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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 那是关家的尊严

    她已经在医院呆了两个晚上了,再这样下去,关珩还没倒,她自己就先倒了。
    言晏想了想,还是点头答应了。
    这两天关珩的病情稍微稳定了下来,更何况医院有宋秘书照料着她也放心。
    车窗外闪过夜晚的街道。
    回银南别墅的路上,聂南深突然叫了她,“言晏。”
    “嗯?”那声音听上去有些心不在焉。
    “如果,我是说如果,”聂南深目光沉沉的看着前面,薄唇紧抿,“找到了一颗能匹配的肾源,但关总不同意的话……”
    言晏这才回头看他,疑惑道,“我姑姑为什么会不同意?”
    聂南深紧蹙着眉,像是在沉思着什么,言晏一下就反应了过来,嗓音紧绷,“你这么说,是不是其实已经找到了?”
    聂南深扭头看了她一眼,那望着他的眼里尽是紧张。
    他抿了抿唇,还是道,“没有。”
    几乎是一瞬间又见女人眼里的希冀尽数褪去,聂南深心底一下涌出说不出的心疼,抬手摸了摸她的头,淡淡的笑,“但会找到的。”
    说着便收回了视线,握着方向盘的手指微微收紧,那温和的眸色也一下被凝重沉冷充斥。
    不管用什么方法。
    接下来的几天言晏都是回到了银南别墅住,第二天聂南深再将她送到医院,不过聂南深一般不会待太久,然后再驱车离开。
    言晏大致也能猜到他最近因为找肾源的事很忙,所以也没有多问,直到这天下午的时候,宋秘书才从外面回来。
    关珩刚吃完药就睡了过去,言晏看了他一眼,然后才放下手里正在削的苹果跟着走了出去。
    门在身后被带上,她才拧眉看向宋秘书,“怎么样了?”
    宋秘书还是摇头,“一个移民,短时间内怕是找不到人,另一个……检查结果刚出来,配型不符合。”
    也就是说,还是不行。
    女人脸上几乎已经没有什么多余的表情了,亦或是不知道自己还能有什么表情。
    宋秘书就这么看着她走到一旁的长椅上坐下,双手无力的支着额头,长发从两侧垂下,挡住了大半的神色。
    有好几分钟的沉默。
    她甚至没有哭,但就这种无声的压抑让人看着愈发难受,尤其是在这样人来人往空气都充满着刺鼻酒精味的医院,仿佛到处都弥漫着死亡的气息。
    “小姐……”宋秘书看着她指节泛白的地方,张了张口一时竟不知该怎么安慰她。
    “宋秘书,你说我现在该怎么办?”言晏双眼失神的看着地上,面无表情得近乎呆滞。
    她能怎么办?整个偌大的江城,甚至包括了临城,全世界那么多人,怎么可能就找不到一个合适的呢?
    她在找,聂南深在找,聂爷爷詹聿林一鸣,几乎身边所有人都在帮她找,可就是找不到。
    “我不知道姑姑还有多少时间可以等,今天林一鸣已经来过两次了,”她说得缓而慢,那些死死没有掉下来的泪都蓄在了眼眶里,像是极力的要将每一个字的音节都吐清楚,“他说,这两天姑姑的病情一直起伏很大,连他都不能保证我姑姑能不能……”
    说到最后女人声音突然哽咽了一下,没有再继续说下去了。
    宋秘书就这么于心不忍的看着她,他为关家做事十几二十年,几乎是从小看着面前这个女孩儿长大的。
    关珩于她来说,到底是个什么样的存在没人比他更清楚。
    宋秘书最后还是叹了口气,不忍道,“小姐,或许还有一个人符合条件,”他张了张口,却又不知该怎么说下去,“只是……”
    像是听到了希望,言晏一下就抬起了头来,几乎是下意识的问,“谁?”
    “小姐……”宋秘书皱眉看着她,像是有些难以启口。
    见宋秘书的模样,言晏只以为是被对方拒绝了,“是找不到人?还是他不愿意捐?”她已经从长椅上站了起来,抓着宋迷书的手就像是抓住了最后一根救命稻草,“你可以联系他,要多少钱或者要什么都可以……”
    宋秘书终是不忍看她这副欣喜的模样,出声打断了她,“是樊天逸。”
    言晏尚没从找到肾源这个好消息中回过神来,无比清晰的樊天逸三个字蓦然像一记重锤轰然击打在心头,震得她头脑一片空白一下忘了该作何反应。
    空气像是一下陷入了一片死寂。
    “其实最初的时候,备选名单里面就有他,”宋秘书看着女人脸上的血色一寸寸褪去,欲言又止,“只不过……”
    “只不过,”女人那死抓着宋秘书的手指也一点点无力的脱落下去,最后落回了身侧,怔怔的看着他,“姑姑直接给拒绝了,是么?”
