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一章

    可能没有哪个学生的父母，像是陆西河他们这样，期盼着陆有有留级。
    这个崽本来就是试读一下，满五岁之后，抱腿撒娇进的一年级，比同学要小一岁甚至两岁，成绩也不算特别好，再重读一年，就能拥有同岁的同学了，还有利于她交朋友。
    但是，陆有有偏不。
    “我又不是小孩子了，去上学怎么能光想着和同学玩呢？”重读一年就代表，要在学校待一年，陆有有只喜欢寒暑假，并不太喜欢非假时间段的学校，爸爸妈妈就是想变着法的让自己多读书，于是，陆同悠语重心长的拉着陆西河的手臂，打着自己的小算盘，肥着胆子教育爸爸。
    陆西河根本不接陆有有的招，很冷酷的告诉她，“陆有有，小学学历是找不到工作的。”所以，不重读也要老老实实的在学校呆好几年。
    陆同悠一噎，小心翼翼的询问，“那，初中毕业找的到工作吗？”
    端水果路过的夏果抢答，“不能！”
    小心心碎裂的陆有有，哭唧唧跑去找阿加塔，爸爸是博士，妈妈是硕士，家里只有奶奶是初中毕业，她要去找队友。
    结果，阿加塔只能爱莫能助，“四十多年前，初中生也算是高学历的。”
    还不等陆同悠为这冷酷的人生所悲伤，夏果就给了她一个警告，“陆有有，这一周你已经吃了三次雪糕，不能再吃了。”
    正是换牙的年纪，陆家在控制陆有有的甜食摄入量。
    陆有有眼睛瞪得溜圆，感觉自己被欺骗，夏果每次买的雪糕都很好吃，可个头都很小，只有两三口的量，就算是一次吃三个，也没有一个普通雪糕多。
    更何况，她一次只能吃一个，舔几口就舔没有了。
    “可是，上次牙医叔叔说，我的牙质很好，刷牙也很勤快，可以吃雪糕的。”陆同悠在‘吃喝玩乐’方面硬件条件都极好，牙医夸陆有有时，以为这是个严于律己，不怎么吃糖才保有一口好牙的孩子，根本不知道这就是个靠天赋嘚瑟的崽。
    “那也不给。”买雪糕的人，不用讲道理。
    陆西河和阿加塔对这种现场版的‘欺负小学生’熟视无睹，不禁让陆有有啪叽躺在地上，品味人生的苦涩，完全是一个失去梦想的卷毛了。
    在冬天里遇到杨苗小姐姐，已经是年初的事情了，陆有有的暑假快结束，满七岁之后，就可以收拾收拾成为三年级小学生了，这大半年，陆有有没少跑去找柯然和杨苗玩，柯然也重新联系上杨苗，三个人不是同龄，关系却很亲近。
    孩子是需要对比的，陆家人每次看看柯然，看看杨苗，都觉得自家小卷毛长得有点歪。
    原本像小冬瓜，圆嘟嘟带着婴儿肥的陆有有，在去年就已经开始长个子了，阿加塔总说陆西河是小身板，但亲爸亲奶奶都一米七八，夏果也不算特别矮，陆有有的个子不会低。
    继承妈妈和奶奶的混血特征，也慢慢淡化，被遗传自陆西河那一丝微弱的雅致气质点晕，意外变成了一张看起来很贵的脸。
    气质完全变了。
    是的，就是任何人第一眼看陆有有，都会觉得这孩子家境特别好，除了有钱还特有背景，养的和帝国女公爵差不多。
    细白的皮肤，略深的眉眼，不笑的时候，侧脸能打出睫毛的阴影，再加上细挺的鼻梁线条，和清晰的唇形，看着就和珠宝首饰相配，最好是穿着布满宝石的裙子，享受侍女们的服侍。
    一张摆脱了幼崽期，软嘟嘟水汪汪的讨人喜欢，开始有自己的锋芒和线条，抬眉回眸之间，看得出淡淡的‘不讨好’。
    相当有个性的一张脸。
    尤其是，有一次杨嘉给陆有有送了一套很贵的小红裙，换好衣服理顺小卷毛之后，陆有有穿好小皮鞋，微微皱着眉头抬头，让陆西河他们自己都有种，陆同悠好看到锐利的错觉。
    至于，为什么是错觉，那就是以上的一切，建立在陆有有不能动不能笑的前提上。
    只要有表情，小卷毛就和身上藏了弹簧一样，停都停不下来，把自己漂亮的小脸当表情包来用，随便折腾，阿加塔还拍过陆有有的表情包，和儿子儿媳一起分享。
    什么贵气，都是泡沫，摇尾巴的小卷毛才是本体。
