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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四章

    涟漪散尽,潭水看似平静如昔。突然,一只血肉模糊的手从水下探出,牢牢抓紧了潭边,缓缓爬了上来……
    战灵?!
    这个名词闯入脑海的时候,冉悦怎么也不愿意承认。
    耳畔,令主的笑声猖狂:“好好看着吧,这就是你们灵宿宫奉为圣地的宿星潭啊,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
    冉悦想做些什么,可身体偏偏不能动弹,甚至连声音都无法发出。她知道,压制自己的不仅仅是这森重的魔障,还有不可名状的恐惧和迷惘。
    便在这时,明光赫然笼下,爬出宿星潭的战灵一触此光便被烧灼,哀嚎着退回了水中。
    冉悦心头一震,惶然抬眸,只见上旸真君手执宝镜浮身在空,以镜光镇压宿星潭内的邪祟。
    见是上旸真君前来,令主笑容灿然:“上旸老儿,你倒来得及时啊!”
    上旸真君满面肃穆,只是沉默。
    令主也不多言,唤出宝剑炽烈,意欲攻击。
    此刻上旸真君分身乏术,如何能应对令主的攻击?魔障之下,仙法衰颓,但至少还有战灵……
    想到此处,冉悦如梦初醒,嘶声喊道:“辰霄!”
    随这一声呼唤,灵羁绽光,激起力量回荡。雷电一瞬而至,直冲令主而去。
    令主见状,面露不悦。她并不躲闪,又唤出宝剑金刚立于身前,权作盾防。却不想,奔流而来的雷电就在前方不远处散去,唯余下丝丝青光,在肌肤上刺出微痒。
    辰霄飞身落地,尚来不及为力量消散而惊疑,双膝便是一软,险些跌倒。他稳住身形,却觉四体轻浮,竟似无法控制。
    令主亦是不解,她斜眼看了看宿星潭,渐有了几分明白。
    “原来如此……”她一笑轻蔑,如此说道,“宿星潭是连接现世和彼世之地,也是战灵的力量本源——本座说的没错吧?”她话到此处,笃定地望向了浮身半空的上旸真君,“上旸,你以镜光封锁宿星潭,等同封锁这些战灵的力量。唉,看来这仙魔大战,到头来还是你我之战啊。”
    上旸真君蹙眉,低头看向镜光笼罩下的宿星潭。潭中暗流凝结,无数魔化的战灵盘桓游弋,伺机而出。
    无人知晓这潭中究竟有多少战灵,也无人知晓这些战灵都有什么能耐,更无人知晓那恶意之深、怨念之重、指向何物、去向何方。解开封锁,结局难料。可若不解开封锁,又能支撑多久?
    上旸真君正苦思对策,却见令主已执剑攻上。
    辰霄心欲援手,无奈力量凝结,行动早已不如以往迅捷。危急关头,万千剑光飞纵而来,生生将令主逼退。
    令主蹙眉,回身就见绝斩随剑光现身,扬手间便挥出一击锐利。令主横剑一挡,剑光与炽烈相击,溅落一片星火。
    “你……”令主望着绝斩,语调微微不解。
    绝斩轻蔑一笑,炽烈火光映在他的瞳中,燃出嚣张气焰,咄咄逼人。
    “啧。”令主再不多言,起剑反攻。
    一时间,火色与剑光纠缠,难解难分。
    这时,越无岐领着一众弟子匆匆赶到,她略看了看情势,径直走向冉悦和安衡,问道:“发生何事,长话短说。”
    见到越无岐,冉悦安心不少。她不敢怠慢,将前因后果说了个大概。越无岐听罢,便朗声对众人道:“收回所有战灵,保存体力。布法阵抵御魔障,为真君助战!”
    众弟子齐声称是,起诀布阵,不在话下。
    冉悦取出灵缶将辰霄收回,正要同其他弟子一起布阵,却被越无岐制止:“你修过‘常盈’功法,若再借道坛增强灵羁,应该能令战灵恢复。且随我回镇溟坛,我助你运功。”
    镇溟坛?
