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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2章 忠犬

    此为防盗章
    楚谣盯着那艘漆金大船,目望船速不断放缓,直至停靠在河岸边。
    船停稳后,自舱里走出一个娃娃脸的少年,身量矮小,异常清瘦,衣袍套在身上像是挂在竹竿上,空荡荡的。只见他足下一点,飞鹞般利索的窜上桅杆,乐悠悠坐于顶部吹风。
    楚谣见着这少年的一瞬,确定船主是寇凛无疑。
    楚箫看了又看:“此人我似乎曾在哪里见过,好像是锦……”
    “是锦衣卫衙门里的一个总旗,段小江。”楚谣替他说了出来。总旗不过七品大的芝麻官,京城一抓一大把,但段小江是寇凛的左膀右臂,官小权大,名声在京城响亮的很。
    “寇指挥使的船?”楚箫好奇着摸下巴,“他怎么走到咱们后头了?”
    楚谣也想知道原因,隔着帷帽轻纱,她朝另一侧的凉亭瞥一眼,那九个从济宁就一直跟着他们的人,在锦衣卫出现后,起身匆匆离开了。
    “阿谣。”楚箫在她眼前打了个响指,吸引她的注意力,“也是巧了,寇大人也是去京城的,不若我去与他打个商量,让咱们搭个船,你这一路担惊受怕,寝食不安,与锦衣卫同行,总该放下戒心了吧?”
    说着,他理了理衣袖就朝岸边走。
    楚谣连忙制止:“别去。”
    楚箫回头,眨了眨眼睛:“你怕寇大人为难咱们?去年他被百官联名弹劾,你不是说爹没有参与么?”
    “爹是没有参与弹劾,但当时刑部尚书因病致仕,由爹暂管刑部,关于寇凛亲信的罪证,就捏在爹手中,全是爹呈上去的。”楚谣看向金船方向,语气淡淡,“再说了,他的船,咱们怕是坐不起。”
    “坐不起?他还会问咱们讨要船票不成?”话出口,楚箫微微愣,脑海里闪过寇凛过往那些斑斑劣迹,有觉悟的闭了嘴。
    不怕寇凛讨船票钱,怕的是登上他的船,一不小心摔了个破茶盏,被他狮子大开口,硬说是哪哪儿朝代流传下来的稀世珍宝。
    袁首辅就曾被这么讹过,险些给气晕过去。
    因着这事儿,楚箫不讨厌寇凛。朝中党派林立,终日勾心斗角,有几个是为了黎民百姓,不都是为了权势和利益吗?
    摊上寇凛这种无赖,可谓是恶人自有恶人磨。
    当然,他对寇凛也谈不上喜欢。楚箫对争名逐利没兴趣,自幼立志从军,梦想是荡平倭寇福泽百姓,认准了那才是热血男儿真正应该做的事情。
    但自从患上晕血症,他的理想算是到头了。
    除却与那些世家子弟斗气,只剩下混吃等死了。
    自嘲着勾了勾嘴角,楚箫丢掉去拜访寇凛的念头,在楚谣身侧坐下,瓮声瓮气的道:“你说的对,咱还是离那寇大人远些吧,以免咱爹晚节不保。”
    楚谣听见“晚节不保”四个字,面上纹丝不动,心里却是笑了。
    先前说七品以上京官没被寇凛坑过的凤毛麟角,楚尚书就是其中的凤毛,每每提起来,也是一桩引以为傲的成就。
    ……
    家仆在沧州城里买了三辆马车回来,一行人经陆路继续北上。
    白日里走官道大陆,天不黑便寻热闹的地方住下,避免走夜路,几日后已近京郊。
    当晚借宿在一座香火还算鼎盛的寺庙里,马车颠簸的难受,楚谣没有胃口,简单吃了几口斋饭,早早上床歇下,挨着枕头不一会儿就睡了过去。
    也不知入梦多久,左腿锥心似的疼,挣扎着醒来时,中衣竟已湿透了。
    睡的是不是太沉了些?