    那些狂喜像是一下被泼了一滩冷水,被冲刷得干干净净只剩下冰冷的寒意席卷全身。
    她表情有些呆滞,但五官是冷的,甚至比没有找到肾源的时候还要面无表情得厉害。
    如果是别人,或许用钱用权,软硬皆施也好,威逼利诱也罢,他们总有办法能拿到那颗肾。
    但如果是樊天逸……
    宋秘书再次叹了口气,“不说能不能匹配,但哪怕成功了,樊天逸不会同意,关总也不可能接受。”
    所以在此之前,他们甚至都不肯告诉她,樊天逸才是那个最后的人选。
    也正如宋秘书所说,那个男人,从一开始就不存在于预备条件里。
    ……
    晚上聂南深回到别墅的时候,果然就在卧室里见到了坐在沙发里发呆的女人。
    他脱下外套朝她走过去,在她面前蹲下,“刚才去了医院,宋秘书说你先回来了,”抬手摸着她的脸低声道,“怎么不提前告诉我?嗯?”
    这么近的距离,言晏可以清楚的闻到他身上那股浓浓的烟草味,她嗓音沙哑带着点儿诺诺的鼻音,“你去哪儿了?”
    “怎么了?”聂南深眉头一皱,看着她明显像是哭过的眼睛,紧张道,“是不是关总情况不好?”
    言晏却只是看着他,温静的脸蛋干净得没有一点泪痕,“你这几天去找樊天逸了,是么?”
    聂南深摸着她脸蛋的手指一僵,脸色也跟着沉了下来,“你都知道了。”
    言晏笑了下,但不知道是讽刺还是什么。
    她早该想到的,那天在他说关珩不会同意的时候,她就应该猜到了。
    “除了他,是不是真的找不到别人了?”言晏扯唇笑了笑,但那笑容却比哭还令人揪心,聂南深只觉得心脏都像被一只有力的手死死的扼住了,只能不断的安慰她,“言晏,不论关总怎么说,现在都没有比让她活下来更重要的事。”
    指腹擦着女人的脸颊,带着小心翼翼的心疼,“我知道去找樊家会让你不好受,但是就算我们能等到新的肾源出现,你姑姑也等不了。”
    言晏却只是摇头,没有看他,“可是樊天逸不会同意的,”那视线不知落在何处,茫然无助又像是带着更多不知名的讥诮,红唇勾着自嘲的弧度,“他怎么可能会同意呢。”
    这世上大抵没人比她更清楚,她姑姑有多恨那个男人,那个男人就有多恨她。
    他怎么可能,会愿意牺牲自己去救一个敌人?
    聂南深就这么看着她,却也没办法再开口,脸色更加难看了。
    他这几天确实有去找樊天逸,不过毫不意外,对方在知道这件事之后直接态度强硬的给拒绝了,从昨天到今天,他甚至连人都没有再见到。
    明显是在对这件事情上打算袖手旁观。
    当然,不说关樊两家这么多年的恩怨他们没有理由站出来,就凭前不久关珩刻意算计了樊天逸那一出,那个男人也不可能愿意拿出自己的一颗肾。
    再退一步,如今关珩这个样子,他们没有落井下石乘人之危已经算不错了。
    生平第一次,聂南深感受到了这种无力的挫败感。
    “为什么……全世界那么多人,为什么偏偏是他?”她的视线一点点收回来,落在男人脸上,泛红的眼眶溢着满满的自嘲和嘲弄,“很讽刺,不是么?”
    是啊,恨了这么多年的人,如今她们却不得不去求樊家的怜悯才能换回一条命。
    多么的讽刺。
    聂南深只觉得那模样一下就刺痛了眼眸,心脏也被狠狠的揪在了一起,他伸手就把她抱进了怀里,好似希望这样能让她心里的难过和痛苦少一点,“会有办法的,”一边轻拍着她的背,一边心疼的不断重复,“言晏,会有办法的。”
    言晏重重的闭上眼,那些泪悄无声息的就浸透了男人衣襟。
    会有办法,还能有什么办法呢?
    那个人偏偏是樊天逸,这和让关珩等死有什么区别?
    她手指紧紧的揪着男人的衣裳,像是要将指甲都嵌入肉里的用力和颤抖,分明,他们才是最希望她姑姑消失在这个世上的人啊……
    第二天,言晏从噩梦中惊醒过来的时候,外面的天已经亮了。
    乌云密布下着大雨,将天空都盖着一层浓浓的暗色,那些雨水被狂风重重的刮打在窗户上,像是一下下的砸到心底,令人心悸。
    聂南深几乎是从她睁开眼睛的时候就大步来到了床边,抬手抚着她大汗淋漓的额头,担忧道,“做噩梦了?”
