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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一章

    伏魔钉……
    罡气随长钉刺入,震得令主脚步一浮。她站稳身子,将桑菀宝剑握在了手中,体内的神桑金蕊被宝剑引动,生发出无数藤蔓,试图将伏魔钉推出。但如今她只余一枚金蕊,自然不比先前,角力的过程痛苦且漫长,令她燥怒难当。她顺着雷光来处望去,便见辰霄拥着冉悦翩然而降。一见这二人,她便连五官都扭曲起来,她开口,声音尖锐刺耳:
    “亏你还能从黄泉爬回来!”
    话音落时,森重魔气从她伤处汩汩涌出。魔气贴地盘桓,如一片泥沼。
    辰霄见状,轻轻将冉悦推开:“主上站远些。”
    冉悦明白其中厉害,也不多言,转身远离。
    辰霄噙着笑目送她离开,回身再看向令主时,笑容便是一敛。挥手间,雷霆数道,携万钧之力覆压而下。
    一击来至,令主却不闪避。即便受了一枚伏魔钉,但持着四把宝剑,她依旧有信心。如先前一般,雷霆再次被挡下。电光散落,在满地的魔气中明灭。
    “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令主笑道,“神又如何?!一个受制于灵羁,使不得全力。一个耗尽了灵力,不过苟延残喘!本座不信灭不了你们!”
    在这猖狂笑声中,辰霄的声音显得分外轻弱:“我等早已灭亡。”
    听得此话,绝斩不禁笑出一声来。他仰头长叹,将这句话重复了一遍:“我等早已灭亡……”
    话音相和,温柔且平静。
    所有情绪似在一瞬清空,徒留下旷然寂漠。那是前所未有的感受,让令主也有了片刻的怔忡。
    是的,站在她面前的,早已不是什么神祇。他们,只是邃古的幻影、彼方的回响,何谈消灭?
    感怜精诚,回应祈祷——与她战斗的,从来都是人。
    她是被这等弱小的东西,逼到了如此境地?
    “别叫本座恶心了!”令主咬牙切齿地吼出一句,继而抬手一压,令四剑入地。宝剑威能,引山石震动、催草木枯折,更化生锋刃,燃起烈焰,席卷着魔气奔涌,似要将神毓峰囫囵吞下。
    辰霄毫不犹豫地腾身而起,引霹雳急坠。令主轻蔑一笑,全然不放在眼里。但令她意外的是,那些霹雳却不是冲着她而来。但听雷声隆隆,在神毓峰四处炸响。辉赫电光中,游荡在山间的妖魔,并那四散的骨肉,都于刹那间灰飞烟灭。
    这是,要破除魔障?!
    令主察觉他的意图,正要举动,脚下却有剑光乍亮,险些就要穿透她的双腿。她低头,就见地面上不知何时布满了菱花剑纹。
    “垂死挣扎。”令主望着绝斩,讥讽,“这等伎俩也想困住本座?!”
    绝斩并不应答。他不知自己剩下的灵力能维持这个剑阵多久,唯有全神贯注。
    令主的表情厌烦至极,她抬手一指,魔气裹挟烈火,化出万千箭矢,直冲绝斩而去。
    到了此刻,绝斩却是连闪避的余力都没有了。
    其实,也无需闪避……
    箭矢支支刺透,仰面倒下时,他的眼前满是飘散的火屑,灼灼刺目。
    “绝斩!”
    一声呼唤,听来既熟悉又陌生。未等他意识过来,他便被接在了某人的怀中。拥着他的力道略微有些生硬,一如这怀抱的主人,从来与“温柔”二字无关。他心想嘲讽她一句,却偏偏发不出声音来。思绪渐渐黯灭,令他没来由地恐惧起来。
    “越无岐?来得正好!”令主的声音里满是憎恶,“本座这就送你们一个同生共死!”