    楚谣觉着有些反常,但吃食和水是没有问题的,端上桌之前,杨总管会拿着银针一一试过,再喂给随行携带的两只小兔子,因为银针是试不出**的。
    揉着腿躺在床上,楚谣辗转反侧,口干舌燥。因为与楚箫的特殊感应,她习惯了独居,外出需要搀扶才用的着侍女,只能自己起床倒茶喝——茶水也是试过毒的。
    可脚一挨着地,软绵无力,像是踩在棉花上。
    饮了些冷茶以后,神智清醒一些,一时也睡不着了,便推开窗子透透气。
    寺院有寺院的规矩,男女不得住在同一个屋檐下,楚箫和管家仆人住在东厢,她和两个侍女宿在西厢。好在寺院不大,东西厢也就隔着一个回廊。再说她这间房,后窗对着一个约一丈直径的花圃,秋季里只剩下几根枯枝,一只野猫正在花圃边缘用爪子挠着土。
    楚谣准备关窗时,野猫“喵”的转了个身,她冷不丁瞧见被它挖凹进去的坑里,有一截……竹笋?
    她趁着月色洒下的银灰仔细一分辨,顿时吓的脸色惨白。
    是、是人的手掌?!
    从前可以借用哥哥的身体在外行走,楚谣的见识自是不凡,却也不曾经历过这样骇人的场景,她别开脸,捂着胸口深呼吸,稍作平复后,终于鼓起勇气再次望过去。
    她并未看错,的确是人的手掌,刚死没两天,手腕上带着一串佛珠。
    是这寺院里的僧人?
    楚谣凝神仔细观察花圃,土壤有翻动过的痕迹,不单单是埋尸这一处,几乎整个花圃都被翻动过。也就是说,花圃里或许埋了不只一具尸体?
    或许一个花圃还埋不下?
    楚谣被自己的念头又惊出一身冷汗,如堕冰窖,回想今晚进寺时,那些招待他们的僧人,越想越觉得举止可疑。
    若她猜的不错,寺里真正的僧人被杀光了,由匪徒取而代之——真挺下本的,一个个全剃了光头。
    她缓缓阖窗,朝着门外道:“有人么?”
    尽管她一再和杨总管强调,众人必须将注意力全放在哥哥身上,杨总管依然会吩咐两个家仆在她房门外轮流守夜。
    没有人回应她。
    楚谣又拔高了一些声音:“来人!”
    “小姐您叫我?”
    “进来。”
    夜晚进入小姐的房间不妥当吧,家仆犹豫了下,推门入内。
    面若皎月的楚谣坐在椅子上,举着一双黑沉沉的眼睛盯着他看:“关门。”
    七尺高的汉子红了脸,转身将门关上。
    楚谣压低声音问:“我喊第一声时,你不曾听见?”
    是羞愧,或是生了什么不该有的心思,家仆低头盯着自己的脚尖,支支吾吾地道:“小的打了下瞌睡,没有听见,还望小姐见谅。”
    楚谣又问:“尚未到子时,从前这时候,你也会打瞌睡么?”
    “从前……”家仆不明所以,怔了怔,恍惚明白了楚谣的意思,神色一紧,“有时会,但鲜少会像今日这般失去定力。”
    “果然。”
    “小姐的意思是……”家仆紧绷脊背,“不可能呀,食物和水都是杨总管……”
    楚谣打断他:“是香。”
    佛寺之中最普遍的、最不引人注意的便是线香。燃香释放出的烟雾过于轻飘,被人吸入造不成昏厥的后果,只会让人精神萎靡。
    待夜半时分,正是人最困乏、意志力最薄弱的时候,萎靡之下,很容易睡死过去,正是下手的好时机。
    家仆大惊失色:“小的这就去通知杨总管!”
    “来不及了。”楚谣摇摇头,“不等你喊醒几个人,他们便会提前下手。”
    “那、那该怎么办?”
    “容我想想。”楚谣微微垂着眼,脑子里一团乱麻。
    是她麻痹大意了,临近京城,心里确实松了一口气。
    或者说,自己可能一早便落入了对方的圈套。从济宁出发时,对方宣扬他们兄妹即将上京的消息,引起混乱,并不是为了趁机让那九人混上船。
    对方的目的,正是为了提醒她,有人准备行刺。
    船上,那九人一直按兵不动,也并非寻找时机。他们本身只是烟雾|弹,只为让自己一行人提心吊胆,终日戒备着,提防着,寝食难安,耗干净精力和耐性。
    对方猜到她会不堪忍受,下船改走陆路。
    甚至对她要走的大致路线揣摩的一清二楚,在入京的关口处提前设下陷阱,准备神不知鬼不觉的将他们一网打尽。
    抛开城府不说,对方对她的行事作风极为熟悉。
    楚谣本身与外人接触的并不多,对方算计的对象应是楚箫——曾被楚谣附身的楚箫。
    楚谣微咬下唇,绞着手指,掩饰不住自己的心慌意乱。
    她是“诗画双绝”没错,她是真正的京城第一才子也没错,但她不擅长兵法谋略啊。
    没有过多可供考虑的时间,楚谣当机立断:“你身上有没有火折子?”