    言晏怔怔的将视线从窗外收回,最后在看到男人那张熟悉的脸庞时,思绪像是这才从那些血淋淋的梦境中被拉回了现实。
    “我没事,”她有些不敢闭眼,于是只能这么睁眼看着他,在发现他身上已经换好了一套干净的衣服,才嗓音干涩的问,“你要去哪儿?”
    男人蹙着眉,“找池骞没,”抬手替她擦拭那些脸上的冷汗,“他那边消息比我灵通。”
    这件事要找樊天逸点头,难度不比重新再找一个人简单。
    她哑哑的回,“哦。”
    聂南深看了她两秒,那干净的脸上还残存着惊恐的余悸,最后还是掀开被子将她从里面抱出来,“睡不着就别睡了,去楼下吃早餐。”
    言晏搂着他的脖子,闻着男人身上熟悉的气息,浮躁的心绪似这才安稳了些,“好。”
    “今天也别去医院,你最近精神状态不好,吃完东西就在家好好休息,关珩那边有宋秘书照看着。”
    他像是叮嘱一般有条不紊事无巨细的安排着,言晏垂了垂眸,脑海里挥之不去的画面每一帧都压得人喘不过气来。
    搂着男人的手不由紧了紧,依旧只有一个字,“……好。”
    但聂南深还是不放心,一直陪着她到中午,在看着床上的女人安稳的睡过去了之后才拿起车钥匙离开。
    外面的天气实在不算好,淅沥沥的雨水尽情的冲刷着地面。
    言晏站在窗边,直到看到那辆黑色世爵驶出了别墅,才摸出手机来。
    她低头盯着屏幕上的樊天逸几个字,脑海中顿时闪过了无数个念头,却又在闭上眼的瞬间,脑海里浮现的都是关珩如今躺在病床上的模样。
    那手指用力到几乎要将手机扳断,面无表情的脸蛋却是出奇的平静。
    她无比清楚,这个电话一旦从她手里拨出去,就意味着什么。
    可是,那又怎样呢?
    她不可能真的眼睁睁的看着关珩等死。
    最后,言晏还是将手机贴到了耳边。
    窗外的雨水毫不留情的砸在玻璃上,指针一分一秒跳动的声音在寂静的卧室里显得格外清晰,不过几秒,就被割断在一道冰冷的女声当中,“对不起,您所拨打的电话正忙……”
    言晏咬着唇,脸上倒也没什么意外。
    连聂南深都见不到他的人,何况是她。
    这次她没有再迟疑,而是直接拨通了宋秘书的电话,“帮我查一下,樊天逸是在家还是在公司。”
    宋秘书明显愣了一下,“小姐,你要做什么?”
    言晏看着外面雷雨交加的天气,语气平静听不出波澜,“聂南深说得没错,现在没有比让我姑姑能活下来更重要的事。”
    “您要去找樊天逸?”宋秘书想也没想的阻止她,慌张和愠怒直接交杂在了一起,“小姐,您别做傻事,关总之前让我瞒着您,就是不希望您为此去找他们!”
    她垂下眸,苦涩的笑了一下,“不然,还有什么办法吗?”
    聂南深去找池骞没,甚至连非法手段都用上了,但最后找出来的人还是只有他,事到如今,哪儿还能在短时间找到其他合适的人?
    她该说这是不幸,还是万幸?
    “不管怎么样,只要有希望,总要去试试。”她无力的闭上眼,带着一种放下一切的妥协,“事到如今,自尊哪儿有那么重要。”
    毕竟现在的樊天逸,才是她们唯一的希望。
    不管是去求他们,还是别的什么。
    两个小时后,宋秘书来到了银南别墅,将手里被密封完好的文件袋递给她,附加着一个U盘,“小姐,您真的确定要这么做?”看着女人静谧的脸,“这件事要是让关总知道了……”
    他甚至不知道自己这么做是不是正确的。
    “这么多年,比起报复樊家,或许姑姑更是在惩罚自己吧。”言晏看着那桌上外面甚至套了一层塑料膜的文件袋,像是被储放很久了,上面已经有了泛黄的痕迹。
    她们握着的能击垮樊家的最后一张底牌。
    她无声的笑了笑,“她被拷在这座牢笼里已经很久了。”
    哪怕从未有人责怪过她。
    说完言晏也没有再犹豫,拿起文件袋就朝外面走去,宋秘书想也没想的跟上,不放心的道,“小姐,我跟您一起过去。”
    “不用了。”
    她依旧是拒绝,饶是言晏清楚自己手里的砝码有足够的诱惑力,但她仍是没把握,仅靠这个就能说服樊天逸。
    聂宅。
    装修古朴的书房里,那根拐杖被搁到一旁,聂老爷正站在古色古香极赋年代意义的长桌后,面前摆放的宣纸上潦草几笔落下的锋利字迹,气势浑厚,下笔利落。
    手里拿着一只工艺精湛的书法毛笔,“不是翅膀硬了?”在空气沉默了十多分钟后,聂老爷才抽空抬头看了他一眼,嗤笑道,“还有你也办不成的事?”