    随这句说罢,箭矢又生。绝斩惊醒过来,一把推开了越无岐。越无岐退了几步,却又迎了上来。她伸手将他揽回怀中,再起暗影天罗。锁链缠绕为盾墙,将箭矢挡下。
    令主看在眼中,眉头深深一皱。魔气与烈焰,绝非区区暗影天罗能挡。难道……
    就在这时,她忽觉清净灵气充盈四周,心口的伏魔钉猛地一震,险些让她站不稳身子。她抬头,就见最后一道雷光消散,一并连满布苍穹的阴云都驱散无踪,朝阳赫赫,还天地一片光明。
    长夜已尽,魔障已破……
    周遭人声四起。令主回神,就见无数战灵飞身而来。不等她应对,辉煌镜光普照而下,牵制她的行动,更迷惑她的耳目。随之,数道金光疾飞而来,尽数没入了她的身体。
    伏魔钉?!
    凄厉嘶吼,瞬间响彻整个神毓峰。
    上旸真君飞身而下,托起手中宝镜,喝令道:“神荒太虚!收!”
    宝镜之中,顿生光芒如练,道道冲令主而去,要将她拖入镜中。
    令主察觉,嘶吼又尖锐了几分。镜光一滞,一时竟不能近前。
    “魔头,你已受下九支伏魔钉,本座今日定要将你收伏!”上旸真君厉喝一声,手中镜光愈强。
    受制于伏魔钉,令主身周的魔气躁动不定。残缺肢体,狰狞五官,令她的模样恐怖非常。她似已不会言语,只如野兽般吼叫。
    突然间,整个神毓峰猛烈震动了起来。山壁碎裂,岩石滚落,重重压向了众人。众人躲避之际,又有岩浆自山体中喷涌而出……
    见得如此变化,上旸真君只得将宝镜暂收,起掌击向地面,“出来!”
    四柄宝剑应声破土,飞旋在令主身周。令主抬手,握上桑菀,似是拾回了一些清明。随她念出森罗万象之咒,周遭又生出幻影重重。
    上旸真君以镜光彻照,就见令主裹在一团魔气之中,正藉着幻景脱逃。他蹙眉,飞身追上,更朗声令道:“能动的都随本座来!”
    众人得令,纷纷跟从。
    冉悦自是不甘落后,但她刚迈出一步,却被一股力量揽住了腰,更一把抱起。
    她微微一惊,待看清抱她的人时,不禁又好笑又尴尬,“辰霄,我能走的……呃,不过这样也行,咱们赶紧追上去!”
    辰霄却摇了摇头,“我们不去。”
    “诶?”冉悦怎么也没料到他会拒绝,不免有些惊讶。
    辰霄道:“主上的伤势本就不轻,我方才又虚耗了许多。如今主上是凭一股意气勉强行动,即便追上去了,也不能作为。”
    “……”冉悦无法反驳,因为听他提起这些时,她浑身上下的痛楚便全部复苏。莫说追击令主,只怕走路都困难。
    “没错吧。”辰霄笑了笑,迈步去寻医疗的弟子。
    冉悦无可奈何。她颓然枕上他的肩膀,闷闷说道:“好不容易打败那魔头的……”
    辰霄却不接这句话,只道:“主上记得把我收入灵缶。”
    冉悦叹口气,“好。”
    “我消耗太大,主上伤势痊愈之前,不可再召唤我。”辰霄又叮嘱一句。
    “好……”冉悦有气无力地又应了一声。
    “主上,”辰霄唤她一声,语调温软如昔,出口的话却透着几分深沉,“性命,还有心神魂魄、爱恨念想,这些既归我所有,便不能折损分毫。主上明白的吧?”
    冉悦身子一僵,抬眸便对上了辰霄的眼睛。他的双眸被笑意浸润,熠熠生辉。映在这片光辉中的她,却是满脸惶惑:
    她是不是……供奉得哪里不对?