    冉悦不禁想起那幻化成燕还模样的殛天剑侍,心中多少有些抗拒。但如今哪还容她犹豫迟疑,她抛开杂念,行礼应道:“是。”
    越无岐无话,转身往镇溟坛去。周遭魔障森浓异常,置身其中如被巨石重压,道行如她亦感无力,更不说其他弟子。万幸绝斩并非召唤自宿星潭,尚能牵制令主。但如此激战,消耗非同一般,若无“常盈”功法护身,只怕她早已不支。诸多辛苦,只尽力忍耐,待回到镇溟坛,也可稍得喘息。
    正待二人要离开之际,就见宁疏飞身而来,见得眼前情状,不免疑惑惊讶。他快步上前,向越无岐行了礼,问道:“坛主,这是……”
    越无岐无心同他细说,只道:“去请初微坛主来镇溟坛。”
    宁疏不敢多问,尊道:“是。”
    他说完,却不动身。越无岐眉头轻皱,正要说话,宁疏忽起一掌,直击她的心口。越无岐猝不及防,结实地受了那一击。
    眼看越无岐倒下,冉悦慌忙上前搀扶,顺势取了佩剑,冲着“宁疏”便是一削。
    但听一声轻响,“宁疏”的脸应声裂开,一副鬼面碎作两半坠落在地。鬼面之后的,是那殛天府的剑侍,夜蛭。
    夜蛭退开几步,笑得讽刺:“同一个当,你们要上几次啊?”
    冉悦咬牙沉默,横剑在前,又低头看了看越无岐。
    夜蛭那一掌将魔气打入了越无岐的体内,不过片刻功夫,越无岐全身的经脉便被染作墨黑,于苍白的皮肤下浮凸蜿蜒,看来甚是骇人。
    冉悦满心担忧,却听夜蛭道:“新仇旧恨,今日勾销吧!”
    话音落定,大地轻震,宝剑崩垚破土而出,贴入夜蛭的掌心。
    崩垚之力绝非普通刀剑可以匹敌,而魔障之下,铁帐诀亦不能随心发动。怀中,灵缶轻震,似在请战。冉悦取了灵缶在手,可待要召唤之际,她却犹豫。
    如今战灵无法使用力量,召唤辰霄又能如何?难道是期待他以身为盾,为她挡下所有灾厄么?
    迟疑之间,越无岐伸手,将她推了开来。
    “坛主?”冉悦不知何意,不敢妄动。
    越无岐站直了身,冷笑道:“区区剑侍……”
    一语未完,脚下的土地骤然震裂。冉悦只当是崩垚发动,正想防卫。可出乎她的意料,这次破土而出的竟不是土傀岩刺,而是无数漆黑锁链。眼见锁链盘旋而上,已然避无可避。夜蛭起剑,化岩土为盾壁,将自己护卫其中。
    越无岐见状,眉头一皱,抬手一握。锁链立时收紧,将夜蛭连同岩盾一起牢牢缠死。她深深吐出一口气,五指缓缓捏紧,只听得裂响连声,厚实岩盾竟慢慢被锁链绞碎。一痕裂隙乍现,露出夜蛭满目的惊恐。
    “愣着做什么,”越无岐稳着手上术法,对冉悦道,“动手!”
    冉悦闻言,飞身起剑,直向裂隙刺去。
    剑锋锃亮,离瞳孔只寸许之遥。夜蛭没有闭上眼睛,濒死的恐惧令他忘了一切,甚至是呼吸。
    然而,杀意终究是停在了寸许之外。他手中的崩垚宝剑不知是何时自行脱开,又倏忽出现在他身前,将冉悦的长剑死死抵住,更化出层层岩土,将剑身裹挟。
    眼看岩土要触及指尖,冉悦只得弃剑,退开丈余。不等她站稳,火雨漫天,骤然倾洒。
    冉悦心急如焚,只交叠双手,拼尽全力使出盾防。可如今,护住自己已是勉强,更何谈护住越无岐和周围其他的灵宿宫弟子。
    这时,磅礴剑气奔流而来,搅乱漫天火色。剑气化生出无形锋芒,将每一滴火雨细细斩碎,直至其衰为烟尘。
    飘零的星火中,绝斩飞身而下,如长剑斫地,定定地立在越无岐身前。
    越无岐见了他,隐有怨怒之色,斥道:“你来做什么?那魔头……”
    后头的话,被绝斩冷冷打断:“你瞎了么。”
    越无岐喉中一梗,抬眸就见那殛天令主已然去到了夜蛭身边,破开了暗影天罗的束缚。
    夜蛭惶恐难当,顾不得自己的伤势,只跪身在地,凄然道:“属下办事不利,求主上饶恕……”
    “够了。”令主亦无心多听废话,只掸了掸手,道,“退下吧。”
    夜蛭哪敢违命,颤声答应着,仓皇退去。
    待最后一星火色熄灭,周遭突兀地安静了下来。
    令主引四柄宝剑环绕在身周,神色依旧骄狂而轻蔑。
    “没想到,松开了链子的狗,竟比拴着时更凶悍啊。”她看着绝斩,笑吟吟地道。
    绝斩冷哼了一声,这才接话:“这比喻我都听腻了,没别的词了?”