    家仆连连点头:“有、有!”
    楚谣提起茶壶,将剩下的半壶水倾倒在地,留个空壶递给他:“你且冷静听我说,如今尚未到夜半,怕被咱们发现异常,他们不敢盯咱们盯的太紧。你拿着它前往厨房,若是遇到和尚,便说是我口渴。”
    “接着呢?”
    “找个易燃地放一把火。哦对了,厨房里若有机会,藏些油。”
    ……
    家仆离开以后,楚谣独自坐在房间里,捉起银簪子拨弄烛火芯。
    听着“噼啪”声响,心头惴惴不安。
    直到听见那家仆由远及近的大声呼喊:“走水啦!”
    楚谣当即端起桌上的烛台,点燃衾被,直到烧的脸颊**辣的疼,她才憋足了气,以极近尖厉的声音呼喊:“哥哥!哥哥快来救我!”
    经此喧闹,楚家众人皆被瞬间惊醒,困倦与萎靡一扫而空,接连从房间里冲了出来。
    “阿谣!”楚箫几乎破窗而出,秋夜寒凉,他赤着脚,身上只罩了淡薄的丝绸中衣,浓黑的长发披散着,直往西厢冲去。
    杨管家则是一声大喝:“大家小心提防!”
    他自梦中被惊醒时,与楚谣一样意识到了身体出现的反常,一时猜不出原因,却明白当下应该做什么。
    见此情景,先前奉命放火的家仆喊道:“留心那些僧人!”
    楚家人心神凛然,纷纷回房拿起兵刃,打起了十二万分精神。跟随楚箫朝西厢跑的时候,不着痕迹的分散开站位,呈扇形将楚箫严密保护起来。
    他们并非寻常护院家仆,楚尚书有个小舅子名叫谢从琰,只比楚家兄妹大六岁,自小养在尚书府,现如今任职神机营参将,是本朝近些年来风头鼎盛的两大名将之一。
    楚家的仆人,绝大多数是由谢从琰亲选出来,亲自操练过的。
    楚箫满心记挂着楚谣。入了西厢,瞧见楚谣安然无恙的站在门外,才终于有机会喘口气。上前将她打横抱起:“有没有伤到?”
    楚谣张了张口,想说“没事”,背后翻滚的浓烟呛的她连连咳嗽。
    “别说话,掩住口鼻。”背后是火,楚箫眼睛里同样怒火炽盛,他以为是寺院僧人纵火害人,阴沉着脸,声音似刀锋锐利,“哪里来的宵小,可知我们是谁!”
    “少爷,咱们先离开此地。”杨管家指了个方向,家仆们护着兄妹俩撤离。
    寺院老旧,眨眼间的功夫,两处着火地连成了凶猛的火势。
    楚谣这化被动为主动的法子颇为冒险,但的确扰乱了对方的阵脚,那些假冒僧人的杀手,经历错愕之后,似乎得到了某种新指示,手持着兵刃,从厢房几个入口涌了进来。
    共有二十人左右,与楚家仆人厮打在一起。滚滚火舌的映衬下,每个人俱是面目狰狞。
    楚箫将楚谣护在墙角里,两人并未受到刀剑波及,但在悍匪密集的攻势下,场面极是血腥。
    浓郁的血的味道扑面而来,伴随着不知属于哪一方的惨叫声,楚谣一阵反胃,脑袋沉沉,生出晕眩之感。
    起初不曾反应过来,直至晕眩的感觉越来越重,她探头瞧见楚箫面无血色,大汗淋漓,终于意识到是他的晕血症发作了。
    楚谣心头亦惊亦喜。要知道,他们兄妹之间的特殊感应断了已有三年,此时许是刺激的过于强烈,她竟可以再次感应到了!