    性格和长相，实在是不相配。
    但这也不是没有好处，有的时候，陆同悠把陆西河或是夏果惹毛了，阿加塔都会默默拿出手机，点开相册，让小夫妻两个看看陆有有穿小红裙时抓拍的照片，看看，这么好看的孩子，他们两个生哒~
    一想就开心，就气不起来了。
    好看的皮囊千千万，能让陆家三个颜控同时喜欢的类型却不多，陆同悠这种贵贵的好看，足够平息怒火无数次了。
    当然，陆家人觉得小卷毛长歪了，不止是她与性格严重不符的外貌。
    还有她，在学习上得过且过，在吃喝玩乐上精益求精，致力于享受的人生宗旨。
    感觉一点都不正能量呢~
    可是，这个刚满七岁没多久的家伙，真的是半点好胜心和竞争感都没有，成绩好的时候，能进班里前五，不觉得有什么高兴，更不会想着，哇，这次考得很好，下次要保持之类的；成绩差的时候，能掉到班里倒数第九第十的位置，也不觉得有什么难过，相当的不以物喜，不以己悲。
    那牵动陆同悠情绪的东西，是什么？
    算上读大学的时间，陆西河和夏果也在这个城市里生活了十多年，可他们还没有陆有有懂得多，特指什么地方有家小店，酱猪蹄味道一绝，哪条街早上的小吃车，会卖好吃的春饼和豆腐脑，除了这些，最夸张的是，有一次陆有有还给他们一个推拿的地址，说这是一个老中医开的，里面有个中年阿姨，摁的特别舒服。
    阿加塔还跟着去了一趟，回来之后五星好评，每周都会跟着陆有有去。
    可问题是，你个小学生，去找什么推拿的地方啊？
    连陆有有的小卷毛，都是她自己找的店去打理的，老板娘每次还给陆有有赠送头皮按摩。
    导致时间久了，陆西河他们有的时候想去招待朋友，都会问问陆有有，最近有哪些店不错，陆有有的建议，从没有让人失望过。
    但这个，一点也不值得骄傲，每个月陆有有的零花钱都能花光，这要放在古代，陆有有就是江南富庶之地，不想着读书，成天吃喝玩乐，迷醉于红尘气的纨绔。
    “陆同悠，你有没有很想做的事情？”陆西河一直都很好奇，陆有有的性格到底是怎么养成的，感觉完全和后天无关，是先天自带的内置程序呢~
    他在家是性子软了点，但陆西河一个不到三十，就已经成功当上教授的人，绝对是很有自己想法，在事业规划上有着强执行力和进取心的，同样的，阿加塔和夏果也属于‘越努力越幸运’的人，遇到过人生的低谷期，最后凭实力翻盘。
    按理说，孩子和父母朝夕相处，总会受到些影响，但陆有有就不是，她自带乐观气场，要求的东西很简单，很容易的就可以找到让自己舒服的生活方式，享受当下，并不想‘更高、更快和更强’。
    陆家人还考虑过，是不是给陆同悠的生活环境过于安逸，一度有意停发零花钱，直线降低家里的生活标准，让陆有有跟着他们粗茶淡饭了快两个月，这个崽还是一脸的‘怡然自得’，该怎么生活就怎么生活，大写的随遇而安。
    之前看陆同悠的运动天赋很好，带去找教练看看的时候，就说过这个问题，陆家本以为，当时是孩子小，很多事情还不懂，现在看来，陆有有真的就是这种性格。
    这让陆西河他们三个，有点哭笑不得，有点无奈，还有点担心。
    人，总是要因为什么而活着的，陆西河他们不要求陆有有成绩优秀，或是以后成为什么样什么样，但是，他们希望有一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在陆有有的心中不会熄灭，一直能陪她陪到很久很久之后的未来。
    通常意义上，这个闪闪发亮的东西，叫做梦想。
    “没有，我觉得现在很好啊。”陆有有摇头，很诚恳的对爸爸坦白，她真的没有什么想做的，现在的生活就很好啊~
    陆西河：“……”
    就算说个，想吃雪糕也成啊，这话让他怎么接？
    但陆西河也不是第一次被陆同悠噎的说不出来话，应对措施齐全，干脆拎着她去围观别人的梦想。
    去找杨苗和柯然。