    令主上前几步,点着头道:“有哦。”她说着,目光越过了绝斩,落在了他身后的越无岐身上,“妖魔之流,只有完全遵从本欲,方能将力量发挥至极致。越无岐,你何不放手看看,你这战灵的真身究竟是什么怪物?”
    越无岐恨恨望着她,沉默不语。
    “不敢啊?”令主抬手,轻抚着身旁的宝剑,道,“是啊,你当然不敢。想你半生斩妖除魔,自诩正义,可事实呢?能召唤出这样的妖魔,你本心如何再清楚不过!承认吧,越无岐,斩开血肉的感觉很痛快,对不对?哀嚎悲鸣的声音很动听,对不对?呵……嗜血好杀、残虐暴戾,这才是真正的你!这等肮脏卑劣,也有脸修仙问道?!”
    听这一番言语,越无岐只觉胸中积闷,几近窒息。早已被魔气颠乱的气血径直冲上头脑,烧红面颊,灼痛眼眶。她禁不住踉跄了几步,俯身呛出一口浊血来。
    绝斩见状,扬手起剑光千百,直冲令主而去。
    令主满面愉悦,轻巧地将剑光掸开,嗤笑道:“本座好心提醒你一件事吧:战灵使用力量,主人承受耗损。”
    绝斩自然知道这件事,但当前情势,哪里还有进退的余地。他的手臂下意识地收紧,却觉怀中之人全然没了力气,那从不肯轻易低下的头,此刻竟枕在他的肩上,颓然如经霜的花朵。
    一时间,寒风不知从何而起,吹拂过虚无的脏腑,催出一丝若有似无的钝痛。他身子一震,不禁跪倒在地。周遭剑气一瞬紊乱,尽失了威力。
    令主愈发愉悦,“尔等战灵,受制于人,终究有限,凭什么与本座斗?”
    说罢,她抬手扬剑,再起灼天火雨,似要将一切焚尽。
    “休得猖狂!”
    随着一声厉喝,至强罡气纵贯而至。令主面露厌烦,连头都未转,挥剑便想击开攻势。但不想,那罡气死死钉住了炽烈宝剑,更借余势一寸寸迫近。令主心生惊讶,侧目一瞧,只见那罡气原是一支长钉,钉身镌满咒文、华光内敛,不消细看便知不凡。
    令主皱眉,手腕一转,宝剑后收,将长钉卸开。
    长钉落地,轻轻一弹,随即又飞旋而起。但长钉不再攻击令主,而是于四周盘桓。长钉所过之处,魔障竟被全然屏退。
    冉悦顿觉一阵轻松,如溺水之人终于浮出水面,忍不住大口喘息起来。
    “快回镇溟坛!”
    听这声吩咐,冉悦循声望去,便见赶来之人正是初微坛主邢陌。邢陌肃然上前,双臂一展,更多长钉出现,浮于他身前,与先前那支一起,正好九数。
    “伏魔钉……”令主冷笑道,“看来你们灵宿宫是连压箱底的宝贝都搬出来了啊。那本座也不能太失礼了!”