    ……
    却说镇溟坛的大殿内,越无岐扶着绝斩坐在道坛之中。
    连番战斗,大殿早已破败不堪,道坛下的水流也滞塞枯竭。越无岐眉头深锁,尽力寻了些许清水掬在手心,又托起了绝斩的手。
    餍灵召……
    灵羁已断,这个术法能否起效亦未可知。只是,尽力而为……
    水汽升腾,幻化七色。绚丽的光影中,绝斩缓缓开了口:
    “葬剑海……”
    听到这三个字,越无岐的手轻轻一颤。
    绝斩察觉她的动摇,手指略略收拢,握住了她的手:“你在道坛下引的,不仅是宿星潭的水,还混入了葬剑海的……所以,灵宿宫的术法才能对我起效……”
    葬剑海——埋葬了无数兵刃的诅咒之湖。她与他不堪回首的初见之地。
    他恢复记忆了?
    越无岐心口一悸,随即便有隐隐痛楚,纠缠不休。
    “……事到如今,餍灵召还有什么意义?”绝斩笑了一声,如此问道。
    越无岐斟酌了字句,低声问他:“可还有什么想做的事?”
    绝斩沉默片刻,握着她的手慢慢松了开来。他离开她的搀扶,努力站了起来。他站稳身子,挺直了背脊,而后,坦诚地直视着她。
    朝阳璀璨,自破辉的殿顶倾落而下。立在那片光芒中的他,便也有了十分的和煦。
    “越无岐,”他郑重地唤了她的名字,慢慢说道,“我自杀伐中化生,感应世人之诅咒:凡手持兵刃,心怀战意者,我必斩之。”他话到此处,轻轻叹了一声,“从来祝呪一体,求神赐福或降祸,两者并无差别。这般诅咒,亦有对等之祝福,其名:止戈……”
    越无岐怔怔听着他的话,似在艰难地理解。渐渐的,她反应了过来,含着满目悲怆摇了摇头,似在否定什么。
    止戈——以战去战,以杀止杀。
    原来,他一身杀意,并非厌恶世间生灵。相反,那源自柔弱者的满腔悲愤、卑微者的抵死抗争。
    一时间,她想起了许多,想起曾亲眼见过的妖魔肆虐、生灵涂炭,想起那护佑苍生的理想。为此,纵是手染杀孽,亦果决坚定;纵是路途漫长,亦无惧前行。
    可这样的她,却走过一段岐路……
    探寻亡者的生前,追索战灵的执念。以致灵羁残损,力量失控。
    而她也终于回忆起,面对那凶暴的杀意时,下意识拔剑自卫的自己……
    手持兵刃,心怀战意者,必斩之。
    何等讽刺的答案……
    “原来如此。”越无岐不动声色地压下声音里的颤抖,神色又回复了惯常的清冷。她低头抱拳,行了一礼,道,“往事种种,阴错阳差。是我太过浅薄,误会了神尊。诸多亏欠,不知如何偿还。若有什么能用到我的地方,请神尊明言。”
    她的态度,何等谦卑端正。言语,又是何等诚挚坦荡。只是,那一字一句,听来极不顺耳,令他蹙起了眉头。
    “我不是妖魔。”这句话,他说得有些不情愿。他自嘲地笑了笑,凝眸望着眼前的人,问,“心魔,可灭却了?”
    越无岐恍然抬眸,就见他望着自己,神色微微有些惆怅。她惊觉自己的迟钝,竟将一切归为“辜负”,终究是看轻了他……
    绝斩叹了一声,有些话想说,但又似乎不必说了。点点光辉,自他身上碎落。他的意识亦随之崩解,渐渐融化在了温暖的阳光之下。
    他垂眸,看着身上不断散去的光芒,迟疑再三,还是开了口:
    “越无岐,我果然还是……”他沉沉一顿,似是纠结。而后,他提了几分音量,对她道,“讨厌你。”
    这话落在越无岐耳中,教她也纠结起来。
    光芒散尽,眼前已空无一物。
    她伫立片刻,忽然想起,在致歉之外,有一句话,原该好好地告诉他:
    “谢谢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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