    说完便又低下了头,一勾一画都带出那抹岁月不灭的凌厉威严。
    聂南深就站在案桌前不到两米的距离,闻言也不在意自家老爷子对他的讽刺,“关家和樊家当年发生了什么事我不清楚,但您老人家肯定是清楚的。”
    聂老爷退后了两步,眯起那双布着皱纹的眼观看着桌上的字迹,“你想说什么?”
    男人一身长款风衣被熨烫得一丝不苟,单手插在裤袋里,身躯挺拔矜贵儒雅,俊逸的面庞无波无澜,态度倒是难得的恭敬,“请您帮忙,去见一个人。”
    聂老爷只掀眸看了他一眼,便猜到了他来的目的,“樊天逸么。”苍老的脸庞上没有丝毫的意外,拿着笔又重回了桌前,淡声道,“他不会同意的。”
    聂南深一下就皱起了眉,“您不是说,有什么需要,可以来找您吗。”
    知晓关樊两家的恩怨,并且有那个能力出面劝动樊天逸的,如今大概也只有聂老爷了。
    桌上古朴的香薰炉中袅袅的升出烟雾,在空气中散发出一种静心宁神的效果。
    “来找我,没问题,”在落下最后完美的一笔后,聂老爷才不紧不慢的将手里的笔放到笔架上,语气没有丝毫可以回绝的余地,“但这件事,不行。”
    聂南深显然没想到他会拒绝,抿唇道,“为什么?”
    聂老爷却看也没看他,只是将那张宣纸拿起来吹了吹,方递给守在一旁的管家吩咐道,“去找个地方挂上。”
    “是。”
    聂南深看了管家一眼,其手里拿着的长篇被墨汁沾染的书法上,偌大醒目的一个義字赫然在前。
    “您和关老爷子是过命的交情,关珩也是您看着长大的,”他收回视线看着自家老爷子慢条斯理的拿手帕擦着手,沉声道,“您不是一直把她当亲生女儿看待?”
    自从他接手了聂氏的这些年以来,聂老爷基本已经退出了众人视线,不再插手外界的争斗纷扰,也很少有什么事是能轮得到他亲自出面的。
    但聂南深对自家老爷子的性子很清楚,显然不会是因为要他屈尊去见一个小辈而感到面子上过不去。
    那张手帕被扔回桌上,“正是因为将关珩当亲女儿看待,我才不能去见他。”
    聂老爷这才看了他一眼,顺手拿过一旁的拐杖,最后绕过案桌走到他面前,微微抬头看着面前不知何时已经比他高出一截的孙子,一字一句的郑重道,“南深,这是关家的尊严。”
    老人苍老的面庞布着慎重,有些叹息,也有无奈,“为了关珩一条命去求樊家,这件事不说我,就算是看在言晏已经死去了的父母,和已经归逝的关老头的份上,换做关家任何一个人都不会同意。”
    聂南深微微一震,正想开口说什么的时候,一道电话就打了进来。
    聂老爷看了他一眼,摆摆手让他去接电话,然后自己转身拄着拐杖走到了书房的落地窗前,佝偻的背影看上去几分落寞和憔悴。
    不是他不想不愿意,而是他如果在这时候出面,无疑是把关家这么多年的自尊和尊严都踩进了泥里。
    这件事,于情于理,他没办法插手,也不能。
    有些仇恨一旦根深蒂固了,哪怕伤筋动骨,旁人也无法将之连根拔起。
    那边,聂南深已经接完电话回来,聂老爷也只是摆摆手,看着窗外被乌云覆盖逐渐暗下来的天色,“这件事没什么好谈的了,你还是回……”
    话音说到一半,聂老爷就看到男人凝重冷沉的神色,“宋秘书说,言晏已经去了樊家。”
    聂老爷脸色微微一变,逐渐划为了一抹沉思。
    聂南深继续道,“对言晏来说,那些过去的事和死去的人,都比不上现在还活着的关珩,您难道要看着您的孙媳妇变成孤零零的一个人么。”
    聂老爷意味深长的看着他,“如今,你倒是关心她关心得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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