    若在安稳的环境下,必定希望楚箫可以晕过去,试一试能否像从前一样在他身体里醒来。
    现在不行!
    “哥?”楚谣在他虎口处狠狠一掐。
    楚箫浑身一个激灵,他的晕血症的确发作了,眼前早已模糊一片,全靠仅存的意志力强撑着。
    被楚谣一掐,他侧身扶着墙大口大口的干呕起来。
    楚谣的感应也来的异常强烈,站立不稳,摇摇欲坠,迷糊中似乎有人推了她一把,又被人扛在肩头上,脑袋朝下,视线里只余许多人的腿。
    楚箫吐出几口秽物,整个人舒服一些,一转头猛吃一惊,彻底给吓精神了。
    “阿谣?阿谣呢?我妹妹呢!”
    ……
    楚箫的意识一旦清晰,楚谣也慢慢回过来劲儿。
    她愕然发现,自己方才的感觉并非错觉,她此时真被一个黑衣人扛在肩头上,双腿被他用手臂紧紧箍住,动弹不得。
    “你是何人?你要做什么?!”楚谣头朝下,侧过脸颊,瞧见周围景物向后快速移动着。这黑衣人走路极快,称得上健步如飞。
    路过障碍物时一跃而起,再稳稳落地,若蜻蜓点水。
    出了寺院,黑衣人将她当做货物一般扔进备好的马车里。以麻绳捆住她的手脚,再以棉布团塞住她的嘴,一看便是常干这种勾当的,行云流水一气呵成。
    楚谣恐惧的看着他,黑布蒙脸,只看到一双并不出众的眼睛。
    “别怕,老子不是采花贼。”黑衣人哈哈一笑,“你乖乖的,老子不会折腾你。”
    语毕,他阖上马车门。“哗啦”,又倏地拉开,慢慢将身子前倾,伸手去摸楚谣灰扑扑的脸,“果然是个我见犹怜的大美人,怪不得有人会出那么高的价钱……”
    楚谣歪头躲开,怕归怕,仍是冷厉的瞪过去。
    “你这小娘皮儿,瞧着弱不禁风,不曾想还是个泼辣货。”黑衣人也不恼,嘻嘻笑着再次关闭马车门。
    随着马车飞驰,楚谣在车厢里一个趔趄,心头七上八下。
    此人趁乱将她劫走,和寺庙里的杀手是一伙的么?
    听他意思,有人出钱买她?
    对方的目标,难道不是哥哥,是她?
    楚谣晃动着脑袋保持清醒,眼下怎样逃离才是当务之急,可她被捆成了粽子,又面对着一个武功高强的男人,想逃脱谈何容易?
    楚谣尝试着解开绳子,办不到。
    便艰难的用嘴巴去噌门框,终将塞口的绵布团给噌了出来。
    不敢冒然发出声音,她调整身体的位置,透过被风吹起来的侧窗帘,看到马车已经飞驰入一片林地,夜半十分,林子里连个鬼影子都见不着。
    她泄气半响,忽地听见一阵急促的马蹄声。循声而望,远远看到一个正赶夜路的青衣人,瞧着身形是个精壮的男子,头戴斗笠状的帷帽,许是用来抵挡夜风。
    楚谣注意到,他胯|下的枣红骏马斜挂着一柄长剑,应是个习武之人。
    此人是她眼下处境中的一线生机,她赌徒似的朝着他的方向喊道:“侠士,救命啊!”
    只有时间喊出这一句,她一出声,马车就戛然而止,她被惯性甩了个趔趄。
    驾车的黑衣人气冲冲拉开门,倏然扼住她的喉咙,轻轻一捏,便能捏碎她的喉骨:“再给老子惹事,老子先刮了一层皮!”
    楚谣险些窒息而亡时,他才松开手上的桎梏,重新堵住她的嘴。
    楚谣浑身无力倒在车厢里,马蹄声慢慢消失不见,看来那位擦肩而过的夜行人,并没有多管闲事的想法啊。
    她也谈不上失望,心知世道本就如此。
    但少顷,马车却再一次停了下来,听驾车的黑衣人威胁道:“兄台,我劝你莫要多管闲事。”
    楚谣眼眸微亮,瞬间来了气力,仔细听着外面的动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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