    战局再起,魔障与罡气激烈冲撞,惹得狂风大作。
    冉悦脚下一浮,连退了数步。就在她要被强风带倒时,有人从身后将她一把扶住。她回头,就见来者竟是宁疏——真正的宁疏。
    宁疏搀着她,也不多话,只道:“走!”
    ……
    镇溟坛并不远,片刻便至。
    冉悦进入大殿时,里头已聚着许多弟子,大都有伤在身,皆是疲惫颓丧。先前夜蛭侵入,大殿被破坏了大半,残垣断壁中的这副光景,分外狼藉凄凉。
    冉悦茫然看着这一切,只觉双腿沉重无比,竟一步也无法往前了。
    “别挡道。”
    突然,绝斩冷冽的嗓音无情地将她拽回了现实。她回过神来,慌忙避让。
    绝斩也无心管旁人,抱着越无岐径直走上了大殿中央的道坛。待将她放下,他开口吼了一声:“涤髓丹!”
    周遭一阵骚动,很快便有弟子寻到了丹药,恭谨奉上。
    绝斩也无话,接过丹药喂入了越无岐口中。而后,他抬手扣诀,启动道坛。但见道坛之下水流宛转,引动光辉流溢。不消多时,越无岐呛了口气,幽幽醒转了过来。
    看到绝斩的那一刻,越无岐微微一怔,旋即便移开了目光。她伸手推开他,挣扎着想要起身。绝斩也不阻止,只由她勉强。一番努力,她终究只撑起了半个身子。意识尚还混乱、心绪亦不安宁,但当看见人群中的冉悦时,她却抖擞了精神,开口唤道:“冉悦,你过来。”
    冉悦见她醒来已是欢喜,又听她唤,岂敢怠慢。她快步走上道坛,含着满目泪水,道:“坛主有何吩咐?”
    越无岐握上她的手腕,语带急切:“万幸你没事。辰霄如何?”
    “坛主放心,一切都好。”冉悦应道。
    越无岐欣慰地点点头,握着冉悦手腕的力道又重了几分:“今日之战,攸关灵宿宫存亡。如今能扭转战局的,唯有辰霄。我这便将全部功力传你,助你增强灵羁……”她说着,又望向道坛下的一众弟子,“所有灵宿宫弟子听令,死守镇溟坛,务必护住冉悦!”
    闻听此言,众人无不哀恸,凄声应道:“是!”
    冉悦何曾想过这般发展,肩上重担如有千钧,压得她喘不过气来。
    “时间不多,赶紧随我运功。”
    听越无岐此话,冉悦却不自然地避开她的目光,哽咽着没言语。
    越无岐见她如此,露了愠色,斥道:“混账!大敌当前,竟还这般优柔寡断?难道到了今日你还不明白?!这一路辛苦,诸多牺牲,只为成全自己的私心?!……”激烈的情绪搅动气血,越无岐话未说完,便觉喉头一哽,转头又呕出一口血来。
    冉悦惊惶难当,一时无措。
    这时,绝斩忽然笑出了一声来。
    “越无岐,”他的声音低沉和缓,听来全不似以往,“断开灵羁。”
    越无岐咳了几声,唾尽口中的浊血,却迟迟没有回应。
    “我让你断开灵羁。”绝斩又重复了一遍。
    越无岐这才抬眼看他,“答应我的事尚未做到,你急什么?”
    绝斩看着她,眼神之中却毫无情绪,“以你现在的情况,我多用一分灵力,你便离鬼门关更近一步。”
    “我若身死,灵羁自然断开,有何差别?何况有‘常盈’功法在,我是生是死,与你都没有妨害,你只管对付那魔头便是。”越无岐答得冷淡。
    “有妨害,”绝斩漠然说道,“我在现世,你锁我不得自由。我返彼世,你还要同来……真是想想就叫人讨厌。麻烦你,碧落黄泉,最好天各一方。”他站直了身,带着满目倨傲俯视着越无岐,第三次道,“断开灵羁。”
    沉默,不过片刻。越无岐低头一笑,抬手拭去了唇边的血渍。
    “说得也是。的确令人讨厌。”
    越无岐说着,摇晃着站起了身。她挺直了背脊,微微仰头,清冷高傲之态,一如往常。她定定望着眼前之人,伸手点上了他的眉心。
    “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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