谁呢!”香芸赶忙阻拦。
沈云初蹙眉:“我怎么不知道了?他是西辰皇帝的侍卫,我不是已经知道了吗?”
“可是……可是您怎么知道他是不是骗您的,而且他为何要无缘无故请您吃茶点?”香芸急得快哭出来了。
那人站在一旁,听闻了香芸的话,回道:“这位姑娘,我就是觉得你们家小少爷十分合眼缘,因而才相邀,你若是担心,不如一起跟过来吧。”
香芸似乎还要说些什么,沈云初却已经跟着那人向前走去。
无奈之下,她只得追了上去。
见她垮着脸,沈云初不禁抬手拍了拍她的肩:“行了,你今日都被拒之门外两次了,好不容易能进一次门,就好好珍惜这个机会吧,别苦着个脸了,怪难看的。”
“小少爷!”香芸听后不禁更气了几分。
这位主怎么就一天都不让她放心呢?真是气得她心肝疼。
“行行行,我不说了,不说了行吧?”沈云初笑道。
香芸现下根本就不想看见她,故而将头摆到了一边,不去看她。
走了一会,便到了一处院落,看着并不比西平侯府住的要简朴多少,令香芸不禁有几分奇怪。
难不成现在侍卫住的都这么好了吗?
一进去,便见院中人来人往,所有人不论男女都穿着藏青的劲装,与那人身上穿着的相同。
他们的到来仿佛并没有在这群人中起到多大的波澜,所有人还是做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多向他们这里瞥来半分。
“这边。”那人伸了伸手,请他们往左侧去。
那人走在外面,故意让沈云初走在里侧,同时借由自己的身躯挡住她,令外人看不出她的容貌。
沈云初看在眼里,不知怎的,眼眶突然就有些许发热,她扭头转向里面,不想让旁人看到。
走了一小段后,那人突然开口道:“到了,就是这儿。”
随后,他越过她推开了门,示意她先进去。
抬步走入屋内,那人与香芸也相继走了进来。
屋内陈设很是简单,却也不失行宫的雍容与大气,沈云初环视了一圈,随后问:“你一个人住在这里吗?”
那人点了点头,指了指一旁的椅子示意她坐下。
沈云初走过去,坐在椅子上,她又开始打量四周。
“西辰的侍卫真是好啊,都能一个人住这么一间。”她感叹道。
那人在一旁沏茶,沏好后拿了杯子和茶壶过来,给她倒了一杯水。
看着她喝着,他这才回道:“我是一个人住,还有另外一个人也是一个人住,其他人都是几人一起的。”
沈云初哟了一声,随即笑道:“看来你应该很厉害啊。”
那人笑着没有答话,只当是默认了。
走到一旁,拿了几个小碟子回来,放在了她的面前:“喏,前面跟你说请你吃的茶点,快吃吧。”
沈云初看着碟中茶点的样式,不禁吸了吸鼻子。
桂花赤豆糕、飘香梅花糕、海棠糕、四色片糕、浮云糕……
都是她爱吃的。
平复了一瞬,她方才笑道:“多谢。”
吃着茶点,她又继续道:“那西辰只给你们两个人住一间?现在我倒是觉得有点抠门了。”
那人眼中笑意一淡,没有言语。
半晌,他方才道:“以前是三个人的。”
沈云初拿茶盏的手一顿,随即又若无其事地抿了一口茶,只是放下时却带了几分轻颤。
“那,那个人呢?”她听见自己问道,声音中带着几分不易察觉的颤抖。
身侧的人拉开了一把椅子,坐在了桌子的另一边。
他看着她,缓缓道:“不知道,失踪了。”
顿了顿,他继续道:“我找了她好久了,我们都在找她。”
“可是他把她给弄丢了。”他喃喃道,“我亲自拟的药方,亲自抓的药,亲手煎的,可是还是出了差错。”
“什么?谁把谁弄丢了?”沈云初不禁蹙眉。
那人回过神来,摇了摇头:“没什么,就是想起了以前的一位故人。”
沈云初蹙了蹙眉,随即若无其事地继续喝茶。
“你现下多大了?”那人又问道。
沈云初往嘴里塞了块糕点,如实回答:“十一。”
“那还小。”那人笑着。
沈云初将茶盏中的茶水一饮而尽,随后抬眼看向他:“我吃好了,就先走了。”
那人站起身,也没有挽留,点了点头道:“我送你们出去。”
随后他走向门口,率先推开了门,走了出去。
依然是把她挡在内侧。
快步走出院落之后,沈云初便与他告别,随后带着香芸往回走。
一路上,香芸仍在她耳边唠唠叨叨,她却没有听,亦没有训斥或是调笑。
蓦地,她突然站定,仰头望着暗夜中的那一轮洒着清辉的明月,半晌没有动。
香芸心下自然是奇怪的,刚想走近叫她,却见月光照在她脸上,散出几道亮晶晶的痕迹。
竟是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