    虽然有着年龄差，但陆有有和这两个小姐姐关系很好，与自家这个吃喝不愁，没有半点梦想的咸鱼卷毛不同，杨苗和柯然都属于很早熟，对自己未来有着清晰规划的女孩子，有的时候，一些想法让陆西河他们这些成年人，都觉得很值得敬佩。
    近朱者赤，陆西河希望两个小姑娘的上进心，能稍微感染一下咸鱼有。
    上次苏姐的事情发生后，自责愧疚的杨嘉反思，到底要不要让杨苗继续当童星，这是不是在伤害一个小女孩的童年，私下里，杨嘉还特意向陆西河他们请教过，家里如何培养女儿，她想让哥哥嫂子留下的孩子，活的自在轻松一些。
    最后，还是杨苗自己去找小姑姑，和她解释，她很喜欢现在的工作安排，也理解苏姐这次的事情是意外，甚至，小姑娘自己和杨嘉提出，她想参加公司的练习生。
    小侄女难得提要求，杨嘉肯定是要满足的，她自己就是经纪人，也入股了一个大的经纪公司，帮杨苗安排训练也很方便，但是，她舍不得自家孩子吃苦，连婚都没有结的杨嘉，事业上再怎么强势，遇到自家孩子的教育问题也是懵圈，向身边不少有孩子的朋友取经，最后，还是答应了杨苗。
    陆西河带陆有有去见的，就是正在训练的杨苗。
    出名要趁早，这句话放在娱乐圈也合适，年轻话的偶像明星，导致练习生的年纪也越来越小，公司里十一二岁的练习生还不少，杨苗在里面，并不算条件好的。
    小姑娘在里面太纤细，五官也没有长开，像毛笔勾勒的竹节，脆弱易折，唱歌和跳舞的天赋也不是最佳，只能靠勤加练习来弥补。
    杨苗知道，自己之前能参演电视剧，是因为小姑姑的原因，而现在，她努力的去学东西，就是希望有一天，机会的出现，是因为自己的原因。
    当练习生之后，她见到很多很多优秀的同龄人，跳舞比她好，唱歌比她好，长得比她漂亮，声音都比她好听，杨苗只能慢慢练习，她还有时间，可以慢慢改变。
    跳舞唱歌，能通过多练习提高，声音可以通过平时养护嗓子来改善，长相问题也不着急，她底子不差，保护皮肤，爱惜牙齿，改善形体，总能一点一点变好的。
    杨嘉还和夏果忧愁过，杨苗对自己太严苛了。
    不单是特别辣的东西，她已经好久没吃过雪糕和甜点了，免得脸上长小包或是长胖，而且，每天都会抬臂挺肩很多次，保持肩颈线条的优美，让有时候还贪嘴的杨嘉看着都惭愧。
    陆同悠也听过一些，只是，哪有亲眼看到的来的震撼。
    趴在练习室的玻璃上，小卷毛看着杨苗姐姐反复的重复舞蹈动作，别人停下来的时候，她在旁边下腰劈腿，练柔韧，连着好几节课，汗水都从脸颊往下滑了，还没有停下来休息。
    陆西河没有带陆有有去打扰杨苗，又拎着小卷毛去找柯然。
    跟在宋奶奶身边之后，柯然就没有再回妈妈身边，把学校也转了过来，她一直在学画画和钢琴，加上不喜欢和别人相处，周末的时候，如果不去找小卷毛和杨苗姐姐，就自己背着颜料和画板，在画室呆上大半天，自己再锁门去找音乐老师，学到晚上回家。
    柯然的性格有点太淡了，可是，也带来一个好处，就是她特别的沉得下心，耐得住寂寞，不管是画画还是弹琴，长时间的练习都不会让她烦躁或是抗拒，就像是一个静物，在那里伫立。
    陆有有依然趴在画室的小门上，看着柯然姐姐除了换颜料，或是洗笔的时候动，其他时间，都坐在画板前，安静而耐心的摹绘着，等小卷毛在门外换了好几个姿势，柯然都没停下来休息。
    更别说，这里结束之后，柯然还要去学钢琴，想一想，陆有有都替小姐姐手指尖酸。
    陆西河依然没有带了一样去打扰柯然，拎着她回家。
    在路上，陆有有难得的安静，让陆西河揉了把女儿的卷毛，问她在想什么。
    “爸爸，姐姐她们的眼睛里，好像有星星。”陆有有想了想，继续解释，“就像是找到了自己的星星，专注的看着它，等候它，相信它。”
    在此之前，陆有有是没见过练习状态的小姐姐的，所以现在看到了，只觉得心里揣了个兔子，不知道在跳什么，就是激动。
    就像是心里，掉进去一抹小火星，要慢慢燃烧起来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